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谴太医为魏老将军诊治。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
赵侍郎唉声叹气的告辞。
暖笼中炭火正旺,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哔剥声。程侍郎有些烦燥的解开颈间的暗扣,搁下笔,端起手边儿茶水刚一入口,便唤了小厮进来,“茶太烫了,换凉茶。”
小厮以为自己听差了,“凉茶?老爷,外头冰天雪地的,您要凉茶?”
程侍郎捏捏皱了一早上的眉心,摆摆手,“不用了,你去吧。”小厮刚走到门边,又被程侍郎叫住,“拿大氅来,我出去一趟。”
程侍郎系好领间暗扣,穿好大氅,问小厮一句,“如何?”
小厮道,“大人神清气朗,气度不凡。”
程侍郎到穆安之那里求见,胡安黎请他进去说话,杜长史也在。小易端来热茶,赵侍郎道声谢接了,方道,“刚赵侍郎到臣那里唉声叹气了半日,陛下着太医给魏老将军诊治,这案子怎么审,我俩都没着落了?”
“没着落?”穆安之有些不明白,“不过是让太医看病,又没有赦魏家之罪,怎么会没着落?”
“殿下有所不知,先时帝都府接了好几桩魏家旁支的案子,如今也不再接了。”程侍郎觑着穆安之的神色说。
杜长史感慨,“帝都府可真会观风向啊。”
穆安之讥诮道,“这么会观风向,怎么不去钦天监当差。”与程侍郎道,“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我不管旁的,这案子交到我手里,具体如何,审理清楚就是!帝都府不接,刑部接!”
程侍郎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里,他起身道,“有殿下这句话,臣这就去审案了!”
“去吧。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来找我。”
程侍郎更是心下大定,一脸轻松的向穆安之告辞,走时对杜长史使了个眼色。
杜长史中午找程侍郎一道用饭,程侍郎瞧着杜长史带过来的午饭,笑道,“明儿我得跟尚书大人说,你们跟在殿下身边,也是咱们刑部的人,如何还要单独送饭,就在刑部用饭就很好。”
“你可别出这馊主意了。就刑部这饭食,如何能跟我们皇子府的比。”杜长史笑,“我们是承皇子妃娘娘的关怀。”
其实,刑部的饭食不坏,只是自三殿下驾到,叫三殿下这一干属官比的,杜长使一个长史,饭食比尚书大人的都要精致。更让人生不得气的是,这是三皇子府给属官的例饭,旁人便是挑也挑不出理来。
程侍郎想到一事,“说起三皇子妃娘娘,听说帝都府接了桩案子,就跟三皇子妃的织布作坊相关。”
“什么案子?”杜长史连忙打听。
“不是什么大案。听说是娘娘那织布作坊,年下给女工们发了好些过年银子,有个妇人也是在作坊干活,拿了上百两银子,回家就不跟男人过了,要和离。他夫家不干,死都不和离。这不,两家就闹帝都府去了。”程侍郎是贫寒出身,“这纺纱织布的活,一年能有个二三十两的赚头,就是极勤快的妇人了。娘娘那作坊,真发那许多银子?是给掌柜的吧?”
杜长史也不知道他家娘娘的作坊是给手下发了多少银子钱,不过,杜长史说,“你想想那白家布,极受追捧,这样的料子,材料好,织工也得好。这种好织工想来也不常见,就好比店铺里的大师傅,必然是拿得多的。”
也是这个理。
在衙门不敢饮酒,两人醒是沏的好茶,杜长史道,“你头晌给我使眼色,是有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白东家,听说你们交情不错。”程侍郎说。
杜长史立刻道,“也就是认识,十年没见了,以前觉着他人是不错。哎,程大哥,你先时也觉着他不错吧?”
白肇东坑程侍郎坑的,原本程侍郎在刑部已展峥嵘,估计也是没提防,就替白肇东给魏老将军传了个口信儿,谁晓得魏老将军气性那么大,就吐血病危了呢。一下子惊动陛下,程侍郎这传口信儿的就先得落个不是,这不坑程侍郎的前程么。
程侍郎笑,“这是我行事不谨。可我自认也这把年纪,不瞒小杜你,我怎么看白东家也不是孝子贤孙那一类。”
杜长史尴尬陪笑,程侍郎目光如矩,“难不成他是?还是想借此机会认祖归宗?”
杜长史嘟囔一句,“您看他都把您得罪成什么样了。”白肇东若对魏家有半点情分,就不会这样得罪程侍郎。程侍郎的确是没提防,魏老将军这一病危,陛下顾念君臣旧情,难免要怜惜则个。可程侍郎是主审官之一,得罪了他,魏家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白肇东这一手的确漂亮,但他也绝对没把魏氏子弟放在心上。
当然,魏氏子弟如何,与白肇东是否认祖归宗半点关系都没有。
程侍郎道,“既然小杜你与他交情寻常,我心中就有数了。”
“您只管放心审,不管我是否与他有私交,都不会在案情之上。”杜长史说话相当痛快。程侍郎笑应一声,“好。”程侍郎能亲自跟杜长史说一声,当然不是看杜长史的面子,而是冲着穆安之方对杜长史客气三分罢了。
杜长史也觉着白肇东此举有些不地道,不过话说回来,程侍郎还真是好骗。纪然亲自送来的证据,杜长史都会一项一项的核实,就怕里头夹私货被纪然坑。程侍郎叫白肇东忽悠的,竟然替白肇东给魏老将军传口信儿,这可真是,个大好人。
白肇东年下往杜长史那里走年礼,杜长史也高高兴兴的收了,白肇东倒是主动说,“我实在是想不出旁的法子,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老将军人也机伶,立刻就吐血奄奄一息了。就是对不住程大人。”
“你们这不是里应外合么。”
“充其量只能算心有灵犀。”
“你真要给魏家脱罪?”程长史问。这罪可不好脱。
“他们自己做的孽,我有那本事?”白肇东道,“原想昨儿就过来,偏赶上魏家分宗,这与我不相干,可魏老夫人非要我在一边儿做个见证,还请了帝都府尹大人,也都到了。折腾了一整天,总算把宗给分了。”
杜长史惊异,“陛下都谴人给老将军诊治了,魏家旁支还要分宗?”这不是傻么?
白肇东微微一笑,“他们如何能知道陛下谴太医之事呢?”
杜长史立知此事白肇东必然瞒了魏氏旁支,望着白肇东的笑脸,杜长史一时也揣摩不透白肇东的用意。
魏家旁支胆小如鼠、忘恩负义是不用说的,可家族代表的是一种整合的力量,旁支再不成器,一颗大树也需要无数根系扎进土壤汲取养分。那些个不成器的族人,可能在某个时候就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白肇东这不仅是让魏家分宗,而且,令分宗出去的族人打上忘恩负义的烙印。那些人现在分宗出去,起码这一代人想再跻身帝都是难了。便是回了老家,将军府已倒,老家的产业又能保住多少呢?
魏家分崩离析,白肇东便是主谋,可白肇东为什么要襄助魏家的案子呢?
若魏家能脱身,再整合家族也不是不可能。
白肇东的事一时猜不到,杜长史也未多用心,他着人到帝都府打听了一回那个三皇子妃作坊里织布女工的官司,大致案情如程侍郎所言。
不过,该女工不是拿了百多两过年分红,足有两百两。至于和离的事,这妇人也是出名的要强,据说是成亲后与婆母不合,因她娘家贫寒,颇受婆母奚落,赶上织布作坊招人,索性赌气去了织布作坊干活。结果,这妇人忒个能干,这一年便挣了不少银两。人有钱,心便活了,想着这男人软趴趴似滩泥,婆母也是个夜叉,如今手上有钱,不如另嫁。便想和离,夫家看她能赚钱,不肯放人,便闹了起来。
这只是件小案子,但事关皇子妃娘娘的私产,而且,程侍郎特意提醒了他。杜长史第二天一大早先去皇子府,待穆安之出门上朝时禀明此事。穆安之当差这两年,已是今非昔比,知道此事虽小,却也容易被人拿住兴风作浪,与杜长史道,“去帝都府打听一下,看这样的事多不多?”
“是。”杜长史还有件事便一块禀了,“殿下,陕甘案的犯人死在牢中,给他验尸的仵作回了乡。我打发人去那仵作老家去打,听他老家人说,却是没见他一家人回去。”
穆安之微微颌首。
真不枉杜长史一大早过去通风报信,早朝时便有御史提及此事,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区区银钱便搅得家宅不宁,因这作坊是三皇子妃的,还得请三皇子妃约束作坊中的妇人,让这些妇人明白为人妇的道理。
都不待穆安之说话,穆宣帝直接斥这小御史无事生非,小题大作,把这事揭了过去。
但,就在穆宣帝年前封玺的前一天,帝都府出了件极震动的案子,一个妇人,挥刀把丈夫捅死了。
也不知怎地那样巧,这妇人也是在三皇子妃的作坊里做工的。
这下子,嫉妒三皇子妃开织布作坊发大财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如今大家都在幸灾乐祸看笑话:
皇子妃娘娘您开的这是织布作坊,还是悍妇作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