骤雨伴随着狂风,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周围没有什么能躲雨的地方,也快到家了,章锦开车的速度快了不少。
但雨来得远比想象中的大。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们浑身被淋透。
夏樣上了楼,整个人颓得像只木偶。
她去洗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坐在那张旧得轻轻一摇就晃得厉害的书桌前,表情没有任何生机。
她想做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半小时过去,一张全是基础题的试卷上,只写了三道选择题。
桌上有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沙流完,试卷上有笔墨的地方,还是那三道题。
夏樣干脆放弃,盖上笔盖,对着窗口发呆。
手机屏幕亮起,宋昕萝打来电话。
夏樣接起,有气无力的“喂”了声。
宋昕萝问:“樣樣,怎么了?”
“没事。”夏樣随便扯了个借口,“在外面跑了一下午,有点累。”
宋昕萝叹了口气:“我也是。竞赛题真不是人做的,这一天脑细胞都快被杀完了。”
吐槽完,宋昕萝又立刻来了精神,音调都不自觉往上升了几个度:“樣樣,明天我们不去图书馆了,休息一天,出去转转?”
好不容易有假期,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夏樣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在通电话,赶紧气若游丝的“嗯”了声。
宋昕萝笑起来:“那我跟他们说啦!”
“嗯?”夏樣问,“谁们?”
“陆应淮组的局,听他说班上好多人都会去。陈勉,陈俊卿,林飞远……反正都是他们篮球队的人。”
陆应淮跟宋昕萝是青梅竹马。
从小两家就邻居,从小形影不离,有什么聚会或者去哪儿玩,他都习惯性地把她带着。
但夏樣的脑子现在没功夫想这些,宋昕萝应该说了很多名字,可自从“陈勉”这两个字出现之后,夏樣仿佛出现了耳鸣,再也听不进去其他。
想起今天下午,陈勉在批发街转身就走的那一幕,自尊心又被狠狠刺痛。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逃避可耻但有用,她选择暂时不面对:“萝儿,明天……我不去了。”
“怎么了?”
“你和陆应淮熟,你去没什么。我不太方便。”
“没关系的,他们人都挺好的。”
夏樣找了别的理由:“我明天要看店。”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宋昕萝没再劝她:“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一整个国庆长假,除了第一天,夏樣都没怎么和班里的人联系,就连和宋昕萝,也只是手机上偶尔聊几句。
班级群里倒是热闹,陈勉也在群里发过两三句话,夏樣也只是看了看。
这一整个假期,她和陈勉都毫无交集。
庆幸的同时,也有点失落。
她和陈勉之间,好像只是非必要不联系的同学。
即使他从周敏那群人手里救过她;即使她给他带了那么久早餐;即使他们在公交车上,用耳机听过同一首歌;即使他们一起在南洋公园看过日出;即使他会因为她随口一句“可惜我们来得及拍照”,就跑去找钱粤借相机……
返校上课那天早上,夏樣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给陈勉带早餐了。
她不确定陈勉从那天之后,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不想自讨没趣。
夏樣比平时进教室的时间还早了十分钟,开灯的时候发现陈勉已经在了。
他趴在桌上,大概是突然打开的灯光刺眼,他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双眼彻底被手臂挡住。
静默两秒,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一下弹起来。
他像是没睡饱,打了个哈欠。
脑子应该也还混沌着,花了两秒确定了来的人是夏樣,他才懒道:“来了?”
夏樣“嗯”了声,声音很轻。
换作平时,她怎么都会再多找点话的。
但今天她只想逃。
夏樣放好书包,拿了语文课本就出去了。
教学楼之间有很长的连廊,平常也会有很多人在那边晨读,或者背单词被课文。
这会儿连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课文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干脆合上书,懒洋洋地靠着围栏,一条腿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晃动着,看楼下的花花草草。
学生陆陆续续来了,连廊上晨读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又慢慢走完了。
夏樣不太想回教室。
但上课铃响,她不能再拖了。
一整个上午,陈勉都没什么机会跟夏樣说话。
上课的时候,夏樣避免了任何和他的眼神交流;一到课间,这姑娘就立刻冲出教室,跟真有什么急事似的。
摆明了不想理他。
最后一节课,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陈勉戳了戳夏樣胳膊,随后把自己的草稿本推了过去。
夏樣低头看了眼。
他的字并不规矩。
——中午一起吃饭。
夏樣视线从这句话上移开,瞥了眼陈勉。
他手里转着笔,浑身散漫劲儿。
她提笔,在这句话下写下两个字。
——不了。
陈勉垂眼,挑眉,没再有所动作。
生物老师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下课铃声正好响起。
学生鱼贯而出。
开学没多久两人就换了位置。
夏樣坐在靠墙那一侧,但教室足够宽,课桌和墙壁之间留了空隙。她一下课就想跑,但陈勉动作很快,他稍微用力,就把课桌推得抵住墙,而后长腿一伸,彻底断了她的路。
一直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完了,陈勉才把腿收回来。
夏樣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乖学生,陈勉这么堵她,她脾气也上来了:“我都说不了,你还拦我干什么?”
她语气很不好,陈勉却不恼,甚至还很短促地笑了声:“夏樣,你还挺有脾气。平时对别人不挺温柔的么,这会儿怎么不装一下。”
夏樣在班上,平时对别人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哪怕偶尔被冒犯到,也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停了两秒,陈勉说,“我刚那个是陈述句。”
言外之意——你回答什么,都得跟我一起吃午饭。
陈勉不想整这些弯弯绕,干脆挑明了说:“你躲我干什么?”
“谁躲你?”夏樣下意识反驳。
“没有么。”陈勉语调淡淡,“那总跑什么?”
“……”
陈勉远比她想的直接:“因为那天的事?”
这一刻,夏樣的心跳乱了节拍。
手指也在一瞬间微蜷,宽大校服的下摆被抓起褶皱,一簇温度极高的火焰像是顷刻间在体内炸开,烫伤了每一寸肌肤和五脏六腑。
也烫伤了她因为某种情愫而生的,脆弱易碎的自卑。
那句话没说错。
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
是自卑。
她躲他的原因就这么直接地被戳破,即使知道他并无恶意,夏樣还是觉得臊得慌。
她从凳子上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太大,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陈勉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跑出去了。
她似乎听到陈勉喊了她一声,但更像是错觉。
她一直往前跑,跑出了学校。
耳边有风声,明明不是多擅长运动的人,却逼着自己越跑越快。
因为不知道陈勉会在哪吃,怕遇到他,就没去食堂,也没去他经常去的那家叫“考神附体”的面馆。
甚至,刻意走到这条街的街尾。
她在街尾随便找了家店,点了碗炒饭。
这家店味道一般,大概因为这样,老板为了生意能好点,炒饭的量就给得特别足。
夏樣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再也吃不下。
结完账,正走到店门口,听到身后传来嘈杂声。
她没怎么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语气不爽的,带了点嘲讽和鄙夷的:“夏樣!”
声音陌生。
夏樣转身,看到赵宁延被围在一群兄弟之间,刚才吵吵闹闹的,就是他们在玩闹。
她和赵宁延并不熟,每次有人来骚扰她,赵宁延都只是远远看着。
更别提能说上几句话了。
她不想跟这人有过多纠缠,在看清是他后便转身离开。
随后她听到赵宁延说:“今天有点事,就不跟哥几个一起吃饭了。”
有人立刻起哄:“夏哥,重色轻友啊!”
夏樣蹙眉。
xia哥?
“赵宁延”这三个字,哪个字念xia?
在他们的起哄声中,甚至还有人冲她招了招手,喊了声:“嫂子好!”
赵宁延笑道:“别瞎说,这我姐。”
夏樣一秒钟都不想看见他,立刻走了出去。
赵宁延比她高了不少,很快追了上来。
他拦住去路:“姐。”
“……”
赵宁延倒也不在意夏樣的沉默:“姐……”
还没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就被夏樣打断:“别这么叫我,听着恶心。”
“本来今天我想下午放学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遇上了。”赵宁延说,“你刚刚听到他们叫我什么了吗?夏哥。”
“告诉你两个好消息——”赵宁延还刻意停顿了两秒,“我现在不姓赵了,跟着爸爸姓夏。”
“……”
“爸爸托了点关系,我们应该快要成同学了。”
“……”
赵宁延得意洋洋:“本来五中也不错,但跟天中毕竟还差了一大截。姐,我终于理解了,有钱就是不一样,到处是资源,处处是尊重。不过你现在应该……体验不到了。
“不过我听说天中也有很多有钱人,姐你这么漂亮,努努力,勾搭个有钱人,没准还能重新过上以前的生活。”
夏樣一直很冷静,在赵宁延说了这么多后她终于开口,语调平平:“那恭喜你。”
赵宁延没收到预料之中夏樣生气抓狂的样子。
他在这疯狂输出,人只是一脸平静地回了他不痛不痒的几个字。
越发显得他像个小丑。
这是赵宁延最无力的地方。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好像永远从容自信,这种人骨子里就是耀眼的——就像夏樣,即使她离以前的日子已经很远,却依旧一副手握全世界的样子。
而她现在明明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他被夏云生从小县城接了回来,几年过去,他还是无法修炼成这样。
嫉妒的情绪爬上心头,一颗心萦绕着黑色火焰,烧得他理智全无。
夏樣说完就要走,他抓着夏樣的手,力道没有控制,疼得夏樣叫了一声。
“放开!”夏樣低吼一声。
“夏樣,我最讨厌你这副清高的样子!”
赵宁延没有丝毫要松手的迹象,夏樣干脆往下瞄一眼,抬腿,同时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往下压,膝盖动作极快地顶在了他肚子上。
赵宁延吃痛,抓着夏樣的手下意识更用力了些。
“放手!”
赵宁延疼得满眼通红:“我小地方出来的,可不像你们大城市的人那么有素质,别以为我不打女的!”
夏樣正要开口,听见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一句:“那你就试试看。”
是陈勉的声音。
他就站在巷口,和她被周敏那群人围在小巷子里的那晚一样。
只是,这次他没一直站着,而是快步走过来,视线落在赵宁延抓着夏樣的那只手上,依旧是倦懒的嗓音,却多了不容置喙的强势:“松开。”
赵宁延上下打量了陈勉。
他脖子上挂的耳机是某品牌的圣诞礼盒款,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视线移到他脸上,脸部线条硬朗,眉头微微皱起,断眉惹眼,所有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个不太有耐心的主儿。
赵宁延:“姐,没想到这么快就钓到了个有钱的护花使者啊?”
陈勉皱眉,看向夏樣:“姐?”
夏樣脸色快要结冰:“不认识。”
赵宁延:“怎么不认识,我妈妈三年前带着我嫁给了爸爸,我们是姐弟,怎么能不认识?我俩还一个姓呢。”
而后,赵宁延还贱兮兮地补了句:“姐夫,我叫夏宁延,姐夫你也是天中的吧?这两天办完手续就去天中了,到时候记得罩着我。”
“……”
夏樣不想过多纠缠,抓着陈勉手腕快步离开。
陈勉能明显感觉到夏樣心情不好,想了想,开始打岔:“夏樣。”
没理他。
“这么想牵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