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林鹤梦上了车,颜籁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稍稍起身,从后座露出一个头,冲他挥了挥手。
未曾想到她会在,意外之喜让他呼吸一滞,平静的眼神骤然泛起了亮光。
除了她,另一个高兴的就是刘越,他招手道,“鹤梦,这儿。”接着又问,“东西都拿了吧?”
林鹤梦走近,拎了拎包,“都在这了。”
“小林也来了啊。”
一见他,郝副局长亲和地问候。
林鹤梦也打招呼道:“郝局。”
怕他不认识后面的领导,刘越指指张敬,“这是文物局张副局长。”又指指陆文谦,“这是文物局陆科长。”
“那个小姑娘你们见过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张局长,陆科长。”
他礼貌打过招呼。
他相貌特别,头回见的人总要把目光在他脸上多停几秒。
张敬多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有了猜测,有些叹息,心道好好一个帅小伙子,可惜带病。
他指着颜籁旁边空位道:“小伙子坐这吧。”
林鹤梦皓白修长的手指抓着椅背,往后走了一步,目光落在颜籁脸上。
不待他开口,颜籁先开心地拍拍旁边位置,“鹤哥,坐。”
“你们认识啊?”张敬诧异回头问。
颜籁趴着椅背笑道:“师父,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我有个哥哥吗,就是他。”
她毫不介意地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林鹤梦却读得懂旁人的目光。
他加了一句,“只是小时候是邻居。”
颜籁还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要提这么一句撇清关系的话。
张敬倒是了然点点头,“哦,是这样。”
习惯了异样的目光,尽管表面平静,他内心却还是忍不住对自己冷哂轻嘲。
他脱下包,抻腰将包放在架上,掀起的卫衣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那抹白晃了晃颜籁的眼,晃得有些想入非非。
她做贼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放好了包,他矮身坐在了颜籁旁边。
她回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侧脸和脖颈。
他也正在此时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抿出了一个笑容。
林鹤梦探身,忽然离她很近。她呼吸一促,小声问:“怎么了?”
他拉过她身旁的安全带,扣在了卡子里。
窗外冉冉升起的日光太热烈,将她脸上淡淡的绒毛也照得清晰,朝霞一并落在她脸上,笼上一层薄浅的红。
他的目光长久落在她脸上。
颜籁摸了摸发烫的脸,小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别动。”他温声道。
她乖乖坐好。
他伸出手,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蹭了蹭。
他清晰记得她脸上从没有过痣,这一蹭果然擦掉了。他将指腹给她看,“有脏东西。”
“啊。”
颜籁又摸了摸自己鼻梁,骤然反应过来,手指一僵。
“……鹤哥。”
“嗯?”
“……没什么。”
她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那是她画的痣。
从省会楠城到金乌镇,走高速得两个小时。
车开了约莫十几分钟后,车上的人都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天光渐渐大亮了,初晨的阳光透过弥蒙的雾气,将道路两侧的山野都照得生机盎然。
她想看风景,没有拉窗帘,看着看着,又侧头将目光落在了身边人脸上。
东升的太阳从窗外照进一束穷追不舍的光,流连在林鹤梦的眉眼之间。
他那清透的皮肤下,连眼皮处淡淡的青色都清晰可见。或许是光照得他不安稳,他眉头稍稍凝了凝。
颜籁直了直身,头往前侧倾一点,替他挡住了那束光。
他的眉头缓缓松开,呼吸声渐渐沉稳。
也不知道他昨晚睡没睡,在这疾驶的大巴车上还能睡得着。
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盯久了眼睛也酸疼,她索性也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盘算着抵达金乌县之后还有哪些工作要做。
正想得入神,肩膀忽地一沉,她懵懵地惊醒,一睁眼,发现是林鹤梦枕在了她肩膀上。
这是他第一次依靠她。
一侧头,他那柔软的头发就搔在了她的侧脸上,再侧一些,她的唇就要碰上他的发丝了。
那幽幽的清香又柔柔地钻进了她的鼻端,无端有些紧张,颜籁肩膀一动不敢动,正襟危坐地靠着椅背支撑着他。
在她没了动作后,林鹤梦的眉头才轻轻动了动。
靠下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动。
在此刻,比起旁人的误会,他更怕她伸手推开他。
父母的早逝,世人偏见的目光,将他磨砺得千疮百孔,满目苍夷。
他那贫瘠世界里,仅仅只有这一座微渺的灯塔。
哪怕只是一份小时候的情分,让一点点关怀还落在他身上,他也心满意足。
他的呼吸放得极轻,生怕举动大一点儿,这仅有的温暖便消失了。
假寐片刻,颜籁竟也真的睡了过去,但她睡得不安稳,睡着睡着头就往下一落,猛地惊醒。
身侧动了动,已经起身的林鹤梦,扶着她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膀上。
显然他的肩膀比她坚实宽厚许多,她嘴角隐住笑,踏踏实实地靠住了他。
下了高速,进入金乌县的地界,路旁不再是矮峰。高耸入云的群山展开怀抱,将宽敞的公路纳入怀中。
林鹤梦此时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满满,快到了。”
颜籁睁开眼睛,靠回椅背上,揉着眼睛醒会儿神。
张敬回头看了看颜籁,见她醒了,提起话题道:“小颜,你们金乌山有些什么特产?”
颜籁那还不算完全清醒的脑子缓慢运转,她想了想,“五六月的杨梅,六七月的李子,七八月的桃,现在大棚里的草莓应该也可以摘了。”
林鹤梦为她补充:“今天是霜降,柿子也熟了。”
是啊,霜降了,柿子熟了。
说到柿子,她又想起了外公。
每年霜降时节,外公编好了背篓,就会带着她上山打柿子。
怕她绊倒,在林中行走时,背着竹篓的外公永远走在她前头,用镰刀劈砍着林中的荆棘、荨麻、草刺,给她清出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来。
在她的记忆里,外公有着高大的背影,厚实的手掌,轻轻一拽,就能把走得踉踉跄跄的她拉起来。
等到天色渐晚,她也困了,外公一只手拎着她的小竹篓,另一只手就将她抱起来一路走下山。
她趴在外公的肩上,能毫无顾忌睡着。
只要外公在,她从不担心刮风下雨,也从不担心山里的虫蛇野兽,外公是她的保护伞。
可是,
外公走了。
她的情绪一下低落了下去。
林鹤梦有所察觉,问她:“怎么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摇摇头。
汽车开到县政府门口了,刘越率先起身,回头说:“到了,大家都下车了。”
颜籁和林鹤梦是最后下车的。
大巴的台阶有些高,林鹤梦走在她前头,第一反应是回头来牵她。
她愣了愣,将手放在他手心里,由他拉着,迈下了车。
车下人很多。他们站在人群最后,隐秘地牵了牵手。
县政府门口拉起了横幅,写着:热烈欢迎市公安局及文物局领导莅临我县指导工作。
车里人一下车,县委书记、县长、副县委书记、常务副县长都迎了上来。
领导们分成了几个团体,他俩各自有各自的师父。
颜籁得跟着张敬走,先松开了手。下一秒,那只被松开的手又紧紧攥住了她。
“鹤哥?”她疑惑。
林鹤梦抿了抿唇,又淡然笑笑,松手道:“去吧。”
领导们寒暄完便进入会议室,开始了工作会议。
颜籁跟在张敬身后,从另一侧进入了会议室,坐在了公安人员对面。
“小颜,做好发言准备。”落座后张敬叮嘱道。
颜籁点头应“好”。
昨天张敬就和她说,今天他们的工作汇报要由她来进行。
颜籁一晚上没睡,就为了把他们的工作任务安排写出一个总章,想到要发言,她来的这一路都还是紧张。
先是领导们发言,轮到她时,她明显感觉到对面有一束温和的目光。
在这束目光鼓励下,她轻呼一口气,将稿件都理了一遍,按下话筒开始发言时,神情格外沉静。
她已褪去了刚毕业时的青涩,挺直地坐在一众领导中间,已全然是成熟自然的模样。
林鹤梦感到欣慰,心头却又失落惆怅。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羽翼丰满,游刃有余,不再需要他的保驾护航。
那张递不出去的银行卡,让他如鲠在喉。
有些时候,他真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永远跟在他身后,轻轻巧巧地叫他“鹤哥”。
他想,如果他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可他做不到,也不能那样做。
会议结束,颜籁去了一趟卫生间。
在洗手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声笑着聊:“外面那个帅哥是不是白化病啊?”
“这种遗传病还能进体制?”
“谁知道呢,关系户吧。”
她正在洗的手顿了顿,抬手关了水龙头。
“他是医学研究生,不是关系户。”她平静地开口。
议论的人有些尴尬,互相推了推,走出了洗手间。
林鹤梦正在洗手间外等她。
他侧身站在过道内,一只手插兜看着另一侧尽头,对周遭好奇打量的目光和低低咕咕的议论声置若罔闻。
“鹤哥。”她叫到。
林鹤梦扭过头来看她,眉眼一松,带上了笑意。
世人看他的目光大多带有偏见,只有她,眼神清澈,纯纯粹粹,装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搬完了!我一定准时更新(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