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萧钰和萧钏,顾修转头就吩咐人备马,他要去找姜润。
顾修上门时,姜润正握着一块黄花梨木在雕着什么,容盛将顾修带到之后,就转身去吩咐厨下准备茶点了,顾修摇了摇头,微笑着走近姜润。
“你还真打算当个木匠啊?”顾修看着姜润手上那块还看不出成品形状的黄花梨木,略略挑起了眉,戏谑道。
姜润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一边将手里的黄花梨木和工具收好,一边往里走,说话的声音还懒洋洋的,“阿倾若是喜欢,我便当个木匠,也无甚不可。”
这就是在挚友面前的姜润了。
“光阿倾喜欢可不行。”顾修佯作认真地皱起了眉。
“你来有什么事?”姜润把东西放好了,才转过身来,给了顾修自他到姜家来以后的第一个眼神。
“你可还没娶到阿倾呢,就这么怠慢于我?”顾修有意逗着姜润玩儿。
姜润被顾修一噎,扭头就要喊人,却被顾修给拦下了,顾修一个跨步走到姜润身前,压低了声音道:“最近有些对你和阿倾都不好的流言。”
闻言,姜润收起了刚刚还散漫惫懒的模样,正色看着顾修,“怎么回事?”
顾修就将萧钰同他说的东西向姜润重复了一遍,又道:“这次多亏了七郎、八郎,不然等之后流言肆虐,就不好处理了。”
姜润明白顾修是想告诉他,萧钰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皇帝无嫡子,庶长子又不得帝心,关于东宫之争,自然又是一场大戏。
“不急,不急。”姜润沉吟着摇摇头。
顾修点头,“这件事暂且不提,那关于流言?”
“你难道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姜润奇怪地斜了顾修一眼,顾修心智如何,姜润比谁都清楚,年纪轻轻坐上虎贲中郎将的位置,顾修靠的可不仅仅只是皇帝亲外甥的身份。
顾修顿了顿,嘴角噙着嘲讽之意翘了起来,他看向姜润,目光了然,“我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但你希望这不是他的手笔。”姜润帮顾修说出了顾修未言的后半句。
“长泽,阿倾如果知道了,会很难过的。”顾修到底还是心疼妹妹,叹息着开了口。
“让阿倾难过的不是我们,是萧铭。”姜润对萧铭可是没有半分怜悯之意的,“早一点让阿倾知道萧铭是什么样的人,最好。”
顾修长长地吐出了口气,递给姜润一个默许的眼神,而后又拍了拍姜润的肩膀:“长泽,我很看好你。”
姜润一怔,反应过来顾修是什么意思之后,不由瞠目结舌,“你是打算让我去说啊?”
“早一点让阿倾知道萧铭是什么样的人,最好。”顾修平静地用姜润的话堵了姜润的嘴。
“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给处理了吧。”姜润决定换个话题。
事情倒也好办,只要找到了流言的源头,直接就能从源头上斩断,难的是如何不留痕迹地去做这一切。
“用新的流言去代替旧的流言。”顾修神色漠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鸠占鹊巢,卑而抑尊,命格相冲,帝星陨落。”从姜润平静无波的脸上全然看不出一旦此番言语流传开来,将会被带来的惊涛骇浪。
“那光是民间流言,可不够。”顾修垂下眼睑,唇畔笑意乍起。
“宫中事,你比我熟。”姜润抬手为顾修斟了杯茶。
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二人举杯相碰,仿佛杯中装的不是清香翠绿的云雾茶,而是酣畅淋漓的杜康酒。
泰和二十五年,五月初十,京都府城门口出现了一块巨石,上面带着四句血色的话“鸠占鹊巢,卑而抑尊,命格相冲,帝星陨落”。霎时间,京都府人心惶惶,很快的,事情就原原本本的传到了宫城之中。
前朝臣子提起此事时,泰和帝不过一笑置之,命人将巨石送去白云观焚毁。
然而后宫之中,却因这四句话,炸开了锅。
也不知楚贵妃是如何就认定那四句话说的就是自己的养子萧铭,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对不起自己的亲子,让亲子因萧铭这个“奴婢子”而夭折,哭着闹着要将萧铭还给刘美人,说自己本就不应该抚养萧铭。
这下可就真的乱套了,萧铭跪在楚贵妃身前喊“阿娘”,一个平日里明朗温润的俊俏少年郎在千秋殿里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一群宫人劝了这个劝那个,偏偏又一个都劝不住。
千秋殿里乱成了这副模样,身为后宫之主的叶皇后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只能起身前往千秋殿劝慰楚贵妃。
“我的九郎,阿娘对不起你!”楚贵妃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叶皇后眉心一拧,脚步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进去。
“贵妃这是做什么?梁王这么大的人了,总不好让他一直跪着。”
听见叶皇后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暗藏威严的声音,楚贵妃哭声一滞,旋即哭得更惨,仿佛下一刻就能掀掉千秋殿的房顶一般。
“皇后娘娘何必要到我这里来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几句话如今已经是京都府内人尽皆知了,谁都知道我这个当娘的为了养别人的孩子,害了自己的孩子。”楚贵妃字字带泪,声声泣血。
叶皇后古井一样的眸子里也出现了些许不忍,她当然也是知道那巨石上的话的,可那石头上说“帝星陨落”,这宫城之中,任是哪个妃嫔也不敢说自己的儿子是帝星,但楚贵妃就敢。
“你乃天子妃嫔,正一品夫人,轻信流言,哭天抢地,你以为自己是乡野农妇吗?规矩何在!体统何在!”叶皇后拂袖,勃然而怒。
楚贵妃并不肯就此打住,梗着脖子与叶皇后斗气,“妾乃楚氏女,规矩体统自然有楚氏从几百年前承袭下来的,何须皇后娘娘操心?”
作为妃嫔,楚贵妃这话说得颇为不敬,她就差没指着叶皇后的鼻子骂叶皇后浅薄了。
“本宫自幼长于皇太后膝下,耳濡目染,学的都是太后娘娘的规矩、体统,贵妃莫不是觉得楚氏的规矩、体统比太后娘娘的更好?”叶皇后对付楚贵妃,向来是借力打力,皇后对宠妃,除了礼法,哪儿哪儿都吃亏,毕竟皇帝偏心,但皇太后可就不一样了。
“皇后娘娘倒也不必搬出太后来压妾,毕竟皇后娘娘又没有做过母亲,体会不了妾的心情,也不奇怪!”楚贵妃讲话,句句都带刺。
叶皇后呼吸一滞,大婚以来从未有孕之事,一直都是她心里最深的那道伤口,每每结痂了,又会被宫中妃嫔有孕的消息给生生撕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创面。
“贵妃失言了,这宫中所有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都要唤本宫一声母亲。”叶皇后面上纹丝不乱,就连眼波都未曾起过波澜,但大袖之下的双手却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