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少女拉着跌跌撞撞往前面追去。
或许是陈妤的警惕性太高,她们只是跟着走过狭长的回廊,陈妤的身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姜雁杳看着朱砂色的回廊四角亭上方一枚驱邪的铜镜顿时醒悟,为时已晚。陈妤定是利用好角度在某一瞬间确定了她们的存在,这才匆忙甩掉了她们。
奚俟担忧劝说,“不如我们将此事禀明陛下?”
姜雁杳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泄气道:“没用了,我们没有证据,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况且以她和延泽女帝的恶劣母女关系,她更加不会信自己,而弃股肱大臣。
“若殿下不嫌弃,臣下愿意做证人。”奚俟鼓起勇气,眼睛亮晶晶的,在这一刻胜过满天的繁星。
姜雁杳露出微不可查的一抹笑容,意味深长。奚俟再去看,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忽略掉心头空落落的感觉,紧紧盯着姜雁杳。
姜雁杳云鬓金钗,步摇上的串珠因为奔跑而稍许凌乱,缠在一起。她还是摇头,“说来还怪我,不该跟女帝要来你,这下满朝野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奚俟觉得她的话不对,什么叫“他是她的人,”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样说没有什么问题,又怕是自己矫情。他别扭说道:“那殿下准备怎么办?您是打算让手下的密探私自调查,等有了证据再在明面上行事吗?”
姜雁杳沉默不语,半晌,才象征性的表明意图说:“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我自有打算,你不要再介入。”
“那殿下的安危就不重要吗?殿下在赌,赌注就是自己的命和未来那位置花落谁家。”浓重到几乎化不开的墨色下,风格外的冰冷,少年衣衫单薄,衣带被风吹得飘洋挥洒,猎猎作响。而他的眼神是坚定的,少年人的心意总是那样赤诚而干净,真心总是显而易见。
姜雁杳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忽,她心虚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陈妤身边有我的人。”
奚俟胸口一闷,感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觉得方才的真心都喂了狗,刚才义正言辞的人好像个傻叉。他怎么能因为眼前女子偶尔在他面前流露的脆弱而放下戒备,忘记她可是发动宫变,踩着满地尸骨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换句话说,姜雁杳一直在伪装。
奚俟脸色苍白,他回想起来有段野史中记载肃凛长公主杀伐果断,胸有丘壑,早在深宫偷生之际就暗中联系父后的旧人,发展自己的人脉,经过几年的潜伏,深入京中各大官员府邸。其千变万化,虽知亦然难以分辨。而这股恐怖的势力,不仅在姜雁杳尚在潜邸时就发挥了极大的操控局势的能力,更是在她登上皇位后重新洗牌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好的监察作用。
姜雁杳看着眼前少年脸色难看,她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的说了出来,潜意识里面她不想瞒着他。但是她似乎还是伤害了他……
奚俟控制好自己想要质问她的心情,又想起姜雁杳年幼时被良玉君虐待的往事,她若是没有点保命的本事,良玉又怎会让她活到现在?他只能怪自己愚蠢,居然真的担心起来不过相处短短几日的姜雁杳。
思及此,他按捺住躁动的心情,恭敬的说:“殿下思虑深远,是臣不知分寸。”姜雁杳看这他突然变化的态度,心里堵堵的,像被塞了大石头,又像被鱼刺卡到了,如鲠在喉。
二人在街口分道而行,姜雁杳目睹他往孟春里的方向走了。不一会儿功夫,小鲲子就带着几个粗布短衣的下人带着顶金丝楠木轿子过来,伺候姜雁杳落座后,吆喝一人“闲人闪避”,回了公主府。
奚俟冲动之下回了孟春里的居所,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又觉得冷清。然后他就犹豫着深夜拜访张行道的府邸。
张行道虽无实权,但也是实打实名誉上的高官,只是年纪大了,过两年就要乞骸骨,告老还乡。她年初已经上书过一次,女皇念她劳苦功高,驳回过一次,但估计再经过上书两次的水磨功夫也该同意了。
她的宅子在宁静的梧桐巷,女帝赏赐的宅子地段自然是极好的,四通八达,关键是张行道极为中意庭院前的那些花树。她平时里面除了看看书,就是喜欢摆弄花草树木和雀鸟。
奚俟一路行过,花拂衣衿,柳抚眉蹙,春三月明明已过,但园子里面依旧芳香袭人。他似乎不太喜欢过于浓烈的香气,手指遮掩住唇上方,匆匆拂袖来了张行道的主屋。
张稚搬着梯子在偷偷摘树上的果子,被突然的动静吓到,差点掉下来。他匆匆忙忙抓下来几枚青枣揣进胸前的布兜里面,然后下来梯子。
他擦了一把嘴边的汁水,不慌不忙说:“公子今日怎么来了?大人也是奇了,她提前猜到你要来找到,在花厅里面等着你哩!”
奚俟有礼谢过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刚入花厅,就看见张行道的身影。她今日不如以往他见到的时候身着大红官服,而是一身粗布衣裙。一眼看去哪里像朝中叱咤风云的权臣,简直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妇!
她在修剪绿萝刚冒出来的枝丫,一茬一茬地咔擦掉。奚俟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都变得宁静起来。
张行道转过身来,沧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子,眼角的皱纹也不显得难看,反而有种威严的魅力。她在年轻的时候就不是美人,老了反而多出股久久位居高位的雍容华贵。
她说:“你是为了长公主的事来的?”
奚俟咋舌,也不加掩饰说道:“不管老师是怎么猜到的?可是长公主于此事是无辜的,不知老师可有破局的方法?”
张行道讽刺一笑,“孩子,你太年轻了。恶人是不会在脸上写着我是恶人的,她们往往会比好人更会伪装自己。你现在同情她,求我帮她,将来知道她的真面目,你一定会后悔的!”
奚俟从容不迫的说:“不管姜雁杳是豺狼,还是虎豹,弟子如今已经被朝中自动给分作她之一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失与共。”
张行道放下修剪枝丫的铜剪,叹气说:“冤孽呀。”
……
奚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他看着满街的火树银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等他回来长公主府敲门,本来以为府上应该都歇息下。没想到不过叩门三两下,管事就匆匆地将门打开,迎了他进屋。奚俟诧异的看着府邸的烛火,十分明亮。
都已经是亥时了,府上怎么都没有入睡?
不待他将疑问说出口,就见红袖恶狠狠的瞪着他。奚俟想起一句话,想要刀人等我眼神是藏不住的。而添香这时候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奚俟满头雾水,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姜雁杳干了什么。
“姐姐们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小心问道。
“等你啊”添香难得严肃说。
“啊?”
红袖还是一副要杀人的神色,咬牙道:“长公主担心奚大人,命我等彻夜等候,奚大人一刻不归府,我等就一刻不能入睡。”
姜雁杳又不做人事!奚俟无奈的想,又对她的蛮横无理毫无办法。
他只能认命背锅,歉意道:“抱歉,在下并不知道会连累各位,大家还是先去休息吧。”
众人作鸟兽云散开来。
奚俟往自己的居所走去,路过姜雁杳的主屋,一下子她屋子的烛火就熄灭了,倍感好笑。她明明也在等着自己回来,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早早睡下的样子。
奚俟刚刚用皂角洗好澡,换了寝衣躺下,累了一天进入深沉的梦里。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漫天狂沙,浩浩荡荡的军队势如破竹攻下旱城最后一道城墙防御,训练有素的军队进城后并未烧杀掳掠,而是极有条理的将城中百姓控制住。
他在火光声中看见了领军之人正好转头,露出一张倾国的面容。
赫然是肃凛长公主。
奚俟梦到这里,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冷汗簌簌低落,打湿了衣襟。发丝打着圈,贴在额头。他突然挣脱出梦境,惊醒过来。
梦中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那人是姜雁杳,又似乎不是姜雁杳。她身上的血腥味道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才能浸染,冰冷的眉目间只有胜券在握的得意。似乎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棋子,任何人都能被她舍弃。她似乎与天做了交易,用她一切的感情换取无往不利的资本。
奚俟心想,这大概就是史书中肃凛帝,那位千古一帝吧。
现在的姜雁杳大概只是算作那位的雏形。
天上的星星掉了一颗,在无人发现的角落。
繁都京中,一处辉煌的宅子,一人擦拭口中渐渐流下的血迹,喃喃道:“我可是让你提前看到了,你这次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历史的齿轮在缓慢进行,往事也在满满浮现,真相永远无法被掩埋。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开始疯批搞事业倒计时,肃凛这个封号我想了很久。肃正凛冽我觉得是对她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