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冬天多风多雪,但穆安之驾临军中那日却是难得的大好晴天,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穆安之腰佩长剑,软甲战袍,除了身边属官,还带了江、穆庆等武将。还有唐墨也是一身软甲,他这衣裳是跟他岳父要的。
扇子支着下巴,杜长史赞唐墨的衣裳,“这衣甲不赖,北疆军中制式,你有空也给我弄一套。”
“成啊。”唐墨一口应下,他说,“杜大哥你个子高,人又生得俊,穿军中战甲肯定好看。”
穆安之看天气好,都没有坐车,直接骑马过去。杜长史等人自然骑马相随,华长史这把年纪都跟着去了,就为了瞻仰帝都第一边军的风采。
那种冲天气势、凛冽战意,即便如华长史这样不懂军务的文人也不心中叫好,眼中有光。当初在洛阳时见洛阳军已经觉着军队严肃,治军不凡。如今见到北疆军才晓得洛阳军的平庸,这是神兵与凡铁之别。
穆安之颌首,“怪道人都称当朝边军,北疆军为首。果然名不虚传。”视线在将士衣甲上扫过,见衣甲虽不新,但也齐整。只是兵器还是几年前的旧刀模样,穆安之心中便有数了。
旁人阅兵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看个气势则罢,穆安之不是,穆安之一营一营的看。好在陆侯麾下将领也没经历过亲王一级的人物阅兵,遂以为自来如此,反正他们已经拿出最好阵容给亲王殿下过目。
待前面五万精兵看过,陆侯给穆安之提个醒,“现在精兵只余五万了,后头将士的装备多有不齐,殿下勿要见怪。”
“装备的事也怪不得你,我不见怪。”穆安之心说,北疆军的建制是筑兵三十万的,这些年一直在缩减,也有十五万,不想精兵只有五万了。再往下手,岂止装备不全,有些上年纪的老兵连甲都没有了,不过也是军中形貌。继续看后头五万,说兵有些勉强,都是四十五岁往上充兵役的,平时不训练,主要供应后勤诸事。穆安之便知道陆侯这日子有多难过。
陆侯道,“北疆军都是屯兵,屯兵在农忙时便要耽搁训练,后来臣做主,但凡兵户,长子传承家业,无需再入军营,下头弟弟们十五岁过来服役。如今这五万精兵,都是无需再务农种田的兵,他们训练时间长,军容还算不错。剩下那五万,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了,衣甲兵械都要先供年轻人,他们也心中有数。”
穆安之才算明白为何陆侯被称当世名将,屯兵要种田的确会分散战力,这样让各家户保留长子在家专心种田,另招弟弟们专心当兵,既解决屯田种植之事,也能使兵将专心训练,增强战力。穆安之道,“缺的这些兵甲兵械,早晚都给你补上。介时,将士只管练兵,不必担心旁事。”
早听唐女婿说过三殿下为人爽快,陆侯算是体会到了,起身一揖,“臣先行谢过殿下。”
陆侯还准备的演武,穆安之道,“既有比武,没彩头不好。我头一回过来,也不知你们这里缺什么,如今天寒地冻的,带了五十车皮子,不是上好皮子,给底下将士们用也还成。还有五车药材,两车防冻手脚的药膏。”
虽则底下将领还坐得住,但脸上已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陆侯也颇满意,想三殿下果真不是个小器的人。主要是三殿下手里现在也没兵甲,不然便是赏兵甲了。
纪将军忍不住问,“王爷,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个分法儿。”
穆安之道,“我看是有六支比试的队伍,这样,那五车药材充公,让陆侯安排。剩下的皮子药膏各分六份,第一得三份,第二得两份,第三得一份。”
大家纷纷说,“王爷这主意好。”
既有奖品,这比试大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平时军中也常有比武之事,这次更是看得精彩纷呈。
杜长史与胡安黎颇能说得来,两人惋惜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唐墨说,“有什么好惋惜的,我看刚刚胜的那支颇是勇武,简直如狼似虎。”
杜长史跟唐墨解释,“勇武是勇武,但刚刚胜是险胜啊,其实右翼薄弱,而与他对阵的将领看出来的,不过,那位将领眼力虽好,手下兵力稍逊,遇着如狼似虎的对手,什么都不好使,故而输了。”
“右翼薄弱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唐墨眨巴眨巴大眼睛。
胡安黎教他怎么看,偏生唐墨旁的事不笨,在这上头是怎么点拨都不开窍。他那双明净的大桃花眼就仿佛是个瞎子一样,啥都看不出来,把唐墨郁闷的够呛。
军中将领一向豪爽,秦将军便说,“二位瞧着都是文官,也通武事?”
胡安黎笑笑,“纸上谈兵罢了。”
杜长史,“小时候谈过几本兵书。”
唐墨跟他岳父手下的将领竟也不错,他深谙要讨岳父喜欢便不能慢怠岳父身边人的道理,何况唐墨本身也没什么少爷习性,他家教好是真的。他待人和气,这些人自然是同他好的。唐墨说,“秦将军,胡大人家学渊源,南安侯家也是世代为将的。”
一提南安侯府,大家便如雷贯耳了。
唐墨道,“杜大人也是少林外门弟子,文武双全,传胪出身。”
少林外门弟子在军中不算稀罕,但传胪就很让人赞叹了,人家正经进士文凭,硬的很,大家立刻相信人家是真的文武双全了。
杜长史无奈,“就别提传胪的事了,如何城中俩状元,年纪都比我小,我这传胪说出去也够没面子的。”
唐墨笑呵呵地,“那我连举人都不是,还不活了。各有各的长处,杜大人你这样说,真不给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留活路。”
杜长史心说,你是普通人?不过,要是唐墨这样的懒散小孩儿,在他家那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他大哥就不能容子弟这般懒散。杜长史坐如钟的望着天边流云,哎,有些想他那没人情味儿铁板一样的大哥了。
今日阅兵极是痛快,最后评出前三名,穆安之赏了那些东西外,第一名的队伍赏银五千,第二名三千,第三名也有两千,剩下的三四五虽只是参加,每支也有千两白银的赏赐,这便是上万银两了,不过,压轴的是一笔陆侯都未想到的赏赐,穆安之现在手里也没多少东西,直接赏了军中十万银子,同陆侯说,“本来我手里有建王府安家的银子,如今王府有现成的,这银子就省下来了。倘有什么要紧添置的,先添了来。”
陆侯沉声道,“定不负殿下所赐。”
待傍晚,穆安之在军中与诸将同乐,武将们对这位藩王殿下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好,先给马,再赏银,这哪儿是藩王啊,这是天上降下的神仙吧。
武将们自有取乐方式,文绉绉的诗文是不成的,大家比刀比剑比摔跤,再加上穆安之身边虽武将不多,但胡安黎、杜长史都属武功不错的,吃酒之后也都放开了,下场与大家伙比试一二。
陆侯麾下武将自不是白给,与江穆庆比武还罢了,胡杜两位大人都是文官斯文样,虽说都称一声文武双全,可谁又不是熟谙世事的?王爷身边的近人,咱们可不能下死力啊,要不伤着碰着可不好。胡大人出身武将家族要小心,至于杜大人,人家文官进士,捏笔杆子写字的文曲星。结果,一上手,靠,劲敌。
原来文武双全事实陈述,完全不带半点夸大成分。
杜大人那一手刀法真叫一个俊,陆侯都赞了一声,向穆安之道,“杜大人未及而立便刀法小成,真是习武奇才。”
穆安之说,“小杜刀法是不错。”
唐墨道,“我师傅也说杜大人倘能专心习武,以后最有可能与我一争。”
陆侯听女婿这话,说,“你也去比一比。”
唐墨摇头,“不行,岳父,我晕血。”
陆侯好悬没给噎死,瞪唐墨一眼,“吃你的烤肉去吧。”
唐墨心说,这做女婿可比做儿子难多了,有一点不合岳父大人心意,岳父大人就不高兴了。穆安之知道唐墨很在意在岳父大人心里的评价,同陆侯说,“小宝就是心太善,先前去外地办差,还曾斩杀过刺客,在洛阳还救过我,颇是英勇。”
“就是就是。”唐墨很用力的表现自己,“回帝都后大舅就给我升了半品官,还夸我好几遭。”
陆侯:我听说你原来在刑部的官儿都是直接找你皇帝大舅要来的。
陆侯想这个女婿一看就是个娇惯的,不好打击太过,便鼓励女婿一句,“要继续努力。”
唐墨立刻点头,表示一定会听岳父的话。甚至,唐墨在心底暗暗想,以后成亲后可得多跟媳妇生俩闺女,做岳父明显比做爹威风多了啊!他还把这心得体会告诉了三哥,穆安之险没乐死。
穆安之顺带把给唐墨的差使安排好了,“我把惜怡给你,过些天有部落族长过来,你带着惜怡接待一下。”
唐墨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经此军中巡视,穆安之对北疆军有个大概了解,北疆军上下对穆安之这位出手阔绰的藩王也很有好感。如一些细心的将领也隐约能明白,亲王殿下的人品是极端贵的,看亲王殿下身边的人就知道,人家身边的文官武将都是什么样人才,什么样的出身,这就是放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拿到哪家都是家族未来掌舵者的人选,这样的人,甘愿向亲王殿下效力。
豪门大族是什么?
许多人只看到这些大家大族的风流富贵、逸闻传说,陆侯却是明白,越是大家族越有其凶狠的一面,不是内宅中的鸡生鹅斗,不是家族中的兄弟相争,而是在整个大势前,家族子弟各为其主,各自下的那一注。
下对了,家族资源从此只向对的这个人倾斜。
下错了,后果自己承担。
也可以不下,做个富贵闲人。可富贵是有限的,爹娘愿意给你多少是你自家的事,家族资源是不要想了。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所以,从穆安之身边的人,已可获知太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