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夜晚的风吹散了一日的燥热,瓦肆间用围栏圈出一块宽敞的空地?,有人舞大刀有人跳胡舞,中间有赤膊的两名汉子耍弄火把,间或含一大口烈酒于嘴中,对着?火把噗嗤一喷,光芒窜起丈把高,如火龙呼啸而出,看得围观的群众直呼精彩。

人群的最前方,谢宝真也在拍手叫好?。见卖艺人敲着?铜锣上?前讨赏,谢宝真便?从钱袋中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叮叮当当置于对方的盘子中,眯着?眼笑道:“劳烦再喷一个!”

白花花的银子散在零星的十来个铜板间,格外抢眼。卖艺人看得眼都直了,满脸堆笑,回身一扬手,对着?赤膊耍火的同伴高声吆喝道:“替这位小娘子把火扬起来!祝贵客扶风直上?、红红火火——”

噗嗤——

又是?数道火光窜起,视线一片璀璨的金红。

狐狸面具下,谢霁的目光颇为深沉,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能逃开?火光的厄运。十三年前玉昌宫的大火毁掉了往事真相与他的母亲,五年前风月楼的大火烧毁了他最后一丝善念,当十二岁的少年手握豁口染血的尖刀,跨过?那一具具惊恐倒下的死尸,一步一个血脚印地?逃出风月楼时,他便?恨上?了这片炙热猖狂的颜色。

……也正因为如此,翠微园从不?烧碳,极少点灯。

可谢宝真喜欢这热闹。

流苏面纱随着?夜风轻荡,她的眸子弯成两弯月牙,盛着?灯火的辉煌,明艳不?可方物。

谢霁侧首望着?她,出乎意料的,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他不?止一次感叹谢宝真的纯净无暇,连猖狂的火焰遇见了她都会?变得这般温柔缱绻,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纱罩在她的身上?,很暖。

“九哥你快看!这是?我见过?喷得最高的火焰啦!”谢宝真并没?有察觉到谢霁的窥探,只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轻快问道,“好?看吗?”

“好?看。”可他指的不?是?火焰,而是?谢宝真。

人群忽的一阵拥挤,谢宝真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一跄,谢霁忙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护住,而后危险地?眯了眯眼,回头扫了眼始作俑者。

推人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小男人,两手揣袖,躬身驼背,见谢霁瞪来,便?瑟缩着?往外围挤去。

谢霁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扫了一眼谢宝真空荡荡的腰间,随即猛地?伸手捏住瘦小男子的后颈,冷冷道:“拿来。”

那男子痛得惨叫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后颈都快被捏碎,忙不?迭将偷来的钱袋哆哆嗦嗦递出,连声道:“饶命,饶命则个!”

谢霁接过?钱袋,男子转身钻入人群中一溜烟儿跑了。这段小插曲淹没?在人海的热闹中,谁也不?曾留意。

谢宝真察觉到了动静,回头问道:“怎么啦?”

谢霁眸色回暖,哑声道:“没?事,你钱袋掉了。”

谢宝真一摸腰上?,瞬间恍然,‘咦’了声道:“什么时候?我竟不?知。”

火光明灭中,谢霁弯腰蹲身,以一个虔诚的姿势给她重新挂好?钱袋,紧紧地?系了个结,而后仰首道:“小心?些,别再弄丢了。”

又一阵火光窜起,谢霁的眼眸也跟着?明亮了一瞬。谢宝真看呆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细长上?挑的狐狸面具,笑着?说:“九哥你真好?看。”

那轻轻的一抚,使得谢霁眼中起了涟漪。他匆忙别开?视线,起身道:“……走了吗?”

谢宝真点头道:“看够了,走。”说着?,她拉着?谢霁往另一个方向走,不?知疲倦般道,“那边有水牛,我带你去瞧瞧!”

传闻七夕是?牛郎织女天上?相会?的日子,而牛郎之所以能飞上?天,靠得是?老水牛贡献出了自己的皮毛。民?间感动于老水牛的忠诚,便?会?在七夕这天为老牛献上?鲜花冠冕以示庆贺。

道旁的大柱子上?果然拴了七八头牛,水牛黄牛都有,俱是?胸前挂着?红绸花,犄角上?戴着?鲜花环,睁着?温顺的大眼睛吃草料,任人触摸,十分有意思。

牛栏旁有妇人卖花,见谢宝真穿着?鲜艳华美,便?提着?花篮围上?来道:“小娘子买些花献给牛神罢!能保佑你寻个如意郎君呢!”

谢宝真选了一串嫣红的秋海棠,小心?翼翼地?靠近牛栏,却又不?敢伸手将那花环献上?。正犹疑踟蹰,忽的背后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握住她的腕子,和她一起将那花环顺利地?挂在牛角上?。

谢宝真闻到了身后属于谢霁的清冷木香,是?十分安定的味道。

她长松一口气,刚要回身走开?,那得了花环的老牛却忽的用鼻子朝她一顶。

谢宝真只觉得腰上?一重,继而朝前扑去,准确地?扑进?谢霁怀里?,与他面面厮觑。

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方才卖花的老妇人笑得最为厉害,前仰后合道:“你们瞧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牛神显灵啦,这少年可不?就?是?你命定的姻缘!”

谢霁抿紧了唇线,身形僵硬,望着?谢宝真的眸子宛若浩瀚星海,深不?可测。

周围人还在笑闹,谢宝真脸上?一烫,忙从谢霁怀里?挣开?,无意识撩了撩鬓发道:“你们说什么呢?他是?我兄长!”

“兄长?”老妇人仔细端详着?两人被面具遮了一半的脸,“看眼睛不?太像啊!是?亲生的吗?”

谢宝真十分庆幸自己有面纱遮面,不?必将绯红的脸颊暴露于众人面前,小声嗫嚅道:“倒也不?是?亲生……”

“那不?就?成了!”老妇人一合掌,“小娘子快来拜拜牛神还愿!感谢它天赐良缘!”

谢宝真无言,这会?儿便?是?长了七条舌头也辩解不?清了。

她不?敢看谢霁的眼睛,有些局促地?望向那几头老牛,忽而一惊,指着?其中一头道:“它怎么把我的花吃了?”

众人顺势望去,果见一头黄牛睁着?无辜的眼,卷着?粗粝的大舌头,将那秋海棠花串嚼吧嚼吧尽数咽入腹中,当真是?‘牛嚼牡丹’,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妇人们忍着?笑,纷纷提议:“小娘子再买一串?”

谢宝真颇为失落,忙摇手说‘算了’,对谢霁道:“九哥,我们回去罢。”

两人出了瓦肆,谢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

回府的路上?,谢宝真已是?哈欠连天,撑着?下巴东倒西歪,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谢霁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谢宝真得了依靠,果然将额头搁在他肩上?,闭眼打起瞌睡来。

不?多时到了谢府,马车骤然一停,谢宝真惊醒,忙坐直身子揉揉眼睛道:“到了?我都睡着?了。”

车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继而紫棠和黛珠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响起,道:“郡主,你可算回来了!府里?来了贵客,正等着?您呢!”

“贵客?谁呀?”谢宝真搭着?侍婢的手下车,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亮,疑惑道,“都这么晚了。”

谢霁跟在她身后,听见小少女天真地?问道:“九哥,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见客吗?”

谢霁没?说话,紫棠倒是?插嘴道:“是?见您一个人的……您跟我们来便?知晓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从侧门入,转入正厅,果见厅中灯火辉煌,梅夫人笑着?起身道:“正说着?呢,孩子们就?回来了。”

言罢,梅夫人行至门口,朝谢宝真招招手道:“宝儿,快些过?来。”

谢宝真应了声,小步跑过?去,临近门口时又顿住,回首看向谢霁的方向道:“九哥不?来吗?”

谢霁朝她笑笑。

方才侍婢说贵客是?来见谢宝真,自然与他无干,更何况……

谢霁瞥了眼庭前扎了红绸的两只白鹅,已然知晓来人是?为何意了,不?由淡了笑,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谢宝真甫一进?门,就?见位梳着?圆髻簪了红绒花的宫装妇人迎上?前来,朝着?谢宝真啧啧赞道:“郡主这样貌身段,果真是?洛阳贵女之首!这般标致的人物,也只有英国公?府能养得出来!”

“您谬赞了。”梅夫人牵着?谢宝真的手,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宫里?的李嬷嬷,皇后娘娘乳母。”

谢宝真有些懵懂,不?知宫里?的嬷嬷夜里?造访谢府所为何事,但还是?乖巧一点头道:“李嬷嬷好?。”

李嬷嬷笑出眼尾细密的纹路,连声道:“哎哎,郡主好?!老身给郡主问安!”

“这多年未见,国公?爷的宝贝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难怪要养在深闺中不?肯示人,若是?让那些王公?权贵们瞧了,只怕是?抢都抢不?过?来,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区区秦家。”

蓦地?一个沉稳儒雅的男音传来,谢宝真寻声望去,只见客袭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美髯儒袍,女的端庄娴静,气质打扮看上?去十分不?凡。

谢乾端着?茶杯呵呵直笑,道:“秦尚书说笑了。小丫头一个,上?不?得台面。”

梅夫人引着?女儿在那陌生的夫妇面前站定,温声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秦大人、秦夫人。”

谢宝真问礼道:“秦尚书、秦夫人好?。”

秦夫人笑意温婉,上?下端详着?谢宝真的模样,甚为满意的样子:“这孩子可真好?,只怕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高攀不?上?。”

秦尚书也抚须颔首说:“我与国公?爷乃是?多年旧识,若能亲上?加亲,便?再好?不?过?。”

闻言,谢宝真心?中一咯噔,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间。

她问道:“……儿子?”

“郡主莫慌!容我同您解释。”李嬷嬷热忱上?前,笑着?道,“秦尚书的父亲是?当朝太傅,亲妹妹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娘娘有个侄儿,才貌俱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刚十八,前途必定是?一片大好?,只可惜尚未婚配。皇后娘娘有意撮合郡主与秦公?子,又不?能亲自出宫走动,便?赏了老身这个脸面,代替娘娘过?来询问郡主的意思。”

……说、说媒?

谢宝真下意识望向座上?的谢乾,心?中下意识抵触,又怕言辞冲撞失了父母面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乾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道:“小女顽劣,养得娇气,我早已许过?她婚嫁自由,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老牛:今天全场我最佳,盒饭请加鸡腿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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