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自是也知了赏花宴的事,近日皇上鲜少踏入后宫,她心里思量是不是那日真将皇上惹怒了,她伴在君王身边的年份不浅,也算是宫中老人。性子娇纵也是惯出来的,家中有父母护着,前朝有舅舅支持,在宫里又有太后相护,前半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些年皇上对她鲜有动怒,念此,淑妃又想起伶玉那个贱婢,得着机会,她必要好好收拾她。
“娘娘,您瞧这件海棠色连袖襦裙可好看?”钊钊手捧着宫装上前,将袖展了现出整件衣裳的原样。
这件蜀绣绸缎是家中前不久送入宫的,颜色秾丽,愈发衬得人比花娇。尚衣局的人手艺好,在上添了几颗西海珍珠,华美瑰秀,犹如点睛之笔,淑妃亦是喜欢,她没甚勤俭的心思,瞧着衣裳点了个头,“就这件吧。”
宫中赏花宴设在画眉居长廊,两侧是御花园开得正盛的花,争妍斗艳,浓颜多姿,廊下长长摆开流水的宴席,各宫嫔妃穿得花枝招展,比这御花园的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伶玉随侍惠修容到时,廊下已落座了长长的一排椅。
嫔位在宫中算不得好,也超越了许多人。惠修容入场,并无多少嫔妃端正福礼,毕竟一不能生育的女人,在这后宫大半是没用的。惠修容自知人情冷暖,也没甚理会,叫宫人引着坐到自己位子。
后宫嫔妃众多,或柳叶眉,或含波眼,有相貌并不出众却周身各有各的气质,或浅淡高冷,或温和端庄,她看过敛了神色。
挨着惠修容上下而坐的有安嫔和丽嫔,丽嫔先来福过身,惠修容待她算是热络,两人浅浅说了几句话,交集算不得多,便再无言了。坐在上首的安嫔瞧见惠修容来眼皮子都没看过来,像是当没有这个人,惠修容也不在乎喝着自己的茶水。
廊下人渐渐坐满,稍许,远处有小太监急步跑过来尖着嗓子道:“皇上,皇后娘娘到——”
这声一落,席间的嫔妃不论位分高低,哗哗啦啦叫人扶着站起身,右退半步,屈膝道:“嫔妾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伶玉身为宫女,腰弯得近乎低到地上,她垂着头,鬓发与寻常宫女一般,一根簪子挽成垂桂髻,耳边留下两鬓碎发遮住半张小脸。
“奴婢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她的声音清脆娇柔,淹没在一众声音里。
男人的明黄衣摆在她眼底滑过,步履沉稳,有帝王之威。
片刻,高位传过一道声音,“爱妃不必多礼。”
各嫔妃们借由宫女搀扶竞相起身。
宫宴百年不变的是宫中歌舞,时值近了夏日,舞女们身着蝶恋花流影裙依次步入,脸上画着精致统一的妆容,眉眼间皆对着高位的男人。
元昭并不拘谨,时兴齐胸襦裙,又是夏日,这衣裳更加轻薄了些。每每的舞曲是舞女们最期许的事情,巴望着皇上看中带到宫里。彼时案下的嫔妃眼眸兀自翻着嘲讽,都是些狐媚货色,还企图麻雀变凤凰。
“今儿这赏花宴是皇上特意吩咐人为陈昭仪置办的,后宫有喜,亦是本宫与各姐妹的喜事。”皇后对众人举了杯盏缓缓饮下。
这话话落,座下的嫔妃面色白了又白,明白这句话是皇上让皇后说给他们听的,陈昭仪肚子里这个孩子必须保住,保不住那就是他们的罪责。
有掩盖不住心事的嫔妃面色煞是不好,陈昭仪有孕,哪是他们的喜事,灾事还差不多,在这后宫母凭子贵,得一龙种如获至宝,水涨船高,谁人不艳羡眼红,偏生她们肚子不争气。最为神色暗淡的还要属落过胎的几位嫔妃,惠修容淡淡笑着饮了杯盏酒水,那眼中并无笑意。
后宫的女人,无一能活得称心。
伶玉心底叹气,免不得偷偷看一眼高位的男人,想着来日之事,惠修容同她说过的话。后宫的女子都是皇上的,她一非处子之身,日后的路如何走都甚是艰难。万幸的是高洹把她当见不得人的外室养,一入洛京城就被带到了别院,几乎无人识得她。
这般想时,不免失神一直盯着高位的人看了,待回神陡然撞上男人幽黑深寂的眸子,她心头一跳,莫名地像被他看穿似的,躲避不及,一双水雾眸子胡乱地转开,耳根红得滴血。
李玄翊入内看着地上稀稀拉拉跪着的人,不知为何一眼就瞧见了跟在惠修容身后纤瘦柔弱的身影,她这时还算规矩,襦裙下束紧的腰肢要折断似的弯着,男人生起了那种心思便难免多打量几眼,这女子当真按他心意来生,红的唇,水的眸,细的腰……似是想起什么,他眼中神色深了几分。
这番无声的对视正落在对席淑妃的眼里。
她死死揪着海棠色的织锦襦裙,眼珠盯着远处对面的站着的粉衫人影,气得怒容生出,呼吸起伏不停。
“娘娘,您吃些茶。”钊钊察觉她的异样,皇上本就对娘娘不满了,她怕娘娘再一时怒气说出什么惹得皇上更加不悦。
淑妃回了神,饮下茶水稍许平复了心中怒火,冷冷朝那头一笑,扶着发鬓起身,“皇上,臣妾前日去钟粹宫寻惠修容妹妹说话,怎知她宫中有一不懂规矩的奴才冲撞了臣妾,臣妾原真是想着只是把她带会宫里教教规矩的,只是一时气急才失了仪态,皇上莫要再生臣妾的气了。”
这事闹得动静不小,但那日先是昭阳宫失火,又是陈昭仪有孕,反而将储秀宫的风声压了下去。话落,嫔妃们目光不禁投到惠修容身上,伶玉垂着眼,看不清面色。
李玄翊已收回了眼,手中握着杯盏,指腹一下一下磨着瓷器的沿儿,并没开口回她。
场面诡异的寂静,憋不住的嫔妃早已低低笑出声,淑妃面上又红又白,皮笑肉不笑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臣妾自知贵为妃位,不会跟一个奴才计较,那日臣妾也知了错,必然不会再犯了。”
淑妃的话引起了众人思量揣度,皇上竟然为一个小小的宫女拂了淑妃的面子,可见这宫女有多大本事。她们目光向惠修容身后投去,看清那张俏丽的眼心中又是一悸,果真是妖.媚惑.主的面相,惠修容倒是寻了个好的利器。
伶玉叫众人打量着,垂着头,除却那张过于明媚的脸,其他都是规规矩矩,毫无不妥之处。
无声之时皇后先开了口,“是惠修容身边哪位宫人?本宫也想瞧瞧了。”
皇后开口伶玉总不好再装下去,惠修容回身看她一眼,伶玉咬着唇袖中的手紧了下,垂头走到中央俯身跪下来。
“奴婢伶玉,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皇后笑道:“紧张什么,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这般说就是有意的了,伶玉有意暗中接近皇上,然在众多嫔妃前她一直想的是能少露脸便少露脸,毕竟树大招风,奈何事与愿违,地位卑微,总是叫人推出来。
伶玉不敢怠慢,宫里规矩多,怕被抓到错处,慢慢仰起脸,眼睫依旧垂着,细看些许轻微地颤抖。
皇后看清那张白嫩的脸,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看了眼上首坐着的男人,又很快收回神色,浅浅赞笑,“倒是生得得眼。”
众人听这句话心底不禁思量起来皇后这是何意,淑妃也没想到皇后竟然顺着她的话把人叫到皇上跟前,这不是给这贱婢机会露脸吗!
李玄翊终于掀了眼皮子淡淡看向中央跪着的粉衫身影,那日她在储秀宫有多大胆,现在跪在这就有多恭敬。唇瓣咬着,小脸惨白,像是吓得不轻。
他心中多日郁积的火莫名叫这副模样压了下去,一瞬竟升起个念头,她若是一直这么听话,搁在宫里养着倒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