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安国公府七少爷当街纵马伤人,陛下得知此事震怒不已,有意整顿京中风气。”楚筠洛道,“虽还没下明旨,但听陛下口风,似要把这些人往咱们佽飞卫这儿送。”
“佽飞卫行刺探监察、缉捕刑决之事,恐怕与教导纨绔子弟没什么关系罢。”林墨轩道。
“你何必与我装糊涂。”楚筠洛无奈道,“若要将纨绔子弟送来佽飞卫,必然是要你这个抚纪司使接手,所以我只与你一人说此事——虽说,你大约早已得知消息了。”
林墨轩只微微一笑。
毕竟朝中有人,他的确早已得知消息。事关佽飞卫,尤其是关系到抚纪司,父王和太子先后都命人给他传了信。
“多谢楚大人相告。”林墨轩道,“不过此事由我接手,恐怕难以服众。”
他来龙翼司是为了整顿佽飞卫用他们寻常远山的下落,可没兴趣再教导一群公子少爷们。
楚筠洛微微一挑眉,“论身份,你是静渊王府嫡长子,除了诸位皇子谁能抵得上你身份尊贵?论能力,你是曾解过云城之危的九宫楼主,普天之下谁及得上你武艺高强?林司使大可不必谦虚。”
“并非我谦虚。”林墨轩道,“楚大人,你我也算相识多年,当初我在京中犯下的事,副指挥使难道不曾耳闻?”
楚筠洛微微一怔。
“当街纵马伤人这等事,我也做过。”林墨轩哂笑道,“我又有何立场去管教他人?”
“这件事我的确听说过,为了救王家小公子么。”楚筠洛随意点点头。正如林墨轩所说,他们相识多年——虽然只是点头之交,当年的他可攀不上王府世子——林墨轩的为人,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昔时他与林墨轩同一日进佽飞卫,亲眼见着金尊玉贵的小世子被龙翼司上下众星捧月地小心侍奉,而他则被丢在练武场无人问津。那一幕,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记忆犹新。
但令人惊讶的是,林墨轩虽还年少,却也日日来龙翼司习武练功。他听到许多人私下打赌,猜测这小世子能坚持多久,谁也没想到,这一坚持就是三年。
林墨轩为人克己修身,当得起一句君子端方,即便偶有出格之举,也是事出有因。若说林墨轩是那等膏粱子弟,哪怕十年前他也是不信的。
“陛下有意将人送来佽飞卫,也是有你在龙翼司的缘故。”楚筠洛道,“陛下既然信重你,你也莫要再推辞。”
话到这般地步,林墨轩也只得应下:“若是陛下用得上我,我自然不会推拒。”麻烦归麻烦,他也并非应付不来。
圣旨还未下,林墨轩并不着急,只一心一意督导佽飞卫。毕竟,私下揣摩圣意是一回事,真的有所行动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月十五转瞬即至,林墨轩却不管今日是不是过节,他只召集了所有不当差的佽飞卫,依次进行考核。
“规矩很简单,在梅花桩上与我过招。”林墨轩抱着手臂站在众人面前,眼底是惯常的冷漠。
他对于佽飞卫实在没什么太高的期待,这次考核也只是为了察看所有人的弱点,制定出更有针对性的训练计划。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亲自交手更好的考察方式呢?
不过既然是考核么,总要有一点奖励才好。林墨轩淡淡道:“但凡能伤到我的人,赏银百两。”玄衣少年不抱什么希望地扫视着在场的佽飞卫,“但愿你们之中能有人拿到。”
他点起一名佽飞卫,自己也上了梅花桩,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先进招。
九宫楼主手下亡魂无数,与人过起招来比吃饭喝水还要熟练,对方身形一动,林墨轩便已瞧出他身法招式的弱点。不过出于稳妥考虑,他还是试探性地过了两招,见再瞧不出什么,一个错身便把对方丢下了梅花桩。
演武场上一片寂然。
方才上梅花桩过招的是一名七级佽飞卫,虽说众人皆知他必然会败在林墨轩手下,可却也没想到败落得这么快。
林墨轩可是连匕首都没有出啊!
就连楚筠洛也暗暗心惊,他与林墨轩交手数次,自然知道对方的武艺非比寻常,但今日一见……之前他们比试的时候,林墨轩还真是手下容情了。
林墨轩却殊无异状,满院子的佽飞卫等着他一一考校武功,他委实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抚纪司使随手点起下一个佽飞卫,继续着三两招为止的考核。
他这边逐一过招,余光瞥见守门的佽飞卫进来和楚筠洛说了句话,楚筠洛便跟着出去了。
横竖没叫上他,林墨轩也不甚在意。他信手将面前的佽飞卫击退,又继续点人上来。
又考察了几名佽飞卫的武功,林墨轩听着演武场外愈发清晰的谈话声,心底无声一叹。
他知道楚筠洛出去是做什么了。
默默记下面前这名佽飞卫的功夫薄弱之处,林墨轩随手把人丢下去,自己也跟着跃下梅花桩。玄衣司使向外迎出几步,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宁顺帝今日驾临龙翼司,虽是一时兴起,但也并非无兆可寻。林墨轩自回京后便终日忙于佽飞卫内务,年节时也不过回府待了一日。宁顺帝着实想瞧一瞧,被九宫楼主调.教了两个月的佽飞卫,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今日他与几名重臣商议,欲把京中官宦子弟送往龙翼司听训,说到兴头上,索性带领众人一同往龙翼司来。
“不必多礼。”宁顺帝语气温和,“是朕打扰你们了。”
他抬手叫林墨轩近前来:“听楚卿说,今日你在给佽飞卫做考核?”
“是。”林墨轩垂手侍立,恭声答话。
“不必陪着朕,你们继续。”宁顺帝笑道,“朕也正好瞧瞧佽飞卫的考核。”
林墨轩告了声罪,回身跃上梅花桩。他微一思忖,叫了九级佽飞卫上来。
九级和七级到底是不同,林墨轩也并未托大,手腕一翻将匕首握在掌心。不必他多言,对阵的佽飞卫已经抢先出招。
对方身法奇快,一瞬间便已至身前,林墨轩应对更快,侧身避过匕首斜掠而至。杀手也好,侍卫也罢,武功多是走轻灵一路,这二人亦不例外。两人身法快,出招更快,恰如兔起鹘落,转瞬间已交手数十招。
九宫楼主到底是更胜一筹,林墨轩手腕一翻,匕首稳稳地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那名佽飞卫后退一步,无声地行了一礼退下去。林墨轩随口吩咐一句:“替他裹伤。”抬手便点了下一名九级佽飞卫。
看着那退下来的佽飞卫身上几处血痕,诸位朝廷重臣心中都是一惊,便是宁顺帝也不自觉皱了眉,唤来楚筠洛低声问道:“这佽飞卫训练……都是要见血的?”
楚筠洛倒是神色平常,回禀道:“陛下勿忧,平素训练自然不会如此,只是考核时不免有受伤。今日是林司使亲自考校,他手下有数,伤得倒是还轻些。”
“佽飞卫有宫禁宿卫之责,干系重大,若训练时都贪生怕死,如何敢指望他们护卫皇城。”林弈从旁解释道。
他口中虽这般答话,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梅花桩上比武过招的两个人,牵挂之意溢于言表。宁顺帝难得见兄长流露出这般慈父情态,一时瞧得惊奇不已。
几人说话的功夫,梅花桩上的两人已交手数十合。身形交错间,林墨轩匕首翻转,抵住对方的胸口,而那佽飞卫的匕首,却已在林墨轩的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二人一触即离,分立两侧。他二人交手太快,许多人都未曾瞧见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林弈毕竟功夫不弱,看到儿子受伤,顿时眉头紧锁。
林墨轩却难得弯了弯唇。
“漂亮!”玄衣司使不吝夸赞道,“以往是我低看你了。”
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指尖一甩向对方丢去。那佽飞卫也落落大方地接下,抱拳道:“多谢林司使。”
“你受之无愧。”林墨轩含笑道。
他随手封了伤口旁的穴道止血,又叫了下一个佽飞卫上来,两人当下又过起招。
林弈瞧的眉头直皱,宁顺帝见皇兄如此情状,便代他问楚筠洛:“墨轩这般不处理伤口,可会有妨碍?”
“陛下不必担忧,林司使已经止了血,待考核结束后臣会监督他上药。”楚筠洛道。
宁顺帝听出楚筠洛语气中的熟稔,微微一笑道:“你们年轻人关系是好。”
“林司使为人勤勉律己。”楚筠洛道,“臣多有不及,素来十分敬佩他。”
宁顺帝点点头,又问道:“他平日里也是如此?”
“以林司使的武功,想伤到他也并非易事。”楚筠洛坦言道,“但林司使在训练上一向认真。”
也就是说,林墨轩确实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林弈听得愈发着恼,忽却想起在军营时的旧事。那时林墨轩刚领了他的军法,却也带伤巡营,盔甲压在伤口上,好像觉不出痛一般。
当初那么娇气的小少年,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