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也可以叫“最熟悉的陌生人”,也叫“人生若只如初见”。但是还是换了个文艺的名字“倾盖如故的熟悉感”。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好,好,好!”争鸣阁内,主考官清癯的面容上眉毛先是微蹙,见考生由此破题,震撼极了。
同行八人副考官兼任监考官的股肱臣干神色各异,看尚书大人对一篇文章如此不加掩饰的大加赞赏,纷纷拥了过来。名字已经被涂鸦,可那娟秀光丽又笔走龙蛇的字迹就能让人心上一震。
本次考试最后一题是方大人临时加的,众人都感到奇怪,又没人敢问主考官出此题是为何。
一考官道:“狂悖之语,不知天高地厚。天地亲君师,历朝历代尊师在哪里不是正统。”出言之人是郑亦同,为四品参政大夫,是个头发花白古板的老学究。这种大胆而前卫的话在他看来何止是狂悖,简直是放肆!只是看起来顶头上司很喜欢这标新立异之语,是以他口下稍稍留下点德。
吏部侍郎石兰芝,蛾眉皓齿,年纪轻轻,出身江东豪族石氏。她眉眼间似乎夹杂着怎么也除不尽的风雪,冻人的美丽。
闻言,她冷哼一声后,道:“冥顽不化,本官到觉得此语甚好。况且此论句中并未有对师父不敬之论,我观这做题人当是个诚心的孩子。”
郑亦同面红耳赤,顾及她官大一级压死人,闷不吭声。其余监考官员纵然再有异议,见同僚都吃瘪,便由吏部尚书敲定举子奚俟为宴首。
不管阁臣的争论有多激烈,奚俟是一点都不知晓。他刚刚考完回到孟春里,迎面街道被几个童子占据在跳格子,拿火烧过的炭在地上粗粗勾勒出线条。
夕阳无限好,只是身在异乡难共情。
奚俟叹了口气,远处的黄毛小子们只见一个看起来特别清秀的一个大哥哥愁眉苦脸,在对面苦大仇深的盯着他们,一个个都给吓跑了。倒是搞得奚俟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好歹是玉树临风一少年,他们怎么跟见到鬼一样!莫不是这古代人跟现代人有审美差异?
古代似乎以蓄须为美?奚俟突然想到这回事,随即脑子中开始幻想自己满嘴胡茬子的样子,不寒而栗。
他还在在墙角突然傻笑,突然抽筋样甩甩脑子,背后一只冰凉的手碰到了他的肩头。奚俟悚然,一回头只见姜雁杳穿着便服正对着他笑得灿烂,恰如晚霞瑰丽。
他连忙会神行礼道:“奚俟拜见长公主。”规规矩矩的一拜,前些时日失礼的一幕只怕是让长公主暗自记恨,毕竟史书中这位肃凛帝平生胸襟实在是称不上宽广。
单是狩猎时候故意射伤肖千户一事,因为肖申背后在女帝面前进献谗言,又跟肃凛早就有怨,告了肃凛的状,谁知女帝当时心情十分不错,居然打着马虎眼就草草放过此事。
不过肃凛心眼虽然不如何大,但是行事称得上是光明正大,有仇必报,是真性情中人。奚俟念及此,又想到那本书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且两次出现与消失都在他与肃凛有过交集的时间段。
联想到书上的支线任务,分明与肃凛登基关系密切,他得要想出方法接近长公主才是。
姜雁杳因为要出宫,换上时下繁都小娘子趋之若鹜的浮光流云锦所制成的石榴红群,褶子多如眉皱,风动恰如花盛开,飘洒绚烂。银凤镂赤色珊瑚珠发簪点缀在她乌黑柔亮的发鬓间,黄金缠丝双扣镯戴在她细嫩滑腻的玉臂,她周身流光溢彩,美艳又端庄的面目对着眼前少年显得如此多情。
周围路过孟春里的举子嫉恨的要将牙口咬碎,得高官亲眼也就罢了,这神仙画中的姑娘也对他婉转多情,偏那愣头鹅的青涩样子更让人暗恨。
路口的人被眼前灼目的女子惊艳,渐渐围了过来看热闹,奚俟察觉到巷子口人越来越多,忙道声“得罪。”众人只觉一阵风刮过,青衫深衣的少年连忙拉扯着姑娘仓皇离去。
“你跑什么?”
奚俟好想翻白眼,但是好歹忍住了,克制怒意说:“殿下身份尊贵,岂能任人像看猴一样肆意打量?若是今日事情传到陛下耳中,殿下怕是逃不了责罚。”
姜雁杳笑意依旧,“哦,你是在担心我。”
奚俟察觉到她对自己的自称不知不觉变成了“我”,并不接她这句问话,而是奇怪道:“殿下万金之躯,来孟春里做甚。”
姜雁杳笑意忽然收住,从袖口拿出道黄色的圣旨,奚俟眼睛都看直了。
只听姜雁杳念道:“陛下有旨,奚俟德才兼备,人品贵重,赐翰林侍读官职,陪侍肃凛长公主,择日赏宴桐宫苑。”
奚俟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好事,怎么刚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就相当于甚至还怕他膈头,送的还是软锦玉心枕。
奚俟兴奋踌躇两下,又想起历史上肃凛帝阴晴不定残虐嗜血的画风,凉意直冲脚底,他刚脱口而出:“不……”突然察觉到这可是圣旨,古代不遵圣旨是要掉脑袋的!奚俟脑子瞬间清醒,忙接旨道:“谢主隆恩。”
姜雁杳敏锐察觉到少年的神思不属,暧昧一笑,并不挑明,一扬眉头说:“奚大人是对旨意不满?”
“下官不敢。”他有几个脑袋够砍,怎么敢忤逆圣意。
“那就是对本殿不满,大人不想去长公主府邸吗?”姜雁杳好似察觉到少年语中的拒绝而伤心似的,奚俟感觉下一秒这变脸极快的肃凛就要作捧心西子状。
奚俟大开眼界,果然书上的东西都是假的,真的肃凛帝年少时候居然是个戏精!
奚俟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忍辱负重道:“怎么会?卑职很愿意去,能为长公主效劳,这是卑职的荣幸。”
姜雁杳一扫方才的阴冷和委屈,变戏法似的,又笑靥如花道:“如此甚好,本殿必在府上扫榻以待,等着奚大人来。”
奚俟无语凝噎,唯余悔泪洒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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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衿见在烛火下看书,一边往书上誊抄写什么。今夜天色不好,哪怕点满了屋子里面的蜡烛,烛火也不甚明亮。
景策欲劝公子休息,忽而屋外响起三长两短又一停顿的敲门声,黑衣夜行人人入内回禀说道:“殿下今日去了孟春里。”
裴衿见写字的手一顿,纸上瞬间出现几滴墨痕,犹如雪地里枝头红梅乱溅,不算丑陋,但是到底破坏了雅兴。
景策大惊失色,听到少年的叹气声,忙着跪下身。
听见公子冷冷的让他们俩都下去,担心的看了公子一眼,不敢不听从,关好屋门后去了小厨房找些点心茶水,以防公子半夜饿了还得准备。
裴衿见将手伸向跳跃的烛火,慢慢的感觉到火热,直到差点被火苗灼烧,才如梦初醒收回手。烛火下,他长身而立,芝兰玉树,雍容华贵,这些世界上最好的词似乎就是为了他而生,而他确实让人感觉到名不虚传。
他出身相门,母亲是国相,父亲是江南门阀大族的嫡长子,单论家世,繁都除了皇族没人能不高看他一眼的。
除了肃凛。
从肃凛及笄时,他见过她之后就难以忘怀,甚至不顾陛下的圣心难测,执意对她表明心意,愿意做她的助力。
可是肃凛对他始终若即若离,不让他做到洞若观火,甚至不愿意让他与她举案齐眉。他曾经觉得,殿下的心是雪原万年不曾融化的坚冰,任是他再如何郎心如火都温暖不了。可是前两日,他偏偏捕捉到了殿下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
那一刻,他仿佛置身阿鼻地狱,又仿佛被人扔进油锅煎炸,痛苦不堪。她甚至主动请旨,主动说自己顽劣资质愚钝,需要人教导,指名道姓让奚俟陪着她读书。
这一刻,他再也掩盖不住嫉妒,在下人面前失态。
裴衿见眼露寒光,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殿下的心意,他有的是时间去改变。
姜雁杳也没想到这道旨意这么好请,她本来以为还得花些力气,谁知女帝一听她说要让奚俟给她当侍读就同意了,她觉得可能是因为女帝今天心情出奇的……好?
皇帝陛下自然有自己的算盘,从她得知闭门多年的寄鱼殿突然打开开始,心意就再也不可遏制。
长公主府邸,名贵的沉香木不要钱似的点着,棕熊皮毛铺在地上,姜雁杳白皙的脚踝站在上面,任由红袖和添香为她更衣脱下发饰,而后换上丝绸睡衣,慵懒的躺在帘子后面。
红袖说:“殿下今日去了何处?怎不让人跟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添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反正胞姐说的都对,她只管听话就是。
却被胞姐手指狠狠点头,训斥道:“你这妮子也是,殿下不让跟着,你还真的先回来了。我看你是讨打!”
添香连忙苦着脸求饶。
红袖一直是个炮仗脾气,姜雁杳也不在意,平静说:“本殿自然有不可告人的事。”
先是唬住两个丫头,谁知红袖不上当说:“我们从小跟着殿下的,殿下若是连我姐妹二人都信不过的话,那我二人可以找块豆腐撞死。”
添香好奇问道:“姐姐,豆腐是软的,怎么可能撞死人呢?”
红袖苦笑着,对自己这个傻妹妹很无语。
姜雁杳被这二姐妹逗的哈哈大笑,兴奋踌躇道:“本殿我今日去幽会佳人了。”
“啊?”
“啊!”
姐妹俩人异口同声,因为惊讶长大嘴巴。
“殿下看上谁了?”红袖微蹙眉头,连名满天下的裴衿见公子殿下都不怎么热情,殿下眼高于顶,竟然也会有看上别人的一天?
“管是谁?殿下看上谁,我就去悄悄给他掳走,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猜到是我们肃凛长公主府干的。”
红袖不想理自己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妹妹,只是见姜雁杳听完后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冒冷汗。
其实姐妹俩人误会姜雁杳了。姜雁杳倒也不在意姐妹二人误以为自己春心萌动,她对那少年只是充满好奇,从葳蕤万卷楼初见时,她对他就有一种倾盖如故的熟悉感,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羁绊。
然后她又看见少年异常惊艳的答卷,却又觉得他本该如此才华横溢,她去请旨,也只是想要离他更近一点,对他更熟悉一点。
姜雁杳微眯起眼睛,假寐片刻后,居然在沉香木的影响下真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