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府。
住宅往往能反映出主人的品味与否,房扬师乃实打实靠着笔杆子考出来的文官,府上的景致不是很多,但在格局上能给人以文人雅士真风流的感觉。
宅子不算很大,前前后后大概十几个房间,除去居中位置留作主人家会客、休憩的地方,厨房、仆人的耳房等,再拾出间朝阳的温暖屋子当花厅,房大人有时也会体验下亲身种花的乐趣。剩下的屋子没有什么用途也就一直空着。
房夫人很早就离去了,宅子的女主人位置就一直空置。房莞晴喜静,她住的地方也很特殊,靠近后院的一处池塘,那里除了寥寥几只青蛙叫以外僻静的很。
她平时无聊的时候会趴在窗口听青蛙叫。
房莞晴总是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神不宁,她难得出了房门,绕了好长一段路找到了前厅。下人对于突然出门的小姐感到很奇怪,因为一些原因,房莞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
夕阳洒扫到庭院里面,地面上如同被人涂了一层金粉。
房大人刚打开门,就撞上正准备敲门的独女。
她眉眼沉静,年纪轻轻眼底有种万事历经后的无悲无喜,身下却赫然是一副……轮椅!
房扬师打量下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尚存稚气的脸庞硬是挤出几分严肃,眼珠是久不见日光的黑,唇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她修长却又无力的手指轻轻扶在轮椅上,她认真的昂起头,几许未经过风雨的天然,浑然成一块带着黑点斑块的美玉。
房莞晴轻浅的问道:“父亲有什么事瞒着我?”
房扬师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的询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敷衍,短暂的失神后,他勉强笑着应付女儿,说道:“为父只是想到了不久你母亲的忌日,难免伤怀。”
房莞晴知道父亲有意隐瞒,无需多言,侍卫在亭子的手下人就上来,嘴里嘟囔“亭中风大,小姐身子骨弱,可不能着凉……云云”,她就硬是被推进了自己的院落。
姜雁杳吩咐一众甲士将此处宅子的围住。
紧张的氛围,此起彼伏的兵器碰撞声,惊醒了整座府邸。姜雁杳坐在高头大马上,昂首挺立,卓卓风华,一身白色锦衣没有过多的繁琐纹饰,更能让人直观的感受到女子的冷峻和肃杀。
房家开门查探的人惊骇不已,来不及慌张着回府回禀老爷,被随后赶来的红袖轻松制住,姜雁杳挥手示意后,兵马像洪水般浸入了房府,不过半柱香时间,相关人等在陆续被扶燕将士给羁押出府,个个脸色灰败,跪在道路两边。
唯独不见房氏父女身影。
姜雁杳的表情一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矫健的从马上跃下,红袖赶紧脱身跟在公主身后。奚俟随后赶到时,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只见房扬州沉默不语将一把刀架在苟大人脖子上,已经能看到红色的液体在往下流,奚俟的心悬在嗓子眼。形势危急,苟大人依旧镇定的说:“本官一条命,怎么能抵过剿灭旧朝余孽的大好时机。长公主尽管便宜行事。”
意思是不用在意他生死,直接将房扬师拿下即可。
奚俟眼睛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惊呼道:“苟大人的腰间绑着炸药,大家小心!”姜雁杳凤眸微眯,显然已经动怒,她道:“苟大人与您乃是多年挚友,您背叛王朝,挟持朝廷命官,如今又将刀口悬在曾经无话不谈的人身上,你于心何忍?”
“挚友?哈哈哈……笑话!我当他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却未必!我因为他仕途不顺,处处遭排挤,明明政绩卓著却屡次遭贬谪,而他呢?他在浮泉享他的清福,百姓爱戴,我也想保持为官的初心,可是他却在我女莞晴身残后纵子悔婚!”房扬师口中喃喃,苟大人神色难掩羞愧。
他何尝不知老友的难处!
房扬师是从什么时候恨上自己这个昔日的好朋友呢?
他觉得大概就是在他得知女儿坠马后,一条腿残疾后,紧接着就是苟绮来退婚。房莞晴的残疾自然不是偶然,其间种种蛛丝马迹证实她是被人算计。房扬师心里也悔恨的紧,他当年在朝中为了帮朋友据理力争,得罪了不少人,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拖累了女儿。
恰好在房莞晴心灰意冷的时候,她收到了苟绮留下的退婚书。
房莞晴是个温吞豁达的女子,她既然得知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公子不喜欢自己,她就很爽快的在婚书上画押,退了婚。
房扬师心里堵得慌,有些膈应,愈发想岔了。又正巧与一拨来自繁都的贵客会面后,他同意了对方的条件。
用粮草和诬陷苟寻来获取对方的信任,他则能得到对方一张任免书的承诺和大笔钱财。
如此,两全其美。
浮泉师爷是他联系对方的人杀的并且嫁祸给被囚禁的苟寻。到时候将苟寻给杀了,就算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也没有证据。
场面陷入焦灼,奚俟的额头紧张的在滴汗,这时候房莞晴突然被人推过来。
姜雁杳的剑指着这位女子。
房莞晴明了,神色哀伤,悲痛的劝父亲道:“父亲,收手吧。”
房扬师狠戾决绝的将怼着苟寻脖颈的刀更近了一点,他冷淡的说:“你以为捉住了莞晴就能要挟我吗?她健全的时候是我的好女儿,美貌,聪慧,又有才华,可是她如今残废了,朝廷是不会允许一个残疾的人封侯拜相的。更何况我如今所犯之罪,株连更是难逃。与其让她庸庸碌碌的在外面苟且偷生,不如你今天就杀了她。”
房莞晴的心口疼痛得几乎要死去活来个三四遍。
奚俟叹为观止,没想到古人的价值观已经扭曲到这个地步了吗?大难临头各自飞,在尚有余力的时候还能妥帖照顾,自顾不暇的时候你就成累赘。
姜雁杳抓住机会,一脚踢飞了房扬师手中的刀,房扬师也不作过多抵抗,只是疯癫着跑回了府邸门口,他抽出来袖口的火折子,拧开后扔到身后的一处土壤。
突然一声巨响惊动了整座府邸,姜雁杳躲过灰尘,扭过头后只见着火光冲天。
原来他早有准备。
奚俟连忙上前查看,那些火药居然都是哑炮,没有信子。奚俟明白了,或许房扬师从来不想要自己那位朋友的性命。
苟大人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站都站不稳。而房莞晴泪流满面的看着赴死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她痴痴的推着轮椅往火中行驶,苟寻见状连忙拦截,他按住房莞晴的轮椅,房莞晴只是固执的想要往大火中去,受到阻力后她很生气的拍打自己的双腿。
苟寻让手下府兵将房莞晴妥善安置,然后他掏出来一封信。他道:“他知道了浮泉后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信中居然给出一个颇为诱人的条件让姜雁杳放过他的独女。
姜雁杳并不接他的话,只是沉默道:“房莞晴并不知情。”她打算就轻拿轻放,既然苦主都不愿意追究的话。
谁知苟寻一脸高深的说:“什么房莞晴?她不是死在大火里面了吗?老夫近日新收一孤女作义女,哪日在府上设宴请殿下赏光喝喜酒。”
奚俟看姜雁杳的神色,她不作声,竟是默许了。
也不知道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让姜雁杳也不再追究此事。
姜雁杳将信给了红袖,低声吩咐几句,就爽朗一笑,让奚俟跟着她回去。在府尹那里借住上几天,待事情了结,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三位大人这时才得知了消息,邱重震惊下又担心起来这个关系不深的弟子会不会连累自己,复经生神色变化有些奇怪,独独傅君越是真的惋惜曾经的一位能官误入歧途。邱重被复经生鼓动,决心要先参姜雁杳私自离开都城,僭越案件,恐有包庇的嫌疑。毕竟,这位苟大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商奉雪的手下,而商奉雪又与皇夫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自然算是半个自家人。
商奉雪。
她起于乱世纷争,凭借精于绸缪的头脑,迅速聚敛起来惊人的财富。她在皇夫的劝说下加入了筹谋天下的行列,也为姜谓得到天下打下来坚实的基础。
奚俟慢慢回想,按照历史的发展轨迹,接下来的大事是……皇夫将要复宠?蒹葭二十年冬,寄鱼殿打开了,姜雁杳与女帝的关系似乎得到了缓和,随即就是姜雁杳要收拢旧朝人,然后不知在此过程中与女帝产生了什么纠纷,被女帝囚禁在府邸。
前方疑点重重,姜雁杳对他的态度又暧昧不明,说信任算不上,说怀疑抗拒到恶劣又算不上……罢了,他何必要这么关心姜雁杳呢,他只是想要安然的活到姜雁杳登基,
他只想稳稳当当的完成那个什么破书的任务,然后顺顺利利的回去属于他自己的时代。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空中,他得不到后世的人权,只能任由权贵摆弄,姜雁杳的性子古怪,喜怒无常,他根本捉摸不透。今日心情好,哪怕他甩她的面子,她都笑眯眯的吩咐厨房按照他的饮食习惯做,如果她哪天心情不好了呢?
虽然姜雁杳在他面前一直克制着脾气,但是他总能像只兔子一样察觉到她身上肃杀的气息。
又危险又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唱出来,为什么最迷人的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