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三进的院子是姜润无意间遇到急于出手的房主所以买下来的,地段一般,屋子也不大,说不上好,就更合不上前任房主要的价格,但姜润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不是因为房子本身,而是因为院子里那棵琼花树。
顾倾打从进院子起,看到那棵琼花树后,眼里的欢喜就没淡过。姜润见状,对这院子更是满意了几分。
顾倾喜欢琼花,但京都府的气候着实是不适宜种植琼花,所以鲜少能在京都府里看到长得枝繁叶茂花朵簇簇的琼花树。这院子的前主人恰好自祖上就是养花好手,生生将这琼花树在京都府里给养活了,还养得漂漂亮亮的。
顾倾站在琼花树下,歪着头看着上面或将开未开,或灿烂盛放的花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姜润:“你送我那个木雕不会一开始是想做成琼花的吧?”
姜润没有反驳顾倾,只是淡淡地接了句:“阿倾聪慧。”
好像是终于抓住了姜润的小尾巴的顾倾顿时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往姜润身边一站,笑眯眯地点着头说:“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呀,不过没关系哦,我不会笑你的。”
虽然觉得顾倾笑眯眯地说着她不会笑自己很没有说服力,但姜润还是忍住了心里的吐槽,平静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顾倾的说法。
许是觉得露了短处出来的姜润再不似印象中有如高山晶莹雪那般距离感深重,顾倾倒是能卸下心防和姜润平和自然地相处了。
后来的后来,顾倾一直都不知道,姜润送她的木雕,并非是想做成琼花而不成的退而求其次,姜润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要将木雕做成梅花模样。
梅花香自苦寒来,姜润从没有顾倾的漫长岁月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这个有顾倾的人世间。
琼花树下有秋千,秋千架上还绕着用丝绢做的一团团琼花,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安排这一切的人心思灵巧妥帖可见一斑。
顾倾坐到秋千上,悠悠地晃了两下,神色很是满意,看向姜润,语带调笑之意:“阿润有心了。”
姜润发现自己只要在顾倾面前,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想笑的,他眉眼温柔地看着顾倾,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倾喜欢就好。”
“可我还是想听书,怎么办?”顾倾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大字“怎么办”。
姜润早有准备,听见顾倾这么说,便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一名素衣女子举步走出,恰是顾倾常常捧场的那位说书女先生和音。
“和音?”顾倾连忙从秋千上下来了,又是惊又是喜,看向姜润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奴见过县主。”和音恭敬行礼。
和音与顾倾的相识比较戏剧性,就像是顾倾常看的话本子会出现的场景一样,和音在杏花楼说书,顾倾在杏花楼听和音说书,一日有人闹事,顾倾当机立断救下了和音。二人就这么认识了彼此,自那以后,顾倾去杏花楼就去得更勤了。
“你怎么在这里啊?”顾倾看看和音,又看看姜润。
“是姜郎君给奴钱,让奴以后就在这院子里说书,县主来了,就给您说书,您不来,奴就在这儿闲着。”和音在外漂泊已久,终于能安定下来,此时也是喜不自禁。
“多谢。”顾倾侧首看着姜润,郑重道谢。
“能博你一笑,就够了。”姜润的嘴角噙着抹笑,眼角也带着笑影,目光里除了顾倾没有旁的任何人。
顾倾也动过将和音请进府,就让和音在公主府里做个说书人的心思,然而考虑到家中还有顾仕这个未成婚的哥哥,想着母亲应该不会答应让这样身份的女子进府,便歇了心思,也未曾向谁提起过这件事,不料姜润竟有这样的细微心思。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好呢?顾倾眉心微蹙,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啊,和话本子里不太一样,但好像比话本子里写的要好得多。
姜润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与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借着忠心婢女的掩护,同他偷偷地在花园里幽会,更加不会带着她离开家,两个人拎着包袱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姜润会的,是正正经经地向顾倾的父母提亲,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将顾倾想要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来,只要顾倾一笑,便好了。
顾倾决定回去把顾仕给她找来的话本子都烧掉,误人子弟的东西,就没写点什么靠谱的!
顾倾就在琼花树下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听和音说书,姜润自然不会对小娘子喜欢听的市井说书感兴趣,便从旁摆了茶案,给顾倾烹茶喝。茶叶是提早就备好了的云雾,外形紧细,卷曲秀丽,冲泡之后,色泽翠绿,香如幽兰,恰是顾倾的最爱。
姜润将顾倾的喜好记得有多熟,他上辈子的悔恨就有多重。上辈子的姜润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早知道放弃顾倾,会让顾倾过得那样不好,他一定不会放弃顾倾,哪怕那是顾倾所愿的,他也会坚持。可没有早知道,他只能带着一日比一日深重浓厚的后悔与思念活在那个没有顾倾的世界。
上一世,顾倾死后,和音就被姜润请回了府。闲来无事时,姜润就让和音给他说说书,就说顾倾生前最喜欢的那几段,面前摆着顾倾最爱的云雾茶和桃花糕,就好像顾倾还活着,只是因为顽皮而躲藏起来,随时都会被茶点的香气勾得忍不住馋虫而出来那样。
姜润对顾倾的缅怀那样明显,明显到大家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却又都心照不宣。有人为了讨好姜润,特意寻了一批女子送给姜润,那批女子里,有的眉眼像顾倾,有的脸型像顾倾,有的嘴唇像顾倾,有的鼻子像顾倾,甚至还有的声音像顾倾。可姜润照旧将那批女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他要的是顾倾,而不是像顾倾的任何人。
想来顾倾大抵是不会知晓姜润这般缠绵悱恻的情思的,姜润怕吓着顾倾,也不敢同她说。
那年京郊,春光明媚,桃花正艳,顶着两个小包包的小女孩抓着少年郎的衣摆,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郎,呆呆地问:“你是谁?”
“我叫姜润。”少年郎蹲下身去捏了捏小女孩头上的小包包,笑着问:“你叫什么啊?”
“顾倾。”小女孩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又伸出三根手指来比划着说:“我四岁了。”
少年郎被小女孩逗得一笑,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周身的气息仿佛都被染上了春日里的暖意,有些无奈地伸手去将小女孩要放不放的那根手指竖了起来,点头道:“嗯,你四岁啦。”
特意带着家中小妹出门,以图抚慰一下好友自丧母之后就一直低落着的心情的顾修对这一场景很满意,但还是纠正了小妹的自我介绍:“她三岁半,还没满四岁。”
姜润低眉浅笑,端端就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阿倾童稚可爱,茂之有此一妹,大善也。”顾修,字茂之。
表字本应是男子及冠之时,由父亲取下,但随着时代的推移,行至大胤,对这取字的仪式要求就没那么严格了,许多人家都会早早地给家中儿郎定下表字。顾修的表字便是出生后就取下了,与名相携,正是茂林修竹之意。
“阿倾是我们全家的开心果,连我外祖母都可宝贝她了。”顾修兄弟四人也算是被姜太后宠着长大的,可跟顾倾一比,他们四个就跟不是亲生的似的。
“女儿家,娇养也是应当的。”
姜润在这一世睁开眼时,便想,若是能回到过去再早一些就更好了,早早地就与顾倾定下亲事,他来教顾倾去辨别人心,待人接物的处世之道,他都可以一点一点地教给顾倾。
云雾茶香袅袅,姜润微微回神,看向了听书听得正入迷的顾倾,现在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