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何安抚使这水准,太常寺卿的缺穆宣帝也没给他,太常寺卿倒不是什么要紧位置,可就何安抚使北疆任上三年,连阿克图部落与莎叶部落都没弄清楚,穆宣帝干脆让他任个散秩大臣的闲差。
何安抚使知道在御前被穆安之落了面子,回家刚打听起穆安之反常变疯狗的缘由,就听他娘跟他告状被三皇子妃欺负哭的事,然后——
何安抚使这还没来得及让老娘去宫里同太后大姨母求个情,他还没来得及再帝都知交叙叙旧,散秩大臣的闲差就落他头上了。
何安抚使把穆安之恨的,当真眼睛里能滴出血来。
太常寺卿虽位列九卿,不过,除了何安抚使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当真不在朝中大佬眼中。何安抚使不知道的是,如今大半朝盯着的正是他留下的北疆安抚使之位。
二皇子妃抱着满月的闺女在东宫跟太子妃说话,两个孩子差一个多月,现在都在襁褓中,不知是不是小孩儿有独特的交流方式,咿咿呀呀的你喊一嗓子我叫一嗓子的,热闹的紧。
太子妃已经恢复身材,二皇子妃还有些丰润,俩人说着孩子间的事,十分亲密。
前院红枫的叶子随风落在湖中,顺着一脉秋水飘飘悠悠不知流向何方。兄弟二人临窗煮茶,闲聊着打发时光。
太子熟练的烫过紫砂杯,听二皇子问,“大哥,北疆安抚使的人选定了吗?”
“父皇令内阁拟出名单,内阁还没递折子,还没定。”黄玉色的竹夹夹住一只泛着淡淡热气的紫砂杯放到二皇子跟前,“怎么,你有意?”
“我有工部的差使,又不像老三,北疆还有记挂的人。是我姨妈家的表兄,他在两湖任按察使,眼下就要任满回朝。姨妈进宫跟我母妃念叨好几遭,他按察使任上官评也是上评,再往上奔就是巡抚位,如今哪里有巡抚的缺,朝中也没三品缺,北疆安抚使虽偏远些,也不失是个实缺,母妃让我打听,我跟吏部又不熟,只得往大哥这里来问问。”二皇子坦率的说。
“是肖按察使。”太子知道二皇子说的是谁了。二皇子笑,“大哥知道他。”
“知道。”
“大哥,你觉着他成不成?”
“我觉着没用,要是肖按察使能在内阁递上名单前回帝都,我倒是能跟父皇说一声。若是回来晚了,就不好说了。”
二皇子也知这个道理,“是啊,断没有让朝廷等着他一介外臣的理。”不禁跟太子感慨,“你说如今这缺,真是一缺难求。”
“少来。先前通州将军之位,如今可是林氏子弟兼着,林大将军更是禁卫统领,父皇心腹之臣,通州地理何其要紧,你心里也清楚。”太子笑着就要去提茶壶,二皇子抢先一步,提壶先为太子斟茶,“大哥就是喜欢煮茶,也让弟弟尽一回心。”
“我也就煮茶时心最静,你偏又来抢我差使。”太子说,“何家大郎那差使怎么找到你的,你倒是好说话?”
二皇子无奈,“大哥在宫里清静,我在外头,何家二表叔去好几遭,我实在被他央求不过,只得给何大郎安排了。”
送至绯色唇角的暗红紫砂微微一顿,太子那只如冰雕雪砌的手将茶盏重放回桌间,笑了笑,“你这话糊弄鬼去吧,何二去求你几遭,你就给何大郎安排营缮郎这样的肥差,跟我说说,他怎么三五遭的求的你,别是拿美人娈童求的吧?”
太子不过随口一说,谁晓得二皇子仿佛被一刀戳中要害,脸色微变。太子好笑,“真中美人计了?你想收个人,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二弟妹难道不允?”
“那天我是喝多了,没留心。”二皇子脸上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是个使女,没的弄回府添人口。碍着这个面子,也就给何大郎安排了。”再三央求太子,“大哥你可千万别跟大嫂说,万一妇道人家嘴上不严,叫你弟妹知道,岂不多心?往日倒无妨,可她自从生了我家珍姐儿,我是很高兴,咱家兄弟多姊妹少,闺女也贴心,可她总是自责没能生下儿子,我劝她好几遭。倘这事让她知道,未免多心,又是这当口,倒为个不相干的女子让她伤感,不值得了。”
“看你说话倒也会疼人。”太子道,“外头那些个女子,不知根底,那何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大郎安排也就安排了,少与何二来往。”
“我晓得。”
二皇子夫妻亲亲热热的告辞,望着二皇子抱着小闺女偏过头与二皇子妃有说有笑的背景,太子心下暗暗摇头。
想着二皇子倒是一向恭敬,只是就凭这都能被人用美人计收买的模样,实是出息有限。
穆安之根本不关心北疆安抚使的人选,他更担心的是穆宣帝说的那句话“北疆近来不大安稳”,穆安之正在刑部翻阅纵横陕某十八县的采花大盗的卷宗,就见胡安黎进来回道,“殿下,刚刚听外头的几个经承念叨,说是见了北疆斥侯快马进宫,想是有紧急军情。”
话音未落,穆安之已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我进宫陛见,有什么事你看着办。”
胡安黎一个“是”字刚刚出口,穆安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胡安黎心下寻思,莫不是裴状元那里有事。
三殿下与裴状元是少时至交,并不是什么秘密。
穆安之赶到御书房时,正听到穆宣帝的笑声远远传出,穆安之先是心下一松,脚步加快,几步就到门外。内侍刚要拦,就被穆安之一把推开,他进去时正听到内阁诸人满嘴的恭喜之声。
穆宣帝见到穆安之未经通传便进来也未有丝毫着恼,而是亲昵的责怪一句,“总是这样的急性子,朕正想宣你,你倒是消息灵通,这就自己来了。”
“我听说有北疆快马进宫,想是北疆有战事之喜?”穆安之推断着说。
太子已是将北疆的八百里军务急奏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先一目十行看过,果然是裴如玉剿匪之功,穆安之心中极是欢喜,唇角已是忍不住翘起来,继续往下看时,倒真的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奏章上写的是,裴县令之妻裴白氏制一连弩强弓,可为兵中利器,请陛下赏鉴。裴白氏制弓箭兵戈之才,百年难遇,请陛下必重赏之。
穆安之心说,看来如玉媳妇还不只会造织机,竟还会制兵器,还真挺有本事。
穆宣帝拿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铁弩,兴致大起,“还未见陆侯赞过谁是百年难遇之才,咱们去试一试这弩。”
太子说,“先时兵器坊也试着制过连弩,看起来样子便不大一样。”
陆国公在一畔道,“兵器坊几次仿制均不成功,裴太太这张连弩,弩匣竖放,兵器坊也制过,始终不大灵活,最后便放弃了。”
卓御史压低声音问裴相,“相爷,您家孙媳不是织布的么,怎么还会制弓弩了?”
“哪个孙媳,长孙尚未婚配。”裴相铁面无私的说。自从把裴如玉撵出家门,就把二孙子提为了长孙,根本不承认裴家有裴如玉这么个人。
卓御史,“你那姓白的孙女,成了吧?”
卓御史是裴相的得意门生,他是御史台的大头目,也得以入阁,对裴家的事知道的也多。知道裴相与裴如玉一刀两断,不过,裴如玉娶的媳妇白氏颇有来头,白家曾与裴相有恩,当年裴相就跟白家先人定下两家亲事。当初裴如玉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白家却已败落,裴相带着裴如玉回老家祭祖,亲自压着裴如玉把这个孙媳娶回了家。
据说裴相对这个孙媳满意的不得了,就是如今不认裴如玉,也是把白氏视为亲孙女一般的。
韦相杜尚书都在等着听裴相说,裴相自得的一拈胡须,颇是矜持的客气道,“不瞒诸位,我这孙女在制造一事颇有天分,当年就能改造织机传授乡人织布技艺,我委实替我那恩兄高兴。想我恩兄在世时,也是机造之事不点便通,我这孙女就是像她的祖父啊。”
杜尚书微微颌首。
韦相心说,裴相素以识人闻名,当年卓御史在国子监闹出那一通乱子,朝中人多有觉着卓御史即便为官也要惹事,独裴相对其青眼有加,如今卓御史年纪轻轻便位在内阁,当真是裴相得力臂膀。
穆宣帝笑,“听着是一奇女子。”
裴相一脸谦逊,“陛下谬赞了,也就在这些事上灵光些。她少时在老家长大,没大见过帝都繁华,刚来帝都时还闹出不少叫人笑的事。”
“那不过小事。”能造出连弩来,甭说闹出笑话,就是本身是个笑话,穆宣帝也不嫌。
待箭靶立好,穆宣帝将连弩递给太子,“大郎来试。”
太子本就生的玉树临风,连弩却是有些小,不过,并不影响太子的风姿,尤其十支短箭咄咄咄咄咄直透箭靶时,大家的视线皆自太子风姿上移开,落在那方箭靶上。
心下升起的同一个念头便是——
神器!
国之神器!
然后,第二个念头便纷杂起来。
譬如,卓御史想的就是,唉哟,果然是我老师的眼光啊,要不当初怎么强逼着如玉也得把媳妇娶回来,这不是娶的媳妇,这是娶的国之重宝啊!
杜尚书依旧一幅铁面,工部尚书满嘴夸赞这连弩制的巧,韦相心下暗暗羡慕,想着怎么天下好事都叫裴相遇上了,孙子有出息不说,孙媳明摆着比孙子更能干。更让人郁闷的是,裴相把孙子逐出家门,就把孙媳变成孙女了,这老小子可真不傻。
陆国公亦是对这连弩交口称赞,只是,在场诸人心中都明白,凭穆安之与裴如玉的生死交情,且不说裴如玉初任县令便立下剿匪战功,单凭裴白氏这造连弩之功,三殿下平添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