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火车站月台上,心中暗想,这次回来,让我再做一回海军上将,这是哥伦布的第二次航行……他情绪起伏地瞥瞥车站站牌,把他从纽约载来这里的那列火车,车尾正沿铁轨开到三里远的莱特镇接驳站转弯处消失。他可以发誓,现在坐在车站屋檐下那辆手推车上摇晃着脏脚的那两个小男孩,正是他第一次到莱特镇时——是另一个世纪的事了!——见到的那两个男孩。车站站长加比·沃拉姆走出来盯着他瞧。埃勒里挥挥手,快步走向停在鹅卵石地上的埃德·霍奇基斯的出租车。埃德载他驶向该镇住宅区的途中,埃勒里的手伸入口袋,捏了捏前晚收到的电报。电报是卡特·布雷德福拍的,上面只简单写着:“请回来。”
他没离开多久,大约三星期吧,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莱特镇好像变了。或许说,莱特镇“变回来了”,比较合乎事实吧。莱特镇又回复老样子,回到去年八月,也就是九个月前,他满怀希望所到的那个小镇。在今天这个美丽的星期日下午,它照旧有那种不慌不忙的祥和宁静。连见到的人好像都是以前见到的那些人,而不是一月、二月、三月、四月间见到的那群疯子。奎因先生从霍利斯大饭店拔完一通电话,仍由埃德·霍奇基斯载他上山区。
时间已是傍晚,成群小鸟吱吱喳喳在莱特家的老房子四周翩翩飞掠。埃勒里付了车钱给埃德,看着出租车轧轧驶下山,然后才走上便道。隔壁那栋小房子——诺拉和吉姆的房子——门窗紧闭;那种不见天日的样子显得晦暗而丑陋。奎因先生感觉脊背一阵震颤,它曾经是应该远避的房子。
他在大房子前门台阶前踌躇了一下,并停下听听。后院传来声音,他于是跃过草地,绕到后面,在夹竹桃树叶中停下来,从那里可以看见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他。
阳光明灿地照着荷米欧妮,她正进行审查似地摇着一辆簇新的婴儿车。约翰·F.咧嘴笑着,洛拉和帕特丽夏一边对这位专业祖母品头论足,一边说,拜托给两个阿姨练习一下好吗?因为婴儿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要从医院接回来了!奎因先生久久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被人发现。他神情严肃,有一回还转了半个身子,好像有意逃开不再回来。但正在那时他又看见帕特丽夏的面孔——和上次见到时相比,变得老多了,也瘦多了;所以,他叹口气,决心让事情有个了结。
经过五分钟仔细探查后,他在其他人看着别处时,设法迎上帕特丽夏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但手指抵着嘴唇,摇摇头作为提醒。
帕特丽夏随意对家人说了些什么,便慢步走向他;他则同时往后退。不一会儿,她便走到屋子转角,并投入他怀中。
“埃勒里!亲爱的!哦,真高兴看到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什么这样神秘兮兮的?哦,你这坏蛋——我真高兴!”
她亲吻他,并把他搂紧;这一会儿,她的脸庞重新又是他记忆中那张快乐而年轻的脸庞。
他由着她泪湿他的肩膀,而后拉起她的手走向前门。
“路边那辆敞篷车是你的对吧?我们兜风去。”
“可是埃勒里,爸妈和洛拉——你不去看看他们的话,他们会伤心的——”
“我不想现在去打扰他们,帕特丽夏。他们准备迎接小婴儿回来,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对了,小婴儿长得怎么样了?”
埃勒里驾了帕特丽夏的车子下山坡。
“噢,非常好。多聪明的小东西!你知道吗?她长得真像——”
帕特丽夏停了一停,等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
“长得真像诺拉。”
“是吗?那她一定是个小美人。”
“噢,她确实是个小美人!而且我发誓她认得妈妈!我是说真的。我们实在等不及了,要把她从医院接回来。当然,我们去医院看小诺拉——你知道,这就是她的名字——的时候,妈不肯让我们任何人去碰她呢!我们差不多全部时间都在医院里!只是,有时不该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溜去……小诺拉回家以后要睡诺拉原来的卧室——你真该看看我们怎么布置那间卧室的,象牙色家具、华丽的日用品、特大个儿的玩具熊、别致的婴儿室壁纸等等,一应俱全。反正,那个小家伙和我有一些小秘密……晤,真的!当然,她已经没有待在保温箱里面了……她会对我咯咯笑,而且拼命拉着我的手用力捏啊捏。她现在好胖,埃勒里,你看到一定会笑的!”
埃勒里笑起来:
“你现在讲话的样子是像我以前认识的帕特丽夏了!”
“你觉得像吗?”帕特丽夏声音奇怪地问。
“可是看起来你不——”
“不,”帕特丽夏说:“不,我看起来不快乐,就快变成丑老太婆了。我们上哪儿去呀?”
“没有特别要上哪儿。”
埃勒里暧昧地说着,转过车头向南开,并朝莱特镇接驳站的方向前进。
“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吹回莱特镇的?一定是因为我们的缘故——不可能有别人!你的小说进展如何?”
“完成了。”
“噢,真是太棒了!埃勒里。可是你从来没让我看过一个字。故事的结尾怎么样?”
“这个嘛,”奎因先生说,“就是我重回莱特镇的原因之一。”
“怎么说呢?”
“故事结尾,”他笑着说,“我虽然写完了,但改变最后一章通常很容易——至少可以变更几个与神秘的情节没有直接关系的部分。说不定你还可以帮一下忙呢。”
“哦?乐意之至!还有——噢,埃勒里,我想起来了——都还没谢谢你从纽约寄给我的礼物呢;以及你送给妈妈、爸爸和洛拉的礼物。噢,埃勒里,你实在不应该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做——”
“唉,胡说。最近——你常看到卡特·布雷德福吗?”
帕特丽夏打量着手指甲。
“晤,卡特常来看看。”
“吉姆的葬礼如何?”
“我们把他埋在诺拉旁边。”
“嗯!”埃勒里说,“你知道,我觉得口渴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多停一会儿怎么样,帕特丽夏?”
“好吧,”帕特丽夏闷闷不乐地说。
“前面不就是格斯·奥利森的路边饭店吗?天哪,真的是哪!”
帕特丽夏看他一眼。埃勒里笑笑,把车子停在饭店前,并扶着帕特丽夏下车。对这种绅士风度,帕特丽夏扮扮苦脸说,莱特镇的男士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埃勒里听了又笑笑,惹得帕特丽夏也跟着笑起来。两人手臂挽手臂,笑着一同走进格斯·奥利森凉爽的饭店。
埃勒里带着帕特丽夏直接走到卡特·布雷德福坐着苦等的桌子旁,并说:
“喏,她来了,布雷德福,货到付款。”
“帕特丽夏,”卡特说,他的双手平伸在桌面上。
“卡特!”帕特丽夏惊叫。
“早哇,早哇,”一个粗哑的声音吟唱道。
奎因先生看见酒仙老安德森坐在邻近一张桌子分,一手拿着好几张钞票,面前摆着一排空威士忌杯子。
“你早哇,安德森先生。”奎因先生说。
在他对安德森先生点头微笑的短短时间内,他身边这张桌子有了变化。等他回转过头来,见帕特丽夏已经坐下,卡特坐着,两人正隔桌对望。于是,奎因先生也随着坐下来,并对格斯·奥利森说:
“格斯,你琢磨琢磨,随便给我们点什么喝的吧。”
格斯搔搔头,走到吧台后面忙活去了。
“埃勒里,”帕特丽夏的眼睛有苦恼之色。“你骗我跟你到这儿来。”
“如果不使点诡计,怕你不来,”奎因先生嘟囔道。
“帕特丽夏,是我主动请奎因回莱特镇的。”卡特声音沙哑地说,“他告诉我,他会——帕特丽夏,我编了各种借口去看你,设法让你明白我们可以尽释前嫌;而且,我现在爱你,以前爱你,将来也会一样爱你;我要娶你,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做的一件事——”
“我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
帕特丽夏说着,两手只顾着替桌布垂边折叠皱折。卡特紧握住格斯端来放在他面前的一杯饮料;帕特丽夏也一样,并感激场面有这个转变。两人默默坐着喝饮料,谁也不看谁。
老安德森从他的桌子边站起来,一手撑着桌子稳住自己,并吟诵:
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众星之旅,
一只蚂蚁也是同样地完美,
一粒沙子、一颗鹪鹩卵亦复如此,
而一只树蛙乃登峰杰作,
一颗莹润的黑莓已足够装饰天堂屋——
“坐下,安德森先生,”格斯·奥利森温和地说,“别捣乱。”
“惠特曼的诗,”奎因先生说着,望望四周。“而且现在引用,非常贴切。”
老安德森秋波四送,继续吟道:
我手中一条最细的枢纽即傲视所有机械,
一头低头嚼食的牛已凌驾任何雕塑,
一只老鼠就是圆满的奇迹,
足以颠倒亿兆不信教的人!
老酒仙优雅地鞠个躬,重又坐下,在桌面敲出节奏。
“我是诗人!”他大声说,嘴唇不停抖着,“看看我……”
“是的,”奎因先生沉思着说。“真是对极了。”
“这是你的毒药!”
格斯在邻桌安德森面前放下一杯威士忌时,这样说。说完自觉很歉疚,避开帕特丽夏惊异的眼睛,赶紧走回吧台后面,拿起一份弗兰克·劳埃德的《莱特镇记事报》挡住自己。安德森拿起酒杯饮啜,一边在喉中对自己嘟囔着什么。
“帕特丽夏,”奎因先生说,“我今天回来,是要告诉你和卡特,谁真的该对吉姆·海特被控的罪名负责。”
“噢,”帕特丽夏说着,并吸吸气。
“人类心灵也有奇迹。诺拉去世那天,你在医院候诊室对我说了些话——一件小小的事实,却在我心里长成一棵大树。”
“一只老鼠就是圆满的奇迹,”安德森高兴地大叫,“足以颠倒亿兆不信教的人!”
帕特丽夏轻声说:
“这么说来,根本不是吉姆……埃勒里,不!别说!请你别说!”
“是的,”埃勒里轻轻地说,“这件事横在你和卡特中间。这个问号会延续到你们都死去,我希望擦掉它,在原位画上句点。那么,最后一章就可以结束,而你和卡特倒能重新以永恒的依赖注视彼此的眼睛。”他啜了一口饮料,皱眉。“我希望能这样!”
“你希望?”卡特喃喃道。
“那个真相,”埃勒里严肃地说,“是让人不快的。”
“埃勒里!”帕特丽夏叫道。
“但你们不是小孩了,你们俩都不是。所以不要迷惑了自己。假如你们结了婚,那个真相会卡在你们中间……它的不确定、不清楚、怀疑、日夜猜疑……使你们现在彼此疏离的,是那个真相;使你们过去疏离的,也是那个真相。没错,那个真相令人不快,但它至少是真相。假如你们知道了真相,你们便有了认识;有了认识,就能做恒久的抉择……帕特丽夏,这是外科手术,不把肿瘤切除就会死掉——要我动刀吗?”
安德森先生正轻声用破嗓子在唱《绿树下》,并一边用空威士忌杯子敲打节拍。帕特丽夏坐得挺直,两手握住她的杯子。
“动手吧……医生。”
卡特咽下口水,点点头。
奎因先生叹口气:
“帕特丽夏,你还记得你在医院告诉我的事吗?去年万圣节我走进诺拉房子,看到你和诺拉正把书从起居室搬到楼上吉姆的书房。”
帕特丽夏无言地点头。
“当时在医院你对我讲了什么?你说,你和诺拉正在搬上楼的书,是从一个钉死的箱子里拿出来的。你说你在我进去之前到地下室去,看见地下室那个箱子还钉得好好的,好几星期前埃德·霍奇基斯从车站拉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那里……你看那个箱子一直没人动,就自己拿工具把它打开了。”
“一箱书?”卡特喃喃说。
“卡特,那箱书是吉姆行李的一部分,他回莱特镇和诺拉重修旧好的时候,从纽约船运到莱特镇。他当时把它寄放在车站,吉姆和诺拉去度蜜月不在的期间,它一直放在车站,等他们蜜月回来之后才运回新房子,存放在地下室。到了万圣节,帕特丽夏发现那个箱子是钉好的没有动。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实——一个核心事实,是这个核心事实告诉了我真相。”
“它怎么告诉你的呢,埃勒里?”帕特丽夏摸摸头问。
“亲爱的,你一会儿就会知道了。我本来一直以为我看到你和诺拉在搬的那些书,只不过是从起居室的书架换到楼上吉姆的书房;我以为它们是家里的书,是吉姆和诺拉的书,已经放在屋子里一段时间了。这是自然的假设,因为我没看到起居室地板上有箱子,也没看到钉子——”
“在你进来几分钟以前,我刚把箱子腾空,然后再把箱子、钉子和工具拿回了地下室,”帕特丽夏说。“我那天在医院告诉你了。”
“太晚了,”埃勒里慨叹道。“我进屋子时,没看见这类物证,而且我也不是千里眼。”
“那有什么要紧呢?”卡特·布雷德福皱着眉。
“帕特丽夏在那个万圣节打开的木箱子里,有一木书——”埃勒里说,“就是吉姆那本,埃奇库姆写的《毒物学》。”
卡特的下巴往下张开。
“写砒霜的段落做了记号!”
“不但这样,三封信是从那本书的那两页之间掉出来的。”
卡特这回没说什么。帕特丽夏盯着埃勒里,两道眉毛之间拧出了个深深的问号。
“既然那个箱子是在纽约钉好,运到莱特镇的运通公司存放,而夹着那三封信的《毒物学》也是我们直接从没开封的箱子里找到的——三封信是诺拉搬书时不小心掉出来的——那么,结论绝对不外如下:吉姆不可能是在莱特镇写那三封信的。我一了解这一点,就了解了全部事情。三封信一定是吉姆在纽约时写的——在他回莱特镇第二次向诺拉求婚之前写的;也是在他知道他遗弃了诺拉并失踪三年之后,诺拉还肯接受他之前写的!”
“对,”卡特·布雷德福含糊着声音说。
“你们还不能明白吗?”埃勒里叫道。“既然这样,我们怎能愚蠢地确定说,吉姆在那三封信中预言他‘妻子’的死,指的是诺拉?没错,那三封信被发现时,诺拉是吉姆的妻子,但那之前并不是;而在他写那三封信时,他也不可能知道诺拉会是他妻子!”
他停下来,尽管格斯·奥利森的酒吧挺凉快的,他仍旧拿出手帕揩揩脸,并喝了一大口他杯中的饮料。邻桌,安德森先生在打鼾。
帕特丽夏喘着气:
“但是,埃勒里,假如那三封信指的不是诺拉,那么这整件事情——这整件事情——”
“用我的方式说吧,”奎因先生吃力地说。“一旦对那三封信所指的‘妻子’是诺拉这一点有所怀疑,那么,本来好像没有关系的两个事实就得注意了。其一是,三封信写的的时间并不明确——它只写了月、日,没有写年。因此,吉姆连写三封信,标出他‘妻子’生病、重病、最后死亡,可能是一年前、两年前或甚至三年前相同日子写的!根本不是1940年,而是1939年或1938年或1937年……”
“第二个事实当然就是,那三封信没有一次提到诺拉的名字;只是一直用‘我妻子’。
“如果那三封信是吉姆在纽约写的——在他和诺拉结婚以前、在他知道诺拉会嫁给他之前——那么,吉姆就不可能在信中提到诺拉生病或诺拉去世。案发之初,我们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指的是诺拉,但一旦等到我们无法相信这一点,那么,原来以为诺拉是吉姆企图毒害的牺牲者的那个假定就全部瓦解了。”
“真不可思议,”卡特喃喃说,“不可思议。”
“我弄糊涂了,”帕特丽夏抱怨,“你是说——”
“我是说,”奎因先生说,“诺拉一直没有受到威胁,诺拉根本从来没有过危险……诺拉根本从来就不是被谋害的对象。”
帕特丽夏用力摇着头,并抓住杯子。
“这一来,就打开了全新的推测!”卡特惊呼。“假如诺拉不是被杀害的对象——根本从来不是的话——”
“事实上呢?”埃勒里评议道,“除夕那天确实有个女人死了:罗斯玛丽·海特。我们原来都以为诺拉是要被毒杀的对象,而罗斯玛丽的死亡是意外。现在我们知道了,诺拉不是要被毒杀的对象,当然接下去的推断可不就是:罗斯玛丽不是意外死亡的——从一开始,罗斯玛丽就是要被毒杀的对象?”
“从一开始,罗斯玛丽就是要被毒杀的对象……”
帕特丽夏慢慢地重复,好像那些字是她不懂的语言。
“可是——”布雷德福正要表示异议。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叹气。“这个推断一定会引起极大的不解和反对。可是一旦把诺拉剔除在被谋害的对象之外——因为它本来是导致犯罪的唯一逻辑解释——我们就必须接受新的假设:罗斯玛丽是要被谋害的对象。可是我立刻问自己,那三封信与罗斯玛丽的死有没有关系,表面看是没有关系。因为三封信指的是吉姆妻子的死——”
“罗斯玛丽是吉姆的姐姐,”帕特丽夏皱着眉说。
“是的,而且罗斯玛丽在感恩节和圣诞节没有显出生病的迹象。还有,既然那三封信可以看成是两三年前或更多年前写的,它们就未必表示带有犯罪意图。它们可以只是指吉姆前妻自然的死亡——不是指诺拉,而是吉姆在纽约娶的妻子!她死于纽约,时间是在吉姆背弃诺拉逃走到回来娶诺拉为妻这段时间内的某个新年元旦。”
“可是吉姆从来没提过第一个妻子的事。”帕特丽夏不同意。
“这不能证明他那段时间没有妻子。”卡特说。
“对,”埃勒里点头,“所以,那三封信可能根本没什么事,除了两个非常值得玩味和怀疑的因素以外。这两个因素是,第一,三封信写好却没有寄,好像没有人在纽约死去。第二,有个女人真的在1941年新年元旦死于莱特镇,就像吉姆提前很久在第三封信,也就是最后一封信所写的一样。这是巧合吗?对这个想法我保持怀疑。这不是巧合,我看出罗斯玛丽的死和吉姆写的三封信一定有什么关联——信当然是他写的。可怜的埃力·马丁法官在审讯时,曾想推翻它们的真实性,他那样做虽然勇敢,但显而易见是无计可施时的绝望做法。”
安德森醒来,样子气恼。格斯·奥利森摇着头,安德森先生跌跌撞撞走向吧台。
“店主,”他醉眼一瞥,“拿碗给我倒满要满得流出来!”
“我们不拿碗给客人喝酒。况且,安迪,你喝得够多了,”格斯责备地说。
安德森先生开始哭起来,头枕在吧台上,吸泣几声后竟睡着了。
“罗斯玛丽之死,”奎因先生深思着继续说,“和吉姆很久很久以前写的三封信有什么关联?从这个疑问,我们就进入了问题的核心。一旦始终把罗斯玛丽看成要被谋害的对象,那三封信的用处就可以解释为瞒天巨谎,一个狡诈的骗局,一个心理烟幕,企图掩盖有关写信人的真相!事实不就是这样发生的吗?布雷德福,你和达金不是立刻撇除罗斯玛丽之死这个关键,而集中调查诺拉这个要被毒害的牺牲者吗?不过,那也正是谋害罗斯玛丽的凶手要你们做的!你们忽略真正的牺牲者,而去寻找谋害表面上的牺牲者的动机。因此你从吉姆那个方向建立你的证据,认为他是唯一可能毒害诺拉的人,却从来没去寻找一下真正的罪犯——就是有动机、也有机会毒害罗斯玛丽的那个人。”
帕特丽夏这时因为太大惑不解,便不再问问题,专心聆听。但卡特·布雷德福却心急得不得了,拱起肩膀扶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勒里的脸。
“继续讲!”他说,“继续讲,奎因!”
“我们往回看一看,”奎因先生边点燃一根香烟边说,“我们现在知道吉姆的三封信指的是一个隐藏的、没有跟人提起过的第一个妻子。假如这个女人两三年前在纽约死于新年元旦,为什么吉姆没有把那三封信寄给他姐姐?更重要的是,他被捕时,为什么没有对你或达金坦承事实?吉姆为什么不告诉他的辩护律师马丁法官,说那三封信指的不是诺拉,好作为审讯时可能的辩护?因为,假设第一个妻子真的已经死了,那就只剩下确证的问题而已——收集处置医生的口供、死亡证明书等等之类的事。可是吉姆始终闭口不说一句话。他从来没有明白表示过,将近四年前他和诺拉吹了以后,到重返莱特镇娶她的期间,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结过婚。为什么?为什么吉姆神秘地根本不提这件事?”
“可能是,”帕特丽夏打了个寒颤,说,“因为他曾经真的计划要谋害第一个妻子。”
“假设他为了那件事写好三封信,”卡特争议道,“为什么他没有把信寄给他姐姐呢?”
“嗯,这个对位的疑点,”奎因先生说,“它促使我自问:可不可能吉姆曾经想杀害第一个妻子的计划,并没有在计划发生的时间发生?”
“你是说,吉姆回莱特镇时,她还活着?”帕特丽夏喘口气。
“不只活着,”奎因先生说着,缓缓在烟灰缸内拈熄香烟。“她还跟随吉姆到了莱特镇。”
“第一个妻子?”卡特目瞪口呆。
“她到莱特镇!”帕特丽夏叫着。
“是的,但不是以吉姆第一个妻子的身份,也不是以吉姆哪个妻子的身份前来。”
“那么是以——”
“她到莱特镇,”埃勒里说,“是以吉姆姐姐的身份出现。”
安德森先生在吧台上醒过来,并发话:
“店主——”
“回家吧,”格斯摇着头说。
“蜂蜜酒!忘忧酒!”安德森恳求道。
“我们没有那种酒,”格斯说。
“以吉姆姐姐的身份?”帕特丽夏低声说。“吉姆介绍说是他姐姐的那个罗斯玛丽,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妻子?”
“是的。”
埃勒里对格斯·奥利森做手势。格斯早已准备好第二巡饮料。安德森先生目光闪烁地追随着他手捧的托盘。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格斯走回吧台。
“可是奎因,”卡特一脸茫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一点?”
“晤,那个自称罗斯玛丽的女人是吉姆的姐姐,我们是听谁这样讲的?”埃勒里问,“只有吉姆和罗斯玛丽两个人而已,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死了……不过,我不是从这里知道她是他第一任妻子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知道谁真的杀死了她。知道是谁真的杀害她之后,就不可能还认为罗斯玛丽是吉姆·海特的姐姐。凶手有动机杀害的唯一一个人,只可能是吉姆的第一个妻子;这一点你们待会儿就会明白了。”
“可是,埃勒里,”帕特丽夏说,“那一天你比较史蒂夫·波拉利斯的货运收据,和吉姆收到‘罗斯玛丽·海特’寄来的信封上的笔迹之后,不是告诉过我,比较结果证明那女人是吉姆的姐姐?”
“我当时弄错了,”奎因先生皱眉说。“我一时愚笨弄错。那两个签名实在只能证明,两个签名是同一个女人写的。那只是表明,在我们这儿露面的女人和写信给吉姆而使他大感烦恼的女人是同一个人。我被信封上‘罗斯玛丽·海特’的签名误导了。反正,她只是使用那个姓名而已。我当时弄错了,真笨,你当时应该把我逮个正着,帕特丽夏。我们喝点吧!”
“可是,假如除夕被毒杀的女人是吉姆的第一个妻子,”卡特提出异议,“案发后吉姆真正的姐姐为什么没有出面?天知道那个案件够出名的!”
“假如他有姐姐的话,”帕特丽夏声音含糊地说,“假如他真的有的话!”
“噢,他是有个姐姐,”埃勒里懒懒地说。“否则,他为什么会写那三封信给他姐姐?他起初计划谋害当时的妻子——结果没有顺利实现——而写那三封信时,他是希望那三封信能显示他是无辜者。他想寄给他真正的姐姐罗斯玛丽·海特。收信人必须真的是他姐姐,以作为谋杀调查时的探照灯,不然他就惨了。所以吉姆确实是有个姐姐没错。”
“可是那么多报纸!”
帕特丽夏说,“埃勒里,卡特说得对。那么多报纸全是‘吉姆·海特的姐姐罗斯玛丽·海特’的报道,以及她怎么死在莱特镇的消息。假如吉姆真有个叫罗斯玛丽的姐姐,她早就全速飞奔到莱特镇来澄清错误了呀,不是吗?”
“未必。不过,事实上,吉姆的姐姐确实来过莱特镇,帕特丽夏。至于她是不是想来澄清错误,我无法确定;但在她和弟弟谈过话之后,她确实决定不表露她的真实身份。我猜是吉姆让她答应不说的,所以她信守承诺。”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卡特懊恼地说,“你好像那些变戏法的人,不断从帽子里抓出兔子来。你是说,这几个月以来,真的罗斯玛丽·海特一直在莱特镇,但用别的姓名?”
奎因先生耸耸肩说:
“是谁在吉姆落难时帮助他?莱特一家人、几个身份确定的老朋友、我。还有……一个人。那人是个女的。”
“罗贝塔!”帕特丽夏喘息道。“罗贝塔利罗伯茨,那个女记者!”
“她是性别吻合的唯一局外人,”埃勒里点头。“没错,是罗贝塔·罗伯茨。还会是谁?她从一开始就‘相信’吉姆无辜,她为他战斗,她为他牺牲事业,到最后——无计可施之余,还提供汽车,让吉姆在墓地从警卫手里逃脱了。是的,根据事实来看,罗贝塔是唯一可能是吉姆姐姐的人;这一点解释了她全部的奇特行为。我猜‘罗贝塔·罗伯茨’是她工作上使用的姓名,用了好几年了,但她的真实姓名是罗斯玛丽·海特!”
“原来是这样,所以吉姆葬礼时,她哭得好伤心,”帕特丽夏轻柔地说。
一时,饭店内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格斯·奥利森在吧台擦拭桌面的声音和安德森的呓语。
“这样清楚多了,”卡特终于叹道。“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吉姆·海特的第一个妻子到了莱特镇,却自称是吉姆的姐姐。”
“还有,”帕特丽夏加上,“为什么吉姆容许这种欺骗行为。这整个事情真是太疯狂了!”
“不是疯狂,”埃勒里说,“假如你停下来想一想,那是可怕的清醒。你们问为什么。我先前也问过为什么。思考之后,我看出了必然发生的事。”
他大口喝下磨砂杯子里的东西。
“听着,吉姆在将近四年前和诺拉结婚前夕跑掉,原因是为了房子的事争吵。后来他去纽约,可以猜想他当时心情一定坏透了。但是,别忘了吉姆的个性,他是一根独立的铁条——这种个性通常与顽固和傲骨同一个源头,顽固和傲骨阻碍着他写信给诺拉,阻碍着他重回莱特镇,阻碍着他做个理性的人;但诺拉当然也有错,因为她不了解像吉姆那种男人,自食其力对他意义有多重大。不管怎样,回到纽约时,吉姆的生命正如他当时一定想到过的,是枯萎破灭的,他于是迷上这个女人。我们都看得出这个女人的特性:一个淫荡阴沉的女人,很有诱惑力——对一个正舔着爱情伤口的男人尤其具有吸引力。在那种感情反作用的情况下,这个女人钓上了吉姆。他们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凄惨。吉姆是稳重的好男孩,那女人却是不可靠、自私,生起气来可以把男人逼疯的那一种类型。吉姆不是嗜杀的类型,可是他最终还是决定杀掉她,可见她一定让吉姆的生活变得很不能忍受。他小心计划每一个谋害细节,甚至事前写好三封信给他姐姐——这是傻事一桩!这表明,他当时有多么困扰,乃至于不得不设法除掉她。”
“我倒认为,”帕特丽夏难受地说,“他完全可以跟她离婚!”
埃勒里又耸耸肩。
“我肯定,假如他有办法离婚,他会那么做的。这一点使我相信,刚开始一定是她不肯答应离婚。那个吸血鬼、寄生虫、性感女人。当然,我们现在什么也不能证明。不过,卡特,我愿意和你打赌,假如你回顾先前的审讯,你会发现,一、她拒绝跟他离婚;二、于是他计划杀她;三、她不知怎样知道了他的计划,因此害怕得离开了他,致使他放弃计划;四、然后她通知他,她已经办妥离婚了!
“因为根据后来的事可以推知,当时情形一定是这样。我们知道吉姆结过婚——我们知道他后来赶回莱特镇,请求诺拉嫁给他。假如他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他就一定会这样做;但是,他会有这种想法,一定是第一个妻子给他的消息所致。所以我才说,她后来告诉他,她办妥离婚了。
“然后呢?吉姆娶了诺拉。在那种兴奋的情绪下,他一定把夹在《毒物学》这本书里天知道已经多长时间的三封信忘得一干二净了。接着是蜜月,然后吉姆和诺拉回到菜待镇,在小屋中安度婚姻生活……然后麻烦来了——吉姆收到他‘姐姐’的一封信。帕特丽夏,你还记得那天早晨吗?邮差送信来,吉姆看过后多么焦虑不安,但后来他说那是他‘姐姐’写来的,还问:如果请她姐姐到莱特镇做客是不是合适……”
帕特丽夏点头。
“现在我们知道,那个露面自称是吉姆的姐姐,而我们当时也认为是他姐姐,也向人们说那是他姐姐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第一个妻子。
“不过,还有更多证据显示,那天早晨那封信是他第一个妻子寄来的……吉姆收到后烧掉一大半的信封上的签名,和史蒂夫·波拉利斯运送行李的收据簿上的签名,两相符合。从第一个妻子写信给吉姆,而吉姆简直不愿接受她要到莱特镇做客的主意来看,那主意一定是她的,不是他的;也因此,她那次写信给他,讲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她写信给吉姆,末了却变成吉姆的姐姐出现在莱特镇?吉姆到底为什么让她来?或者说,假如他无法让她不来,在她来了之后,他为什么默许这种欺瞒,并一直保密到她死了、甚至死后?理由只能是:她掌握有力的把柄可以控制吉姆。
“这一点确定吗?是的。吉姆曾经‘挥霍’掉不少钱——注意他的挥霍习惯,开始的时间与他第一个妻子到莱特镇的时间相吻合!他那阵子为什么典当诺拉的珠宝?他为什么向莱特镇个人财务公司借了五千元?他为什么一直向洛拉要现金?为什么?那些钱到哪儿去了?卡特,你说过,他去赌博,你还试图在法庭上证明——”
“根据证词,吉姆自己曾向诺拉承认,他把钱输光了。”
卡特表示异议。
“如果他的秘密妻子威胁他,他自然得找个借口搪塞诺拉,以便解释他为什么突然间对大量现金产生那么大的胃口!卡特,事实上,你一直没能证明吉姆是在维克多·卡拉地的夜总会里赌博输掉那些钱的。你没办法找到一个证人曾目击吉姆在那里赌博,要是找得到,你早就传他出庭了。你所能获得的最佳证明,不过是隔壁的人偷听到吉姆对诺拉说,他一直在赌博而已!对,吉姆在寻乐园夜总会喝了不少酒,因为他颓丧绝望;但他却不是在那里赌博。
“不过,那些钱确实是流到了什么地方。晤,我们刚才不是推测一个女人掌握有力的把柄可以控制吉姆吗?结论是:他一直把那些钱交给罗斯玛丽——就是那个自称罗斯玛丽,后来在除夕死去的那个女人。他一直按要求把钱拿给那个他称为姐姐的冷血动物——就是他曾实际上与之结婚的那个女人!”
“埃勒里,那个有力的把柄会是什么呢?”帕特丽夏问。
“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什么事情!”
“这一点我也只能找到一个答案。”埃勒里冷冷地说,“这个答案与我们已知的所有事情都能吻合起来,简直像石膏配模子一样吻合。假定,那个我们称为罗斯玛丽——吉姆的第一个妻子——的女人,根本没有离婚,如何?假定她只是骗他相信说,他是自由的,如何?说不定她给他看一张伪造的离婚证明——或者任何能拐到钱的东西!这样的话,整个事情就显得合理了。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吉姆娶诺拉就犯了重婚罪;于是,吉姆便永远在那个女人的掌握之下……她事先写信警告吉姆,过后又假装是吉姆的姐姐到莱特镇,这样她就可以不用暴露身份让诺拉和家人知道,同时可以就近勒索吉姆!因为这样,我们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假冒吉姆的姐姐——因为,如果她暴露了真实身份,她对吉姆的控制力就消失了;她要的是钱,不是报复。因此,只凭她对吉姆掌握着暴露身份的威胁,她就有办法把吉姆榨干;为了这理由,她必须假扮成别人。至于吉姆呢,因为掉在她的陷阱里,也必须当她是姐姐,必须供给她金钱,直到他绝望到快发疯为止。罗斯玛丽清楚她手里这个牺牲者,因为吉姆不能让诺拉知道真相——”
“对,”帕特丽夏悲叹道。
“为什么不能让诺拉知道真相?”卡特·布雷德福问。
“吉姆曾经背弃诺拉,光是那一次,在家人和全镇居民眼里——尤其是镇民——诺拉已经是惨遭吉姆羞辱了。莱特镇这块小天地没有秘密和温文尔雅可言,有的却是残酷;假如你是细腻敏感、压抑拘谨、自我意识强的诺拉,人见人知的丑闻就可以成为一个大灾难,并诅咒你的生命至于不得重生。吉姆看出第一次离弃对诺拉造成的影响是怎么使她成为行尸走肉,把她弄成因为耻辱而几乎发疯的惊恐的小孩,躲开镇民,躲开朋友,甚至躲开家人。假如只是婚礼圣坛上的离弃,就使诺拉变成那样,那么,一旦发现她嫁给了一个重婚罪人,那种打击该如何承受?一定会把她逼疯的;甚至可能害死她。
“吉姆明白这些……罗斯玛丽设下的陷阱简直是残酷。吉姆实在不能向诺拉坦白,或让她发现她既不是合法结婚的妻子,而且他们的婚姻也是不成立的;还有,他们将出世的孩子……记得莱特夫人作证说,诺拉一怀孕,他几乎立刻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就——”卡特沙哑地说,“更加棘手了。”
埃勒里喝口饮料,然后点燃香烟,凝视红热的烟头良久。
“而且更难启齿了。”他低声说,“吉姆一直给钱,并到处借钱,好让那个女人免开尊口,说出会使诺拉失去平衡或害死她的可怕真相。”
帕特丽夏几乎要哭了。
“可怜的吉姆倒没去贪污爸爸银行的钱!也算是奇迹了。”
“喝得不省人事时,吉姆诅咒说他要‘除掉她’、要‘杀掉她’——显然指的是她的‘妻子’。当然没有错,他是在说他唯一的合法妻子——也就是自称是罗斯玛丽·海特,并假冒他姐姐的那个女人。吉姆喝醉的时候糊里糊涂所表示的威胁,根本从来不是冲着诺拉的。”
“但我觉得,”卡特含糊地说,“他被捕以后,面对审判,还缄默不语——”
“我认为,”奎因先生面带悲凄的微笑回答:“吉姆自有他的方式显示其了不起。他情愿一死,以弥补他对诺拉所做的一切。而他能够弥补的方法,也只有在沉默中死去。他曾让他真正的姐姐罗贝塔·罗伯茨发誓要保密,是无可置疑的,卡特。因为,他如果向你和达金讲实话,就必须暴露罗斯玛丽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他前一个婚姻的全部真相会跟着揭露出来——但那个婚姻是一个没有办成的离婚,而已经怀孕的诺拉反倒成了未婚女子。再者,揭露真相对吉姆也没有任何好处,因为那将显示吉姆谋害罗斯玛丽比谋害诺拉有更强的动机。不行,所以吉姆决定,最好的办法是把全部的悲惨故事带进坟墓。”
帕特丽夏这时已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吉姆还有一个保持沉默的理由,”奎因先生低声说,“所有理由中最大的,一个英雄式的、史诗般悲壮的理由。不知道你们想到没有,那会是什么理由。”
帕特丽夏和卡特对视一眼,然后盯着埃勒里。
“我猜你们不知道,”奎因先生叹道,“真相简单得离谱,我们可以看穿它,好像看穿一片玻璃。这是二加二、或是二减一那种问题,但它却是最困难的一种计算。”
奎因先生的肩膀上方突然冒出一块鲜血颜色的东西,他们仔细看,原来是安德森先生美妙的鼻子。
“喔,人生,悲伤的时间长久,快乐的日子却短暂!”安德森凄惨地说。“朋友,注意古人的智慧……我想你们一定奇怪,我这个可怜的家伙,在天赐的今天,怎么有人给了我一大把钱。唔,他们说,我是典型的懒惰虫,但我的船今天靠港了。快乐的日子短呀!”
说着,颤巍巍地想去拿帕特丽夏的杯子。
“安迪,你怎么不去那边角落闭上嘴巴?”卡特喝道。
“先生,”安德森先生拿着帕特丽夏的杯子走开,说:“构成我生命的沙粒有限;我必需待在这里,我生命必将终止在这里。”
他在他桌子边坐下,迅速喝下饮料。
“埃勒里,你别停下来!”帕特丽夏说。
“你们两个人准备好要听真相了吗?”
帕特丽夏注视卡特,卡特也注视帕特丽夏。他伸手到桌子对面,握住帕特丽夏的手。
“快说吧,”卡特说。
奎因先生点头。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要解答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毒死了罗斯玛丽?不利于吉姆的论据是显示,只有他有机会,只有他有动机,只有他掌握着鸡尾酒的分发,因此只有他可以确定将下毒的鸡尾酒送给要杀害的对象。不但这样,卡特,你还证明了,吉姆曾购买老鼠药,所以他有可能把砒霜倒进了那杯致命的鸡尾酒里。这一切都合理,而且真的无法辩驳——假如吉姆真的有意毒杀诺拉,真的有意把鸡尾酒拿给她的话。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吉姆根本从来没有想要杀害诺拉!打一开始,真正的牺牲对象就是罗斯玛丽,而且只有罗斯玛丽!
“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我大脑里的双筒望远镜。在我知道了罗斯玛丽才是预期的被害人以后,那个以为诺拉是被害人而起诉吉姆的论据,是不是仍然成立?晤,吉姆当然还是有机会下毒;而且如果罗斯玛丽是预期的被害人,他的加害动机只有更强;另外,他也还是有砒霜可以使用。但是——如果罗斯玛丽是预期的被害人,吉姆是否仍掌握着那杯致命鸡尾酒的分发机会?要记住,后来发现有毒的那杯鸡尾酒,他本来是拿给诺拉的……他可能事先确定那杯有毒的鸡尾酒最后会给罗斯玛丽拿到吗?
“不能!”埃勒里叫道,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像一把刀。
“没错,在那之前他拿了一杯最后一次调制的鸡尾酒给罗斯玛丽,但开始那一杯没有毒。最后那一巡鸡尾酒当中,只有诺拉的鸡尾酒有毒——就是毒害带拉和罗斯玛丽的那一杯,里面有砒霜的那一杯!假如吉姆在给诺拉的酒里下毒,他怎么可能知道最后罗斯玛丽会喝下它?
“他不可能知道。那是他做梦都不可能想到的事,不论他怎样想象、怎样计划、或怎样算计,都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事实上,你们可以回想,罗斯玛丽喝下诺拉的鸡尾酒时,吉姆不在起居室,因此,我这个到处游走的脑子就必须问了:既然吉姆不能确保罗斯玛丽喝到有毒的鸡尾酒,那么,谁能确保?”
卡特·布雷德福和帕特丽夏·莱特都用力撑着桌边,安静,僵直,屏住了呼吸。
埃勒里耸耸肩说:
“于是马上——,马上。难以置信,而且教人难受,但它是唯一可能的真相。二减一等于一。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有机会给那杯鸡尾酒下毒,因为只有另外那个人在罗斯玛丽拿到它之前掌握着它!只有另外那个人有动机杀死罗斯玛丽,而且可能利用吉姆并无恶意地买来——可能是听了什么人的建议——只是想用来杀死老鼠的老鼠药,去杀人……记得吗?吉姆第一次去迈伦·加柏克的药店买了快克之后不久,又回药店再买一罐,他跟加柏克说,忘了把第一罐放哪儿去了。现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你们猜第一罐到哪儿去了?这不是很明显,那罐快克根本不是忘了放在哪儿了,而是被和吉姆住同一栋屋子,而怀有动机杀害罗斯玛丽的另外那个人偷去藏起来了!”
奎因先生瞥一眼帕特丽夏·莱特后立刻闭上眼睛,好像眼睛痛似的。然后他把香烟塞入嘴角,从牙缝里说道:
“只有除夕那天,把鸡尾酒拿给罗斯玛丽的人,才可能是那个人。”
卡特·布雷德福一再地舔着嘴唇。帕特丽夏像是冻住了。
“帕特丽夏,我很抱歉,”埃勒里睁开眼睛说。“我非常、非常地的抱歉。可是,这个真相和死亡本身一样合乎逻辑。而且为了给你们两个人一次机会,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们。”
帕特丽夏昏沉沉地说:
“不是诺拉。噢,不是诺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