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尊玉贵的郡主,也觉得自己是寻常人么?”
“你不知道什么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不知道什么叫朝不保夕。寻常人的艰辛,你本就不会接触到。”
林墨轩眼底是冰封般的冷漠。
林莫怜却挑衅地勾了勾唇角:“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很遗憾么?”
“姐姐!”林莫愁心中一跳,急忙扯了扯林莫怜的衣袖,“姐姐你明知道,哥哥他……”
“是啊,我很遗憾。”少年阴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林莫愁劝解的话语。
林莫愁僵硬地转过头去,却看见林墨轩弯唇扯起一个病态的笑容,眼底竟是一片疯狂与怨毒。
扑面而来的恶意,惊得林莫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们在闹什么?”林弈的声音响起。
林莫愁这才发觉退后的人不只是她,姐姐和弟弟也向后躲了一步。
她再看时,林墨轩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少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见过父王,见过王妃。”
林弈与冷洛娴并肩而来,林弈看了几个儿女一眼,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是墨轩的不是。”林墨轩垂下眼,“我不该和妹妹们起争执。”
林弈扫了两个女儿一眼,虽有心再问,却顾及要出府祭庙,因此只道:“一家兄弟姐妹,合该互相礼让才是。”
林莫愁口中应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姐妹俩将父母兄弟送至仪门外,目送四人出府登车而去,林莫怜方幽幽问道:“你可懂了?”
林莫愁僵硬地点头。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之前和姐姐说起兄长之时,姐姐会评价为“可怕”。
林弈同冷洛娴同乘一车,林家兄弟则另乘一架。
甫一上马车,林墨言便躲到了角落里正襟危坐屏息敛声。林墨轩淡淡看他一眼,阖目倚坐在车壁上。
会害怕他,也是理所应当罢。他试图在弟妹面前伪装成一个温和宽厚的兄长,可是……
他内心就是这般阴暗而扭曲,哪怕面对自己的同胞妹妹都会心生妒恨。
不只是阿莲,他也嫉妒莫愁和墨言。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衣食不保,不知道什么是漂泊流浪,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一线,不知道什么是以命相搏!
他们不知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会付出什么代价。他如今,不过是披着一层人皮的怪物罢了。
一家子兄弟姐妹,凭什么只有他要经历这些?
把他们也拉入深渊罢!
既然是兄弟姐妹,合该一起沉沦才是。他甚至在心底草拟过千百种计划。
只是……
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两张许愿牌,林墨轩睁开了眼。
护着他们不经历这些苦难,是他身为兄长的职责。
为人子,孝敬父母;为人兄,友爱弟妹;为陵霆臣民,平灾乱安定天下。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这些责任就是他的理由。
他从来都是这样自私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以,旁人如何作想,都与他无关。
恐惧也好,怨恨也罢,他……都不在意。
待到了祠堂中,众人分昭穆而立。帝王主祭,林弈陪祭,诸皇子并林墨轩林墨言兄弟各司其职。太子献爵,众人随礼乐拜兴,礼毕焚香奠酒,乐止方出。
宫中早已设下合欢宴,祭拜过先祖,宗室诸人自然要随着帝后进宫参宴。
只是静渊王府这边却有些不同。霆国帝后新丧,冷洛娴要为兄嫂服大功,她的子女理当为舅父舅母服小功,倒是不好参与宴饮。故而冷洛娴与林墨言祭拜过后便打道回府,只有林弈带着林墨轩进宫赴宴——霆皇毕竟是亡于林墨轩的箭下,他即便不肯服丧,旁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自林墨轩进京以来一直忙于佽飞卫的事务,连林弈都没能见到他几次,更不必说旁人。论说起来,这还是一众亲戚在十年之后第一次见到林墨轩。
少年跟在静渊王身后,口称叔伯行礼问安,意外地乖巧听话。倒是宗室诸人有些诚惶诚恐,不敢受了全礼——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九宫楼主会朝他们行礼呢?
待入了席,众人依次落座。林弈自去与兄弟们谈笑饮酒,而林墨轩坐在堂兄弟之间却无人理会,好在他自斟自饮,倒也显得惬意。
酒过三巡,林墨轩借口更衣离席,却独自站在廊下吹风。不多时,太子也避席出来,慢慢踱至林墨轩身旁。
“皇兄。”林墨轩展袖推手,躬身见礼。他一身宽袍广袖,举手投足恰如行云流水,端的是风雅闲适,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太子举手还礼,心中也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个堂弟着实是个极尊贵极清雅的人物,虽说在外流落多年,却是把一众兄弟尽比了下去。
“方才宴上倒是冷落了你。”太子歉然道,“皇兄给你赔个不是。”
“皇兄这是哪里话来?”林墨轩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皇兄处处看顾。原是我不喜热闹,这才出来躲个清净。”
太子看着林墨轩,沉吟片刻方问道:“伯父可有改立世子的打算?”
“大约没有罢。”林墨轩道,“墨言又不曾做错什么,若是废立世子只怕他日后难做。”
太子探知林墨轩的心意,便也熄了旁的心思,只是安慰道:“也是,凭你的本事挣个亲王位又有何难?到那时你们兄弟都是亲王,倒也是桩美谈。”
他这话也并非虚言,静渊王父子归京之后,皇上本是要大肆封赏,只是被父子二人有志一同地推拒了。
开疆拓土是何等功劳,若是寻常人足够荣恩一生绵泽子嗣。只是静渊王府碍于王妃,虽立下赫赫战功却也不愿旁人提及分毫。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掩耳盗铃,仿佛旁人不提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若非如此,依着林墨轩的功劳,眼下最少也是个郡王爵了。
林墨轩微微一笑:“承皇兄吉言。”
兄弟二人在廊下闲谈,却见二皇子向他们走过来。如今朝堂之上夺嫡之势已有端倪,相争的两方正是太子与二皇子,眼下太子见了这个弟弟就觉得烦,却也不好躲开,只得眼睁睁看着二皇子走到近前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举手还礼,林墨轩在一旁也拱了拱手:“见过二殿下。”
“都是自家人,堂弟何必如此生分。”二皇子爽朗一笑,“堂弟如旧时一般唤我皇兄就是了。”
林墨轩神色淡淡:“二殿下怕是记岔了,旧时我从不敢与殿下兄弟相称。”
二皇子讪讪一笑,也想起来年少时候自己似乎没少欺负林墨轩:“小时候不懂事,堂弟莫要记在心上。”
“不敢。殿下贵为皇子,赏罚都是我该受着,我又岂敢怪罪。”林墨轩面无表情地回道。
二皇子想说些什么,却又恍惚记起来林墨轩这句话仿佛是自己曾经说过的,一时尴尬地张了张口,却又无言以对。
太子在一旁瞧的甚是开心。他不遗余力地拉拢林墨轩,就是怕这个极有本事的堂弟投入二皇子门下,九宫楼主的本事天下皆知,林墨轩若帮着旁人争皇位,哪怕他身为太子也没有一战之力。如今眼见林墨轩这番态度,太子自然极为高兴。
欣赏够了二皇子的尴尬神情,太子这才站出来打圆场:“二皇弟莫要难为墨轩了,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何必斤斤计较。”
二皇子咬牙强笑道:“殿下说的是。”
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是!我们这些亲弟弟在你面前只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太子殿下,林墨轩一个堂弟反倒是唤你为皇兄;林墨轩在我们这些皇子面前一口一个殿下,在真正该尊敬的储君面前反倒是亲近了。你们不在乎称呼,你们倒是先别这么区别对待啊!
二皇子行礼离开之后,太子方对林墨轩笑道:“墨轩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我这人,记恩也记仇。”林墨轩垂下眼,“小时候皇兄如何照顾我,我都记得,二殿下如何欺负我,我也记得。”
太子心下大定。
宴罢,众人各自回府。林墨轩回房更衣之后,便听下人传话,王爷在书房等他。
“父王。”林墨轩进门行礼,“父王有何吩咐?”
“你是打定主意要站在太子那边了?”林弈沉声问道。
宫中哪里有什么秘密,合欢宴上太子和林墨轩避席出去说话,这会儿消息早已经传开了。虽说没有人听见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是太子与林墨轩相谈甚欢,二皇子过去却插不上话,这些却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陛下本就属意太子,二皇子不过是陛下为太子准备的磨刀石。”林墨轩垂下眼帘,不卑不亢地回话,“我提前投诚,又有何不可?”
“圣心难测,你焉知数年之后陛下不会改变心意?”林弈道,“夺嫡之事何其凶险,我们府上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又何须冒着这等祸家灭门的风险?”
“父王所言甚是。”林墨轩抿了抿唇,轻声道:“只是父王送我到长乐宫时,我便已是太子.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