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乡警也疯狂 第八十九章 前路茫茫

咣。

一声沉闷的声音,五原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门洞开,狱警陪着一位释放的人员出来了。

“这里是所有违法犯罪的终点,但也是所有改过自新的起点,不用说再见,从这里走出去,最好不要再见。”管教狱警佝着腰,头也不回地走着,重复着这类给轻刑人员的教诲。

“对,您说得太好了。”嫌疑人点头哈腰,拍着马屁。

“一定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人生苦短呐,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应该能明白了。”狱警又道。

“对,您说得太对了。”嫌疑人又恭维着。

“不要对我虚以委蛇,你可以把我说的当耳边风,不过在你下一次做事的时候,我希望你多想想老婆孩子,你和老婆生个人容易,活个人可难呐,你说对不?”狱警又道,出去的路已经熟悉了,他甚至不回头都知道什么地方该低头。

看着管教没碰到门框,嫌疑人愕然道,苦着脸点着头:“厉害,说得太好了。”

“啊,那个……就这样了,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其实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这也是为你好。走吧。”狱警的摆了摆,对于这种轻刑嫌疑人,从来都是这种教诲。

出了门,那人挖耳朵,有点冒火,天天听管教唠叨,那简直是一种折磨呐,没走多远,一辆警车驶在,在他身边停下了,他当然不惧了,已经不是嫌疑人,却不料那警车还是伸出个脑袋喊着:“张素文,等等。”

“咦?我刚出来,又要把我弄进去?”张素文吓了一跳。

跳下车来的老警察笑了笑,伸着手:“认识一下,我叫刘星星,杏花分局副局长。”

“我没在那个区犯过事吧?”张素文给了个不友好的表情。

刘星星缩回手了,一招手,车上扔下一包东西来,他递给张素文,笑着道着:“有人托我送给你,衣服,还有点钱……找个地方洗干净,去去晦气,脸上胡子刮刮,头发也得剪剪了,在里面没吃亏吧?”

这是熟人了,张素文知道是谁送来的,一下子态度大转变了,笑着提在手里:“没事,不知道谁关照的,在看守所里做饭,哎妈呀,这仨月都吃胖了……”

这个造谣的,被判断拘役三个月,旁人为耻的事,看来这位兄弟当成疗养了,对于这号人吧,刘星星向来也是嗤之以算,他只是有纳闷,余罪怎么敢用这种人,就找线人他也不合格,何况还是顶缸的,笑着走了几步他问出来了:“素文,能问你句话吗?”

“说呗,自家人。”张素文道。

“我有点奇怪啊,怎么替那个人办事啊?他们从古寨来,没少折腾你吧?”刘星星问。

“非要说吗?”张素文问。

“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没别的意思。”刘星星笑道。

“也没啥,他们吧虽然可恶了点,不过好歹把我当人看了,不像其他警察,逮着我就想坑点好处。”张素文给了一个朴素的理由,当时余罪找到他时,他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于是你就相信他?蹲了几个月拘役?”刘星星道。

“啊,挺好,在外面还得自个花钱呢。”张素文道,惹得刘星星噗声笑了。这些烂人的逻辑,根本无从理解。

相视笑了笑,这胡子拉碴的老猥琐男给刘星星的印像不错,他掏着一张名片递给张素文,交待着:

“这是我名片,拿着它到五原保安,能谋份差事……要是不想去,就和你老婆干家政吧,你应该知道吧,有人托我给你老婆把手续都办全乎了,她现在不在夜市洗盘子了,干这活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比你晃荡强……还有就是,老大不小了,该收回心了。”

张素文不迭地点着头,这回却是多了几诚恳的意思,他知道,虽然面前的警察不算朋友,可和监狱里罗嗦管教一样,绝对没有恶意。

交待了一番,张素文乐滋滋地奔着跑了,刘星星上车时,和林小凤相视一笑,驾车起步,开往刑侦总队的方向,今天是破案大会战的总结会议,据说很热闹,全省各地涌现出来的刑侦奇人都要汇聚一堂。

林小凤多了几分期待,她道着:“刘队,一眨一年就过去了……真没想到啊,放在那鸟不拉屎的乡下,他居然也成了个风云人物。古寨县连下三起积案,都是积年的命案,这要按考评标准算,他们仅仅比二队差一点,不过比比素质和硬件条件,那就得反过来了。”

“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听说啊,顾尚涛有可能回市局那个分局当分局长,上个台阶啊。”刘星星道。

“总得有人做这身嫁衣裳吧,咱们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林小凤道,笑了笑,翻阅着会务资料,翻了好久,她疑惑地问着:“咦?个人表彰,怎么可能没有余罪的名字?”

“他让出去了,一个让给了朋友,叫李逸风;一个成全了一名转合同制民警的协警,叫李拴羊……这小子不知道是活傻了,还是活得更明白了,总是让人看不透的。”刘星星道,他知道情况。

林小凤默然无语,轻轻地合上了资料,如潮的往事涌来,让她叹息不已。

总队大会议厅,来自各地受表彰人员戴着大红花,前排整整坐了两排,许平秋在主席台上等着会开,他扫视着满座的表彰人员,老中青三代,老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青还有初出茅庐的,没有意外的是他在队伍里看到了戴着红花的解冰,二队出了三名侦破英雄,解冰、李航、方可军。他们接手的案子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各地市都有涌现出了的人物,最意外的是古寨县,接连三起命案告破,集体大奖花落于此了。

他看着那喜气洋洋的脸庞,一直在寻找,尽管他知道那个人不在,他却像魔症了一般,好像所有喜气洋洋的脸庞都成了那个坏笑的脸蛋,在汾西、还羊城,还是在五原的反扒队?

看了好久,等清醒过来时,他自嘲地笑了笑。

有人附耳说话来了,说了句,古寨县的表彰英模两位没到场。

啧,一下把许平秋气坏了,通知他们带队的过来,干什么吃喝的,这么重要的事也能耽误了。

不一会儿把顾尚涛给逮来了,县局一个局长,在这个场合可就是个卒子了,会务组一说,他吓了一跳,居然不知情,赶紧打电话联系,电话上训了一番,回头给了会务组一个好不郁闷的理由:

应该到场的袁亮和李逸风,因为突发案情无法到场。

这个理由太牵强,许平秋有点生气,离开了主席台到了后台,问着耷拉着脸的顾尚涛道着:“到底怎么回事?太不像话了吧,一个县队,你把总队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安排好的他们事迹报告怎么办?”

“许处,实在是突发情况……”顾尚涛委曲地道。

“说实话,我知道不是突发情况。”许平秋根本不听这个解释,追问下,顾尚涛没治了,把真实讲出来了,原来今天也恰是8.21故意杀人案嫌疑人武小磊离开看守所,被押往劳改农场的日子,三位抓他的民警,联袂去送人了,地点在晋南晋普山监狱,几百公里,根本赶不回来。这种事,他就当局长也不能说什么呀。

说罢,顾局长等着听上级的训斥,却不料许平秋一下子怒容消失,思忖了片刻,反而赞许地道着:“哦,原来是这样啊……好,很好,他们比你懂怎么当警察啊,事迹报告你来吧,这个你比他们强。”

一句话,听得顾尚涛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这这话里的褒贬……

“逸风,没戴大红花,不会后悔吧?”余罪逗着后座拿着手机玩的李逸风。一听这话袁亮也笑了,三人一商量,还就放下表彰会都溜了。

“没意思,又不是没戴过,第一次戴花把我爸激动的都哭了,现在都麻木了。”李逸风玩得头也不抬,直道着:“真尼马没意思,我都跟燕子吹我上电视了,就上回采访那女记者问我了……哎他妈的,等播出来,连我名字都没有,名字没有也罢了,嗨……露了张脸,给打上马寨克了,让燕子呲笑了一顿,以后采访坚决不去啊。”

袁亮和余罪笑得直打颠,这却是行内的规矩,一般直接的办案人员都是不能公开露面的,李逸风这个也刑警编制也不是的草包自然不懂了,因为没有炫酷拽一回,牢骚还真不小。

一路说着已经接近终点了,这所监狱在省南某市的郊区,离市区十多公里,快到地点时就看到了巍峨的群山中,一座钢筋水泥的建筑,像堡垒一样耸立在其间,瑟瑟的寒风中,高高的哨所上,哨兵衣袂随风飘扬。

解押的车辆直驶进了监狱区,袁亮他们的车却是止步了,和狱方协商的一番,听得来由,给了他们十分钟的见面时间,也在场区里面,三个人各提着东西,踱步进去时,看到了解押车旁蹲,尚未归仓的武小磊,他看到三人时,兴奋地站起来了,一下子被管教喝斥了一句,又悻悻然蹲下了。

从现在开始就失去自由、人权以及作为普通人其他了,上来时首先报告才允许说话了,袁亮笑着道:“习惯就好,这里就这规矩,想开点,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机会啊,肯定用不了十二年。”

“谢谢。”武小磊诚恳道,鞠了个躬。

李逸风凑上来了,塞给武小磊一大包吃的,他准备好劝辞了:“武哥啊,你不会恨我们吧?”

“怎么可能,我感谢都来不及呢。”武小磊道,面对着在河里和他拼过命的两人,他总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其实呀,我觉得你当年跑对了,要当年抓住,绝对给崩了。对了,你跑的这几年绝对赚了,前几年你买那房子才五十万,现在都好几倍了……你现在进来是正好啊,孩子有了,老婆不操心了,爹妈还给赚钱攒着呢,等有一天出来,您是富二代、小石头是富三代呐……”李逸风劝着,仿佛这牢狱之灾是飞来横福一般,听得武小磊哭笑不得。

“去去……尼马浪费时间。”余罪拔拉过一边,把吃的往武小磊怀里一堆,小声道着:“武小磊,给你句忠告啊,进去里面横点,要不会吃亏的,不过得有点限度,别惹出事来……还有,如果当不了牢头,就把牢头巴结好,棉衣底下,咳……全是烟丝,够你支撑一段时间了……”

教着武小磊那些见不得光的法门,武小磊同样是哭笑不得,他今天仍然没有发现余罪像个警察,不过他发现,这样不像警察的,很让他服气。

三个人抢着占用时间,十分钟很快用光了,武小磊抱着一堆东西,在安全地通过检查后,他回头看送他的三位,余罪在狡黠地笑,李逸风喊着保重,袁亮在默然无声地招手。

三个形象同样的高大,在那一刻,镌进了他的心里,于是他笑着,没有一点恐惧地走着,进了铁门后的深牢大狱。

“哎……咱们这真是闲得蛋疼啊。”袁亮上车时,自嘲地道了句。

“我没疼啊,是你们叫上我的。”李逸风表白着。

“就疼这一回了,说不定都没机会了。”余罪道。

车开时,换上了李逸风开车,袁亮却是被余罪的话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过了元旦余罪这个挂职干部就到期了,要回市里述职了,这时候还真有点不舍了,他叹气道着:“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全部拿下来,七例案子,啃下来三起。你这个神探一走,我这个大老粗可要抓瞎了。”

“袁队,你搞错了,神探这个词本身逻辑就是混乱的。”余罪道。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袁亮好奇地问,一直以为余罪不敢以神探自居,敢情有原因。

“既然有。神,那就是无所不能了,还需要。探,吗?既然。探,那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细心、耐心和恒心,在这个上面谁也不神……真要被扣神探的帽子,那就离栽跟头不远了,许平秋栽过,马老也栽过,找到真相的唯一方式不是靠神,而是靠我们集体的智慧,这也是我们在和犯罪较量中占绝对优势的地方,因为我们的团伙更庞大,更专业,总会真知灼见出来,带着我们找到真相。”余罪很正色地道。

一说李逸风和袁亮哈哈大笑了,余罪一下省得了,赶紧纠正着:“团队……团队,不是团伙啊,这词概念差不多,只不是人为地定义褒贬而已。”

“那你要到更大团伙里了,有什么想法?我想,市支队应该要你吧?”袁亮笑着问。

“还没想法,我就想好好松口气,而且我还真不想干刑警,太挑战人的精神极限了,那爆炸案你能想像得出,老公雇人炸房子,把老婆孩子炸死,自己带着钱出去逍遥去……啧,我得换换环境,否则心里会越来越阴暗。”余罪道,现在能理解马秋林的选择了。

这是实情,袁亮深有体会,他无言地擂了余罪一拳,这些日子确实是辛苦了,转着话题问李逸风,李逸风想了想,不确定地道着:“我不清楚,我爸想让我去省里,我妈舍不得,他们俩还在争,所以不确定”

“真没出息,还靠你爹妈。”余罪不屑地训了句。

“你连妈都没有,你倒有出息啊。切。”李逸风挖苦了余罪一句。

气得余罪直揪他耳朵,车在路上扭扭歪歪,袁亮赶紧制止,这一路回归,却是数月来最轻松的一次旅行了。

又是一年结束了,余罪离开县刑警队,在羊头崖乡呆了一段时间,接着就押着一车粮食回家过年,乡里今年风调雨顺,大量的粮食积压,又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连指导员王镔也参加到这个行列里来了,粮加厂最终选择和乡里签合同,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元旦过后,李逸风去向有了定论,既有成绩又有功劳,李部长的路就好铺了,给儿子争取到了一个脱产学习的机会,手续放到了市公安局,而人却要到警官大学深造,李逸风死活不想去上学,可最终架不住爹妈加上爹妈请来的所长和指导员轮番劝,无奈之下,还是走上了父母铺好的路。

他的路刚开始,而余罪的路却似乎断了,年前就有述职,述职完回原单位等待,可他从反扒队出来已经没单位了,年后那一批挂职下乡的,大部分都接到了任命或者集中学习的通知,已经陆续安排新岗位了,可他,迟迟地没有接到通知。

挂职挂职,最终把自己挂起来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可能仍然陷在五原市那个人事的漩涡里,一个谜雾重重、错综复杂的漩涡里,即便他就真的是神探,也无法窥到其中的玄机,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层面,他根本无法接触得到。

什么职责啊,什么事业啊,什么理想和信仰呐,还真不是你想献身就有机会的。许多炽热的心就是这么慢慢冷却的,慢地变得冰凉以至漠然。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余罪悠闲地过了个春节,过了好长一段没有工作、没有任务,光领工资的好日子,他倒希望这种闲适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