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定军枪虽只一路枪法,却包罗万象,这也是其难学之处。这其中,千变万化都需自己悟出来,否则便是徒具其形,而不得其神。”林墨轩甩了个枪花,将长.枪放回兵器架上,“勤学苦练,方能有所得,你这枪法还需慢慢磨炼才是。”
“是,多谢大哥指点。”林墨言行了一礼。
林墨轩瞧着弟弟,欲言又止。
说起勤学苦练,他难免想起除夕那日。他本想宽慰弟弟,孰知最后却演变成那般模样。
林墨轩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墨言,除夕那天……是我对不住你们。”
“哥?”
“说到底,我所面临的诸般境遇皆是我自作自受,与你们并无干系。”林墨轩望着远处,低声叹息,“是我在迁怒你们。”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与林墨言对视:“我不该如此,很抱歉。”
“大哥。”林墨言有些茫然,“我能理解,我没有责怪你。”
“是吗?”林墨轩松了口气,轻笑一声,“多谢。”
虽说道歉是因为做了错事,他并不指望因此得到原谅,但弟弟不再怨他怕他,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佽飞卫的生活实在枯燥乏味。
虞缨并非抚纪司的人,教导这些公子少爷们自然是照本宣科墨守陈规。除了不必执行公务,这些高官子弟每日里在龙翼司中处处与佽飞卫一致。
早起训练,用过朝食后继续训练,午休后依然是训练。一直到用过了夕食,虞缨终于松口,道是不必再训练了,晚上另有安排。
“点罚?你可知是什么?”王泽安悄声问。
林墨言还真是知道。
龙翼司有两处刑罚之地。镇法司的监牢收容的是犯官罪臣,抚纪司的刑堂责罚的则是犯下过错的佽飞卫。
而龙翼司不比寻常,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犯错受刑委实太过常见。故而,抚纪司定下规矩,逢七点罚。
林墨言简单解释之后,王泽安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可……为何要我们看这个?”
林墨言摇了摇头:“大约……下马威罢。”
确实是下马威。
林墨轩借调了镇法司的虞缨来替他管教这些公子少爷们,明面上的理由是抚纪司人手不足,实则是龙翼司揣摩上意的结果。
陛下把这些人丢进龙翼司,目的便是为了整肃风纪。而论起对朝野的震慑,自然是拥有缉捕刑决之职的镇法司首屈一指。
横竖是为了震慑,既然镇法司的监牢闲人不得擅入,那么用观摩抚纪司点罚替代倒也并非不可。故而虞缨请示过林墨轩后,便有了这么一场安排。
这厢不当值的佽飞卫均已到齐,那边虞缨领着各家公子皆已在列,林墨轩终于抱着一摞公文姗姗来迟。
按龙翼司规矩,点罚时抚纪司使需得在场,只是林墨轩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他索性从旁设下一案批阅公文,主持点罚之事自有手下代劳。
眼见林墨轩已经在一旁落座,主持点罚的佽飞卫拿着名单念道:“江古,二十鞭。”
那名为江古的佽飞卫低头上前,褪下衣衫跪在正中央。掌鞭人扬起长鞭,重重落下,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江古背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唱数人高声念道:“一。”
鞭鞭见血,伤痕交错。鞭子落在伤口上时,江古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喉中也发出了压抑不住地低声哀号。
锦衣玉食养大的少爷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顿时吓得面容惨白;佽飞卫们虽是司空见惯,却仍不免心有戚戚。唯有林墨轩坐在一旁垂眸批阅公文,面上殊无异色。
若非楚筠洛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他实在不怎么想坐在这里。刑罚他是见惯了的,只是难免觉得……扰人清静。
江古捱过了二十鞭,退到一旁跪候。主持点罚的佽飞卫继续念名,又有下一个犯了错的佽飞卫上前领罚。
林墨轩一概不理,将批示过的公文放在一边,铺开纸写咨呈。正写到一半,忽然察觉有人来,林墨轩抬眼一望,无奈搁笔起身相迎。
“何司使。”
来者正是镇法司使,何橖。
“哟,点罚呢。”何橖扫了一眼跪着的佽飞卫,“我没有打扰你罢。”
“我说打扰,你会走吗?”林墨轩挑眉。
何橖哼笑一声:“昨儿你在我那絮絮叨叨大半个时辰,我可赶你走了?今儿个我还偏要打扰你了。”
他毫不见外地叫人给他拿了椅子,在林墨轩座位旁坐下,转头又问:“光看点罚多没意思,有茶点吗?”
林墨轩:“……”
“和你镇法司比起来,我这儿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你何至于看得津津有味?”林墨轩虽如此说,却还是收了案上文牍,命人去取茶具来。
在一声接一声的鞭响之中,林墨轩不慌不忙地挽袖净手,淋壶温杯。玄衣少年眉目舒缓,一举一动闲适风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矜贵清高的气度。
何橖注视着林墨轩,一时失声。
他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正正经经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对方不仅仅是威震江湖的九宫楼主,还是一国公主所出、被中宫皇后抚养长大的亲王嫡长子。
“你怎么这般看着我?”林墨轩温声笑问。
他已经沏好第一道茶,却弃之不用,再沏了第二道茶注入杯中,递到何橖面前:“请。”
何橖已回过神,笑道:“林大人亲手沏的茶,我可得好生品一品?”他低头饮了一口,赞道,“好茶!”
可不是好茶?龙须雪团,每年供到御前的也不过两斤,林墨轩却能随手拿出来待客。
据他所知,陛下在给静渊王府分了二两龙须雪团之后又专门给林墨轩赐下二两,要知道便是太子那里,也只堪堪得了二两罢了。可即便如此,太子还巴巴分了一两送过来,只道是林墨轩自幼喜欢这茶,总不能少了他。
天潢贵胄啊,和他们到底不同。
何橖今日过来,毕竟不是为了品茶。他饮了半盏便放下,向林墨轩笑道:“近日我得了个方子,想着或许与你能有些用处。”
“什么?”林墨轩侧头看向他。
何橖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与林墨轩,林墨轩打开看了一眼便笑道:“绚颜?”
“正是。”何橖颔首,目光却从在场的佽飞卫身上一一看过去,“这么一小瓶,便可以使内力在经脉中狂乱流窜两刻钟,可以让人疼到生不如死。”
被何橖目光扫过的佽飞卫纷纷低下头,有些沉不住气的已经吓得面色发白。
何橖收回目光,继续道:“这是镇法司常用的一种酷刑。不过我听说绚颜除了用作刑具,还可以修炼内力。能在服用绚颜的情况下仍维持内力运转,只要持之以恒,自然会内功大涨。”
“确实如此。”林墨轩点点头。
“你此前与我说,许多佽飞卫武功不济,故而我想着这东西你也可一用。”何橖口中说着佽飞卫,目光却落到了那些临时被送进龙翼司的公子少爷们身上,“若是哪个习武不勤,只管一瓶绚颜灌下去,保准一两年内便能练出许多高手来。你以为如何?”
他充满恶意地朝着各家权贵子弟一笑,顿时吓得许多人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林墨轩瞧着何橖恐吓旁人也只微微一笑,他屈指在药瓶上轻轻一敲,转而询问道:“你那里有多少?”
“虽不敢说有许多,但每天给你拿上一两瓶还是足够的。”何橖挑眉。
“我不必交银子罢?”林墨轩追问道。
何橖一怔:“自然不必。”
“这倒是不错。”林墨轩颔首,“九宫楼那边卖的太贵,我有些日子没用过了。”
何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用绚颜练内功的法子他并非近日才听闻,只是见惯了在监牢中被绚颜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犯人,他并不相信这办法当真可行。他今日当众提出来不过是为了震慑众人,其中固然也有恐吓旁人来取悦自己的缘由在,但……也仅此而已。
与林墨轩相处数月,他早已发现这个以残忍嗜杀闻名江湖的九宫楼主意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那么这个残酷的提议,在林墨轩这里只会是一个永远不被采纳的提议而已。
他只是想放一把悬顶之剑,却并不想真的让剑落下来。可是林墨轩的问话却让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恐怕要超出他所预计。
“你带了第二瓶么?”林墨轩饶有兴致地问。
何橖沉默了一瞬,却还是从袖中摸出一瓶绚颜拿给林墨轩。他尚在思索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劝阻,却见林墨轩打开药瓶,仰头喝了下去。
何橖:“!!!”
何橖眼中满是震惊,林墨轩却神色自若。他把药瓶放在案上,转头向何橖笑道:“何司使我们可说好了,日后我用绚颜便全仰仗你了。”
“不过举手之劳。”何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原来林司使早就知道这个法子,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他并不意外九宫楼主知道用绚颜练功的方法,却预料不到林墨轩竟会付诸实践。
这人哪里是什么贵公子,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