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华一套歪理邪说,就真拿银子给那柳氏杀夫女打官司去了。
宫里其实闲言碎语私下不少,陆太后都跟太子说,“简直是疯了,再没见过这等悍妇。也就是你皇祖母叫她哄住了,甭管什么话,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必是对的。从没听闻以妻杀夫还敢打官司的。”
哼一声,陆皇后问,“我听说在朝上有人为这事参三皇子。”
“不知谁这么跟老三过不去。先前就是三弟妹庄子妇人的事,御史便聒噪了一回,这回更成了,还找个柳氏旁支。明摆着给老三下套,且这大年下的,父皇见着这样的事也不痛快,何苦来哉。”太子喝口暖茶,“柳家的事过去多久了,还炒这隔夜饭哪。”
“能过去多久?也没多久。”陆皇后叹息,“你哪里知道当初咱们娘们儿的不容易。柳氏霸道,我怀着你时,多么的提心吊胆。就这么着,你幼时还两次险被人害。”
太子挑眉,“柳娘娘害过我?”
“她来看你一次,你就病一次。”陆皇后想到旧事仍是意难平,“她是皇后,我是嫔妃,我心里疼的跟什么似的,又不敢跟你父皇说。你大舅全赖老国公提携,我也不敢跟家里说。还是刘嬷嬷忠心,冒死禀了你父皇。不然还不知要怎么着。”
“刘嬷嬷,就是照顾我长大的刘嬷嬷么?”太子问。
“可不是么。她最忠心不过,当时要不是她,还不知有没有你这条小命。”陆皇后欣慰的望着儿子,“你好生待她,给她养老。她是咱们老家带来的,再可靠不过。”
太子放下茶盏,交叠起腿,抚摸着膝上袍摆,“很少听母后说老家的事。我听说大舅当年很不容易。”
“可不是么。咱们在荆州的时候,你外祖父就是个镖头,给人家押镖的活。我记得小时候,咱家家境不错,家里还有丫环使唤,后来你外祖父过逝,便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大舅出去学武,你外祖母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在家种田度日。后来你大舅往家里捎钱,家里才宽裕了些。”
“大舅是怎么来的帝都?”
“过来讨生活。那会儿咱家家境就很不错了,家里宅子田地丫环使女都有。可跟官宦人家还是要差一些,你大舅原是想在老家捐个官儿做,你外祖母说,天下之大,大不过帝都。与其在荆州做官,不如到帝都。你大舅先来的,他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本领,在小地方可惜的,一到帝都便大放异彩。”陆皇后显然很骄傲这个长兄,眉眼间都带了笑,望着儿子道,“你相貌生的就似你大舅。”说着又不禁唏嘘,“他那会儿多难啊,虽是满身的本领,可帝都满地权贵,谁又认得他。柳家老国公倒是慧眼识英才,让你大舅到禁卫军,老国公待他好,又招人眼。我后来来了帝都才听人说的,那会儿禁卫军时常有人寻你大舅的不是,也就亏得你大舅武功好,人也聪明,后来在帝都站住脚,就把咱们一家子都接帝都来了。”
“要不都说外甥像舅,父皇也说我长的像大舅。”太子笑了笑,“我听母后说着,二舅的性子跟大舅不太一样。”
“你二舅稳重,大舅张扬。”
“怎么倒相反了,一般做兄长的不是更稳重?”
“这有什么法子,天生的。”陆皇后说到往昔也是兴致勃勃,“小时候出门,也常有人认错,看你二舅稳重,都以为他是兄长的。你大舅天生的性情爽朗,爱交朋友,他朋友也多,他在家时,每天家里热闹的跟过年一样。特爱管闲事,今儿个去东家,明儿去西家的,挣钱快,花钱更快。你二舅天生的爱操心,家里置宅子置地,都是他管着。你大舅一拿回钱来,他立刻就买了土地田铺,不然就得又叫你大舅要去花用了。还有桩有意思的事,原本荆州有个户财主相中了你大舅,要把闺女许给他,日子都商量定了,家里就说预备着聘礼,结果,不知道他什么朋友急用钱,你大舅便拿了钱给朋友救急了,把你二舅气坏了,说这不耽搁大事么,就说先押个铺子出去,得了钱好去置聘礼。结果一找钱匣子才发现,不知什么要紧大事,你大舅把家里的田契地契房契早拿去押了换钱,他人也不见了。把你二舅气个半死,还得去跟财主商量聘礼能不能晚几天,那财主家也消息灵通,听说你大舅把家产抵押的事,以为咱家就要穷了,立刻反口不肯嫁闺女了。”
太子笑,“大舅这亲事就没成?”
“是啊。看他家如此势利,你二舅也没勉强。待你大舅回家,俩人还拌了回嘴。”陆皇后至今想起都觉好笑。
太子忍不住说,“可见财主家这闺女命格一般。”
“谁说不是?你大舅为人再好不过,他把房产田地店铺都拿到当铺抵押了,待到了赎的日子,他也没钱,把你二舅急的不轻。人家当铺既没催他还钱,也没去收房产田地,大掌柜还跟咱家说,知道你大舅的为人,素来讲究,要是不收这些田契,你大舅怕不肯要银子。只管让咱家安住,什么时候你大舅手头宽裕了,再拿银子来不迟。”
“这家人怎么这么好?”平白无故的,当铺能这样仗义疏财。果然陆皇后抿嘴一乐,“当铺那家财主也看上你大舅了,瞧着你大舅是个有出息的,后来把闺女许给你大舅。你大舅妈也是个贤惠能干的人,就是命薄,生你表兄的时候艰难,没几年就去了。你大舅妈跟你大舅可好了,她这一走,你大舅伤心许久,也没再娶。”
太子又问,“母后,那陆侯表兄为何跟二舅分宗啊?”
说到这事,陆皇后就是叹气,“这说来都是小人挑拨。”
“怎么个挑拨法?”太子追问。
陆皇后就这一个儿子,是什么都肯跟儿子讲的,只是这是娘家事,陆皇后把近身的嬷嬷也打发了,方同儿子道,“你大舅盖世武功,偏就天妒英才,刚平叛了北疆,未料到有人假降,在新伊伤重过逝。北疆当时只是叛王伏诛,还有小股叛军游荡,你大舅过逝,北疆大军由谁执掌。你二舅跟在你大舅身边也打了许多年仗,你大表兄也在军中历练两年多了,他们都能打仗,这不是想着你二舅年长稳重么。你大表兄呢,他就受了小人挑唆,想亲自为父报仇。你说,这有什么可争的,亲叔侄,不都是姓陆的?”
太子可没觉着有什么不好争的,北疆数十万大军军权,怎么不好争?争得头破血流都值。
太子仍是不解,“可就为这么点事就分宗,也不至于吧?”
“你不知道。你大舅妈过逝后,她娘家就她这一个闺女,当时两家结亲时说好的,你大舅多生几个儿子,过继一个到岳家,也算给岳家留了香火。谁晓得你大舅妈只生了你大表兄一个,你大舅也没别的孩子,这也不能把嫡长子过继了啊。你大舅倒无所谓,咱家断不能干,他是长子,你大表兄这是正经的长子嫡孙。他那岳家就说,心疼外孙,要把孩子接过去养着。你大表兄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到底生疏,可不就信了小人的话,觉着你二舅跟他争兵权,就跟咱们分生了。”陆皇后叹气,“打了几年仗,突然就要说分宗,谁劝都劝不动。你大表兄这人,还有个拗脾气,只得随他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
太子还得安慰母亲,“大表兄骁勇善战,没辜负大舅的在天之灵。”“这倒是。只是性子冷了些,不亲人。”陆皇后直摇头,显然对这个冷漠的侄子有些不满。
太子笑,“大表兄性子冷,正好有小宝这么个热乎女婿给他活泼活泼。”
陆皇后笑,“他们翁婿这性子,真是南辕北辙。”“对了,还有件事,先时听太子妃说过,我当时忙,也就没走心。刚说到小宝,突然想起来,听太子妃说,小宝定亲,三弟妹是两头随的礼。先前三弟妹跟三弟成亲,陆侯表兄便送了重礼,这是什么缘故?陆侯表兄鲜少回帝都,怕他连三弟什么样都不晓得。听太子妃说,三弟妹跟表嫂也很说得来。”
陆皇后无奈,“这不用说就是你大表兄的吩咐,你表嫂那人我还不知道么,最是个低调本分的。她也是堂堂侯爵夫人,平常也就是初一十五与众命妇一起进宫请安,旁的时候就是在家教养儿子,主持家宅。你大表兄这人不知怎么回事,家里这血脉亲人他冷若冰封,倒是待外人,有针鼻儿大点的好,他也要涌泉相报的。”
“三弟妹对大表兄有恩?”太子故意问,“不可能吧。”
“那丫头能有这造化。是你二姨丈当年中了进士,打发人接家里人来帝都。也是巧,那一年也是咱们来帝都,坐船的时候运歹,那船漏水,好容易人没事,船上的细软都没了。路上也不认识旁的人,就靠身上存着的一些首饰钱帛度日。待到直隶府,银钱便花用尽了。你二姨身子弱,病倒了。你大表兄当时在水里救人,路上就有些不得劲,好上他身体壮,当时买了些去风寒的药,吃了显轻,又转为了咳嗽,一路上都在吃药。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家子就走不了了,你二舅一身的功夫,硬是难的打把式卖艺,仍是不够药钱。遇到许家老太太,那是个善心人,她自家穿的素朴,却比旁的人心善百倍,借给了咱家五十两银子,你二舅这才托了镖局到帝都来给你大舅送信,你大舅连忙派人派大夫过来,把一家子接到帝都。”
陆皇后把恩情都算在许老太太头上,可太子是何等玲珑心肠,自知当时受的怕是三皇子妃的母亲许家太太的恩。
太子颌首,“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陆侯一直记着许太太的恩情了。那种情况下,五十两银子能活两条性命。
陆皇后不想再多说这些,倒是同太子道,“昨儿你外祖母进宫,说起三皇子夫妇,还担心你来着。”
“担心我什么?”太子故意问。
“你这性子也像你大舅,看谁都是好的。如今三皇子在刑部一手遮天,三皇子在后宫也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他们坐大了,能有你的好?”陆皇后道。
“外祖母多心了。朝中事,我心里有数。御史一直在参老三,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拿出来说一嘴,我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成什么了?我们是兄弟,难道叫我构陷弟弟。”太子道,“外祖母再进宫,母后劝劝外祖母多往二姨那里走走心,我听说自三弟妹嫁了三弟,许家就没跟三弟妹走动过。”
陆皇后急忙道,“这可怪不得你二姨,你不知道三皇子妃,端的是六亲不认,半点不将你二姨放在眼里。”
太子心里直叹气,“要是亲娘,来不来往都是三弟妹的不是。二姨本就是继母,三弟妹又是个泼才,仗着自己在乡下过的几年苦日子,能有什么好话?要我说,管她来不来往,她越不来往,越是装了满车的礼,敲锣打鼓的给她送去,就当是送给满帝都人的眼的。”
看自己母亲两眼放光的欢喜,太子心下直摇头,母亲平日也无非就是吃吃旁的妃子的醋,倒是外祖母,一个陆家四分五裂,儿女的事还没闹明白,倒总是想插手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