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已替换

第9章

栗昭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只觉得一片恍惚,接着就是头疼。

脑子里仿佛灌满了水泥,混着脑浆一起摇匀了,又晕又胀,黏黏糊糊的什么也记不得。

人果然不能宿醉,太要命了。

她在床上翻个身,还想再接着睡会儿。

可外面树上的鸟吵个没完,叽叽喳喳就没停过,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鸟语要讲。

她崩溃地抓了把头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随便套了件外套,开门去厨房找水喝。

人还没到厨房门口,便听见了里面飘出来的香气。

栗昭脚步一滞。

这个点还有饭给她吃,不对劲啊。

她打开手机又看一眼时间,确实是十点半。

带着满腔困惑走到厨房,居然是梁西檐。

他系着围裙,正在有模有样地给锅里的煎鸡蛋翻面。

栗昭懵了下,继而笑起来。

想起来刚沙发上看见的薄绒被,她抱着胳膊靠墙问他:“你昨天在我家睡的?”

梁西檐侧头:“醒了?”

栗昭揉揉眼睛,窜到他身侧。见他又要打第二个蛋,她立刻提要求:“我要吃溏心的。”

他睇过来一眼:“你洗脸了没?”

“嗯嗯,”栗昭敷衍地点点头,眼见着流心都要煎没了,连声喊他,“哎哎,别给煎熟了。”

“我有分寸。”梁西檐在她脸上看了许久,忍不住笑,“眼屎擦一擦。”

“……谢谢。”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洗了的。

栗昭简直无语了,背过身去把两边眼睛全方位抠了下,又抹了抹脸,确定脸上没东西了,这才转回身,生硬地扯开话题:“你这穿的什么?”

梁西檐身上是件深蓝色飞行服,好几年前的旧款式,但套他身上并不显得过时,反而多了几分少年气。

栗昭在心里嗤笑一声,有点儿不屑。

二十七岁的人了,还装嫩。

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梁西檐冷笑:“你说呢?”

这质问的语气是怎么个意思?

栗昭默了默,不确定地问:“我昨晚吐你身上了?”

回应她的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栗昭:“……”

她顿感心虚,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喝酒一向断片儿,每回酒醒都记不起前一天发生的事。

大约是知道自己酒品很差,从而产生的一种自我防御。

想到这,栗昭又开始转移:“你这衣服是从我衣柜里翻出来的吧,看着像你高中时候穿的。”

“嗯。”

“还好我妈有囤积癖,不然你说不定就得穿我的女装了。”

“……”

梁西檐无可奈何,“我就不能买件衣服穿?”

“…………噢。”

都怪昨天那坛青梅酒,害得她脑子都不灵光了。

她终于闭了嘴,老老实实守在一旁等吃的。

片刻后,梁西檐忽然看过来:“拿点葱。”

栗昭“啊?”一声,随后点点头:“葱、葱……”

她四处看了看,没有备好的葱,倒是水槽放了把完整的,于是从里面拿了几根,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只是下个面的功夫,梁西檐再转头的时候,栗昭已经取下了砧板,手里还拿着菜刀。

那几根葱就整整齐齐摆在砧板上,她切一下就要对齐一下,那样子仿佛是在做什么生物研究。

梁西檐失语了,看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接过她手机的东西亲自动手。

栗昭自觉让到旁边洗手。

她向来不会做饭,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笑嘻嘻打趣:“你以后要是失业了,还能去吃软饭,给富婆当家庭煮夫什么的。”

梁西檐把切好的葱放碗里:“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煮的是清汤挂面,没一会儿就熟了。他们俩一人一碗,还各自加了个煎鸡蛋。

栗昭端起自己那份溏心煎蛋面,刚拐出厨房,迎面就撞上了出门回来的黄玫。

黄玫看着她手上端的面,先是愣了下,接着露出一个嫌弃表情:“你可真行,睡到这个点才起,还让西檐给你做饭吃,你也真好意思!”

梁西檐在后面打岔:“没,婶婶,是我自己要做的。”

“哪能让你做饭,你是客人,”黄玫指指不成器的女儿,“你也不说拦着点。”

栗昭端着碗避开她,一边拉开餐桌椅,一边无所谓地说:“人都说了,他自己想做,我拦他干嘛?”

她说着,低头嗦了一大口面条。

栗炜良就坐在一旁,正拆着他新买的宝贝钓具,见状生怕她把汤洒过来,忙往旁边挪远一个位置。

栗昭无语地瞅一眼自己亲爹,收回视线时,目光扫到黄玫的购物袋,她一顿。

“妈,你怎么还买了汉堡?”

黄玫正在厨房帮着梁西檐一起收拾,闻言探出半个身子:“那是给西檐买的,你别瞎吃啊。”

栗昭偷偷翻个白眼,在心里暗自腹诽:“真够夸张的。”

平时自己周末起晚了什么都没得吃。给梁西檐倒好,生怕他在英国待久了吃不惯,还给专门准备白人饭。

她把黄女士的话当耳旁风,一边啃汉堡,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对面置身事外的栗炜良:“哎爸,你说实话,我其实是垃圾箱里捡的吧,实际上梁西檐才是你们亲生的。”

栗炜良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黄女士就解了围裙从厨房出来:“我倒是想。”

看清栗昭嘴里吃的是什么,她恨铁不成钢,“我这才买了两个,你一口就吃了半个?”

“妈,他都回国一年了,吃什么外国饭,而且人在英国也不吃这玩意。”

啃了半个汉堡,栗昭又起身去冰箱找剩菜,片刻后端过来一碗昨晚没怎么动过的红烧鱼。

梁西檐这会儿终于坐下了:“没事婶婶,我比较喜欢吃面。”

栗昭右手挑着鱼刺,左手摊开:“看吧。”

见黄女士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手腕一转,把刚挑好的第一块鱼肉放梁西檐碗里,笑吟吟地说:“多吃点。”

“……”

梁西檐眼角抽了抽,只觉得她笑里藏刀。

餐桌上一时间呈现出一派虚假的温情,黄玫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转眼看去,见梁西檐没犹豫地把那块鱼肉吃了,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背栗昭回来的情景,心里无端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西檐啊,”黄玫笑容可掬,“你现在还没对象吧。”

栗昭霎时抬头,一言难尽看着自家老妈。

梁西檐十分有礼貌地回:“没有。”

黄女士更热情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梁西檐笑:“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些。”

“该考虑了,你过完年可就二十八了。”

她语重心长地说,“不是婶婶多管闲事,你父母都不在了,总得有人替你操操心。”

梁西檐笑而不语。

“你说你去英国留学,一下子就耽误好几年。”

黄玫:“婶婶知道你条件好,不着急,可你总得有个家啊。你说你这逢年过节都一个人,下了班回到家冷冷清清的,连口热饭都没有,那哪成啊?”

梁西檐:“婶婶说得是,我心里都有数。”

黄玫:“不然你看——”

“哎呀,妈!”

栗昭深吸一口气,把音调压下来:“妈,我想吃烧鸭,你明早去市场顺便带一只回来呗。”

黄玫斜眼看她:“烧什么鸭,明天你堂妹结婚。”

栗昭一愣,面露讶异:“栗瑶?她才二十三吧?”

黄女士注意力转移,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棒:“是啊,人二十三就结婚了,你呢?三十了还没着落。”

栗昭:“纠正一下,我今年二十六。”

“有什么区别?”

“……”

她小声嘟囔:“怎么没区别,区别可大了。”

见她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黄玫拿眼瞪她:“你说什么?”

栗昭端坐:“您说得都对。”

“你就装吧,指不定心里在怎么编排我这个妈呢!”

黄玫气得不行,不住和梁西檐数落她:“说什么也不听,让她相个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梁西檐看一眼吹胡子瞪眼的栗昭,语气温和地替她辩解:“还年轻呢。”

“年轻什么啊,都奔三了,她那些个同学,小孩都会跑了。”

黄玫叹口气,“前段时间有个开保时捷的,长得一表人才,每天早上过来接她上班,就等在我们那巷子口。”

梁西檐闻言微顿,笑也寡淡:“是吗?”

“可不是。”

黄玫又剜女儿一眼,“结果她呢,宁愿去挤什么地铁,看吧,这段时间人都不来了。”

“他不来就不来呗,”栗昭拿筷子扒拉鱼,“不来还好了,本来我也不喜欢那样的。”

“那你倒是喜欢哪样的?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怎么,你喜欢天上的?”

“……”

栗昭咬咬牙,抬脚踢了两下角落里栗炜良的鞋,对方却感觉不到似的,完全不给任何反应。

装死装得很彻底。

“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边黄女士还在喋喋不休,栗昭让她念叨的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十分愤慨地挟起一块鱼肉,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

然后。

“啊——!”

黄玫还以为她在作怪,叉腰道:“你又……”

梁西檐已经起身到她跟前,抬手托住她的下巴:“怎么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搁在桌上的水杯也被他的动作带的左右摇摆了下,倒下了,水哗啦啦全流出来,桌椅地上湿了一大片。

栗炜良和黄玫都停下了手上动作,关切的看过来。

栗昭嗓子眼痛到不行,话都说不出个囫囵:“我……我……”

梁西檐打开手机灯照着她,弯腰俯身:“别动,我看一下。”

在刺目的灯光下,那根鱼刺无处可躲,卡在她鲜红的血肉里,看起来触目惊心。

栗昭下巴被他捏着,头微微抬起,鱼刺横亘在喉咙两头,她疼得受不了,眼泪哗哗往外冒,顺着脸颊淌进鬓发里。

见她这个样子,梁西檐眉心直跳:“去医院。”

“拿棉签帮她捅一下试试,”黄玫试着提议,“或者灌点醋。”

梁西檐回身拿起栗昭的外套:“太大了,得去医院。”

“医院有点慢吧,还要挂号,先试试……”

黄玫关心则乱,见不得女儿这样吃苦,想先试试偏方,栗炜良出声制止她:“听西檐的,去医院。”

好在这会儿不是出行高峰期,一路上都没堵车。

到了医院,梁西檐先去挂了门诊,拿到病历单后,又带着栗昭去喉镜室。

一个人忙前忙后,弄得跟过来的老两口毫无用武之地。

“你别急,”见妻子不说话,栗炜良安慰她,“医生都说了没多大事,取出来就行了。”

“我没急。”黄玫已经冷静下来,眼睛看着守在喉镜室门口的梁西檐。

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哎你瞧,西檐这人还真是不错。”

栗炜良不知道她这又笑哪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梁西檐,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栗昭从喉镜室里出来时整张脸都是泪,看着邋遢又狼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梁西檐递来的纸巾,见外面排队的都是些小孩,羞得一张脸都红了。

黄玫拿着缴费单,不停地数落她:“你说你多大人了,吃个饭还能吃进医院。”

栗昭势弱,小声:“那还不是因为你非得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黄玫气急:“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

她自知说不过,干脆不吱声了。

黄玫这会儿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别过头,转脸和梁西檐道谢:“今天真是多亏了西檐,不然这丫头不知道要遭多大罪。”

梁西檐颔首:“没事。”

“哎,也不知道你以后的对象多幸福哦。”

见她都会儿了还不忘念叨这些乱七八糟的,栗昭简直要无语死了。

谁知黄玫话锋一转,忽然说:“你看我们昭昭怎么样?”

梁西檐微怔。

栗昭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拉住她:“妈,你能别乱点鸳鸯谱?”

“我问问怎么了?”

黄玫拍开她的手,“哦,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我问一下还不行?”

“……”

栗昭一个头两个大,如临大敌般,“妈,我跟他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是能成早就看对眼了。”

她特别诚恳地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跟他压根就不来电。”

“怎么不来电,我看你俩站一块……”

说到这里,黄玫突然表情抽搐了下,顿了顿,她昧着良心把话说完,“这不也挺好的。闺女啊,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能只看那些表面肤浅的东西,合不合得来才更重要……”

见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栗昭忍不住翻个大白眼。

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又或许是实在编不下去了,黄玫终于打住了:“不是,我问的西檐,你插什么嘴?”

于是两人一同转头,殷切地盯着梁西檐。

而他只是淡淡地同栗昭对视。

仿佛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就连表情都匮乏:“她不是都说了,她对我不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