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就出这么大的事,这件事出来,帝都府尹那里没有耽搁,立刻打发个嘴紧的人知会了杜长史一声。杜长史知事不妙,立刻告诉了穆安之。
穆安之道,“那些个碎嘴子御史又得聒噪。”
杜长史道,“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平常多少丈夫恶待妻室,致其死亡的,也不见御史在朝上嗦。无非就是夫杀妻常见,妻杀夫稀罕,就一惊一乍起来。”
穆安之忽然有了主意,召杜长史近前,低语吩咐数句,杜长史道,“殿下这主意,果真极好。我这就去找老郑问一问。”
穆安之傍晚回家也跟李玉华知会了一声,这事不大却足够震动,倘有人在慈恩宫嚼舌,玉华妹妹得有个说辞才好。
李玉华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一早。”
“那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李玉华吩咐素雪,“去二门传话,请让梅典簿拿着帖子,跟咱们府上的小章太医到帝都府走一遭,跟帝都府尹说,就说是我的话,毕竟是我作坊干活的人,案情如何我不管,人肯定是伤着的。想来帝都府也不会不允犯人治伤。再到厨房传几样清淡的稀粥小菜,给那妇人送去。自明儿起,一日三餐咱们给送。”
素雪应一声下去吩咐了。
穆安之说,“会不会太着人眼。皇祖母原就疼你,不知招多少人眼,眼下有这机会,还不知如何在皇祖母耳边说你坏话。你这给那妇人送汤送饭的,那些小人更有说辞了。”
“理她们哪。”李玉华根本不惧,“三哥你想想,原本只能在家刷锅烧饭裁衣裳带孩子的妇道人家,突然能出去做工挣钱。挣的还不是三瓜俩枣,一年能得百十两银子。不是我吹牛,就是在帝都,一户六口之家,省着些花用,一年二十两银子也够了。”
拿起香茶喝两口,李玉华说,“这事儿我在老家见得多了。以前只觉着没用的人,能挣钱的,挣的还比男人多,可不就容易出事么。女人凭什么要听男人的,无外乎自己不好挣吃食,得依着男人过日子。如今能自食其力,还能养家糊口,男人却依旧摆往日的臭架子,不出事才有鬼。”
“要是个明白人,好生敬着些,心疼些媳妇,哪就闹到这步田地。”李玉华感慨,“她们挣钱也不容易,每天坐在纺车前咣当咣当的织布,吱呀吱呀的纺线,挣的也都是辛苦钱。在外头辛苦一年,回家还要看男人的脸色,当牛做马,这谁受得?”
“好端端的,谁没事去捅死自己男人?”李玉华道,“倘是个可怜人,少不得出些银子,替那妇人请个会打官司的状师,打一打这官司。”
穆安之:好吧,虽然他也没觉着这是什么大事,他原想着玉华妹妹可能需要安慰。如今看来,需要安慰的不是玉华妹妹,好像应该是他才对。
第二天李玉华进宫,果然就有人提这事。倒也不是外人,便是蓝太后的嫡亲妹妹何老夫人,这老婆子的孙子何传宝当差糊涂,次子何二郎在工部的工程中谋利,追回银两后,都叫穆安之判了刑罚,流放到江州去了。
所以,三皇子府与何老夫人算是结下梁子了。
何老夫人就说了,“真是吓死个人,如今这世道,妇道人家赚两个脏钱,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转身便捅死了自己男人。这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大姐你知道不?”
蓝太后这里皇后妃嫔公主皇子妃们都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小公主,蓝太后忙说,“这样的事怎么拿出来说,倒吓坏了孩子们。”
“我在外听到,也不知是真是假。何况,旁的事大姐知不知道无关要紧,这事您可得心里有数。我听说,杀夫的就是三皇子妃那织布作坊里织布的妇人,不知是不是真的?”说着,一双老眼就幸灾乐祸的看向李玉华。
李玉华先说,“如今一家子都在,说说也无妨。把几个小弟弟小妹妹们带下去玩儿吧,别吓着他们。”见嘉悦公主也要起身一起下去,李玉华道,“嘉悦妹妹你大了,眼瞅就要嫁人,你听听无妨,也多长个心眼。”
嘉悦公主的母亲慧妃拍拍女儿的手,想着女儿嫁人就要搬出宫去,虽有自己的公主府,知道些市井民情也没什么不好。
陆皇后道,“可见这事必有内情。”
待几个小皇子小公主下去玩儿,李玉华捧起茶盏吃一口,“皇后娘娘说的是。我自幼在老家长大,在老家耕种纺织,颇是见识了些世事学问。以前在我老家,就有那一户人家,聘这媳妇时花了五两聘银,这媳妇陪嫁寒酸,多不过陪嫁了五百钱的嫁妆。那夫家因此不满,对媳妇颇是刻薄。平时吃不饱,还要成日做活,受夫家打骂。后来我家里织布要人手,我瞧那媳妇可怜,就叫了她去做活,开始挣的少,后来一月就能挣五两银子的工钱。这世上的人,谁不势利哪,她那婆家一百八十个大转变,自此她家里有了好的先给她吃,家务活一概不用她做,婆婆慈悲丈夫恩爱,只需她好生上工织布便好。”
“看,这就是明白人家。知道人非昔比的道理。”李玉华道,“老姨太太说的这事儿,我昨儿就知道了,还着人去打听了。谁能好端端的把自家男人捅死?这必是事出有因的。”
“什么因也不能以妻杀夫,以下犯上!”何老夫人梗着脖子,“无非就是凶悍狠毒,不然如何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看您说的,您也不是帝都府尹,也没着人打听过,不过耳旁风一般听了几句碎嘴子闲话。你不也不是不清楚原委才嚷嚷着问我的么?”李玉华噎何老夫人一句,对蓝太后陆皇后等人说,“这事我打听着,也是一桩令人气恼之事。行凶者娘家姓柳,说来还是当年柳国公府旁支。以后倘有人过来嚼舌头,不如我先说了。”
说到柳公府,蓝太后陆皇后等人的脸上多有些不自在。李玉华仿若未睹,继续道,“这柳氏嫁的是户做木匠的人家江家,那姓江的脾气很不好,时常便打骂柳氏,柳氏两次有孕,都被丈夫打的小产。江家那老太太更是个恶的,儿子打媳妇,从来只听她在一旁架桥拨火,从不见劝的。是江家的一个婶子看柳氏可怜,知道我作坊招工,跟江家母子说好,让柳氏去作坊做工挣钱。柳氏年底分了百多两的银子,她这丈夫就拿出去跟前街的寡妇吃喝花用,她劝一句,便是一顿狠打。尤其江老太太更是有名言,说是怕柳氏挣钱心大,必要叫儿子把她打的服服帖帖。狗急了还要咬人哪,何况是人,柳氏被打的受不住,摸了把平时做活用的剪刀,一剪刀就扎进了姓江的眼里,接着连扎三十几下,把姓江的扎成个筛子。”
李玉华寒浸浸的视线扫过何老夫人,何老夫人蓦的一抖,李玉华叹口气,“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要是江老太太跟她那儿子有半点良心,再不会有此报。”
李玉华抚一抚膝上的裙子,“咱们这里,各位母妃多是有儿女的,将心比心,就是我这没做母亲的人,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我的骨肉,我活剐了他!”
嘉悦公主就有些害怕,揪着帕子问,“三嫂,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事么?”
“要都是这样的事,老姨太太能当个新鲜景儿拿来说么。”李玉华安慰她,“这样的事是极少的。只是妹妹以后要记得,人善被人欺,凡事咱不欺人,也不能叫人欺了去。不然,他欺你一回,你不计较,他只当你好欺负,必然要更加过分的。”
何老夫人说,“还是柳氏残忍,不然何至就把人捅死。”
“这有什么残忍的,要柳氏有梁大奶奶一半的手段,也不至于爆起杀人,早把这江家母子慢慢炮制了。”李玉华提到当年梁状元之妻林大将军之女,何老夫人想想都觉害怕,连声道,“你可别提她,我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您这么正气满腔的人,还怕这个。”李玉华挑眉笑问。
“谁不怕,你不怕?”
“我不怕。”李玉华道,“我行得正,站得直,百邪不侵。听说柳氏这事,我打发府里的太医给她去瞧了瞧伤,不论帝都府怎么判,总是个可怜人。我想好了,身为女子,得为咱们女人做点事。我跟静心庵的师太商量过了,以后我每年拿出一千银子来,放到静心庵,不干别的,专用来帮着妇人们打官司。”
何老夫人目瞪口呆,“杀了丈夫,你还要帮那妇人打官司?”
“当然要打。只是这妇人的官司,我们作坊哪个妇人遭了难被人欺,愿意打官司的,我都帮忙。外头倘有一样的可怜人,我也帮忙出钱。”李玉华道。
“这,这成何体统。叫旁人知道,还不得说你皇子妃撺掇妇人杀夫。”
“明白人自不会这样说,倘有糊涂的,我不怕他们说。那些人,我就是什么都不干,也会造我的谣。”李玉华道,“老夫人,一辈能有几十年啊,还不痛痛快快的做几件自己要做的事!”
李玉华堂堂正正的把事摆在明面上,大家反是不好说什么。即便要说,也是背后去说。
蓝太后私下提醒李玉华,“这事牵扯到一个柳字,你勿必慎重,凡事跟阿慎商量。”
“这样的事,避是避不开的。我说句良心话,三哥出生时,柳家早败了的。他对柳家一无所知。虽说他对个外家了,你看许家,那还我娘家哪,我小时候都以为没爹哪,现在就是知道了,也觉着跟陌路人一样。”李玉华六亲不认在帝都也是大有名声,蓝太后轻斥,“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这也是实在话。眼下这事,不管不合我的脾气,毕竟是我作坊里的人。可因着一个柳字,倘忌惮了,倒像真有什么事似的,不如就凭良心做事,顺其自然。”
东宫从太子妃那里听闻此事,打发人知会帝都府尹一声,也不是影响案情,只是亦不要苛待此妇。
柳家若是仍在,纵是旁支族人,也不会落得被个小小匠人打骂欺辱。
至于以妻杀夫之事,一惊一乍的也就是何老夫人这样的,皇家不至于这样没见识,还真当什么大事不成?
倒是陆老夫人进宫时,与陆皇后道,“成王败寇,自来如此。当年享受了柳氏荫庇,柳氏势败,受牵累也是必然的。极高处也便是极险处,这柳氏女当年还存得性命,如你我这样的身份,一朝势败,只一个死字外,焉有第二条路可走。”
陆皇后安慰,“母亲说哪里话,陛下一向疼爱阿祈。”
“不能不防啊,你瞧瞧三皇子夫妇,这样有碍名声的大事都能让他夫妇消弥于无形。知道三皇子在御史弹劾时怎么说吗?他把刑部一年来男杀女的案件做了个整理,足有一百三十七件,都是男人杀女人,女人杀男人的就这一件。他就问那上折子的御史,为何那一百三十七件不见他上折,单这一件就值得在朝堂大书特书。直接就把御史问的哑口无言。”陆老夫人道,“这件案子,昨日刚刚事发,三皇子就准备的如此充分,可见他对刑部的掌控力远在你我想像之上。”
“二皇子失宠,四皇子年少,三皇子夫妇,外有三皇子掌刑部大权,内有三皇子妃在慈恩宫巧舌如簧,这对夫妻,必成气候!”
“娘娘,得让太子留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