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在阳台摆弄她精心侍弄的花草,见到刘正将人送到门口,盯着孩子走远了才叹了口气回来,放下手里的剪刀:“之前我只听你和老杨喝酒时谈起过,这孩子身世可怜,却没想到这么可怜,连学籍档案都被亲妈撕了,想补办也是件麻烦事儿。”
刘正心事重重,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天色阴上来,良久,才摸着小胡子舒了口气,“再难办也要办,这孩子的计算机天赋已经不能用惊人来衡量了,我活的七十多年来,从没见过自学C语言能到如此程度的人。”
江栩礼洗了手出来,听到后半句,好奇:“到什么程度?”
他从没见过爷爷如此大张旗鼓的重视一个毫无背景甚至连高考都未必能参加的学生。
刘正沉吟许久,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很轻,却将江栩礼定在原地,半天回不来神。
江栩礼为人和煦开朗,举止有礼,加上家世优渥,成绩也好,在清大人缘更好,每个系基本上都有和他关系好的朋友,他也有朋友在计算机系,之前去陪朋友签到自然也听过一些计算机的课程。
谢筠如此天赋,放在清大乃至国内外,都已经算是惊世之才。
怪不得爷爷这么上心。
这样的人如果前途被埋没,那真是国内计算机行业的损失。
外面天色渐渐阴了上来,鹿泉的天气说变就变,阴云笼罩上来,遮住阳光。
小老头注视着外面的天色,眉目严肃起来,“他需要正规的教导,清大是能稳稳托举他的那根树枝。”
“我啊,老早听杨老说起过这么个孩子,就想尽全力铺路,让他来清大读书了。”
谢筠拒绝了刘正让张叔接他出来,直言自己想在校园里转转。
见到他对清大感兴趣,小老头乐得合不拢嘴,从屋子里拾倒出张校园饭卡来不由分说塞到谢筠手里。
“慢慢转,咱们学校大着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刷这个卡,图书馆自助微机室什么刷这个卡都能进。”
察觉到谢筠不想收,刘正推搡着他出了门,“里面的钱不多,没事,拿着吧。”
莫名其妙被塞了张饭卡,看得出来,卡的主人很用心,买了塑料卡套并且栓了崭新的藏蓝色挂绳。
鹿泉的夏季暴雨天总是多的,不大一会儿,天色就阴上来,林荫路两侧的学生用书和包遮挡着脑袋匆匆往教室跑。
谢筠坐在操场边的石凳子上看着,他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良久,直到开始掉雨点,豆大的水珠砸在脸上,他才缓慢地抬了下眼睫,抄兜站起来,准备淋着雨往回走。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谢筠停下脚步看了眼,里面窗明几净,地板干净到反光,灯光明亮,落地窗边的桌子旁坐了几个看书的学生,温馨和谐到安静的只能听见雨声寂静绵软地坠落到草地上。
他无声看了会儿,看到衣服淋湿了大半儿也浑然不觉,准备转身离开时,被图书馆的保安叫住。
“哎,同学,你等等,这儿有外借的雨伞,拿把伞再走。”保安大叔絮絮叨叨,“看你这孩子,下这么大雨还在外面瞎晃荡又不带伞,到时候又淋雨淋感冒了。”
谢筠眼睫颤了下,嘴唇翕动,“我没学生证。”
“不用抵押学生证,校园卡有吗?登记下就行。”
他想起刘正刚刚给他的卡,犹豫了下,拿出来递了过去。
保安大叔给他登记,卡片在感应器上刷过,“滴滴”两声,电子屏幕上显示出谢筠的名字来。
姓名:谢筠
年级:暂无
系院:计算机
“谢筠是吧?学期末之前记得来还就........”保安看了眼电子屏,拿了登记表抄名字,抄到一半,愣住了,“不是,同学,你这上面怎么没有年级啊?是不是开学的时候档案处给你录错了?”
谢筠想过一千次一万次结果,也从没想到过,刘正一早就给他办好了校园卡。
保安给他登记好信息,取了雨伞递过来,“给你,打上再去上课,淋坏了你家里该多心疼。”
深蓝色的伞面撑开,布料厚实,雨水砸在上面发出沉闷声响。
在这所远离港城的校园里,心脏似乎被人捂了一遍又一遍,潮湿温暖的地方长出柔软的菌丝,层层缠绕住曾经落下疤痕的地方,覆盖交融,被爱的时候,会疯狂生长出新的血肉来。
谢筠在清大校园里转悠了大半圈,从图书馆到天文台到食堂再到微机室。
一直等到上午第二节大课下课,暴雨倾盆,教学楼里学生们撑着花花绿绿的伞往外走,有的男生把外套脱了罩在身边女生脑袋上,在女孩子一脸迷茫看过来时,用书本挡着脑袋在一众哥们儿的起哄叫好声中淋着雨往宿舍跑。
谢筠在凉亭里,漆黑的眼瞳注视着来往的朝气蓬勃的年轻笑脸,似乎整个世界暴雨倾盆也无所畏惧。
时不时有路过的女生注意到他这边,抬头看他时眼神带着一抹惊艳,随即对上他的视线又快速低下头去。
谢筠记得公共课的教室是这边,顾长安她们大一的公共课阶梯教室在校园地图上指向的就是面前的综合教学楼。
他等了好一会儿,从人潮涌动到林荫路上人影寥寥,再到只剩下他一个在风雨的凉亭中孑然而立。
天色阴沉得仿佛世界末日,青紫色的雷电穿过漆蓝乌云雨丝冰凉打在面颊上,谢筠蹙起眉来。
公共课第二节大课下课,外面的雨势头早就下大了,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学生们撑开花花绿绿的伞拥挤着往外冲,争分夺秒往食堂跑。
许夏竹订了外卖送到宿舍楼下,和顾长安说了声就也跟着挤进乌泱泱的人群。
顾长安慢吞吞地收拾完课本时,教室已经空了,窗外的小路上挤满了各色雨伞雨衣。
想着今天早上就把谢筠喜欢吃的水煮肉食材准备好了,他吃了一定喜欢,顾长安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将书包带拉链拉上,挎在肩膀上。
教室里忽然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她不认识的女生,打扮精致贵气,单单看衣服的设计就价格不菲。
为首的女孩梳着两只羊角辫,笑起来俏生生,戴着夸张的米奇耳环,衬得她脸又小又尖,凑过来顾长安的桌子问:“同学,打扰了,你是上次给刘玉红学姐做模特的嘛?”
顾长安不认识她们,但是从她们的穿着看得出来,眼前这几个女孩子应该都是设计学院的,她疑惑点点头,“是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羊角辫女孩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儿,上次你给学姐当完模特,衣服忘记当场交还她,系里通知要交期末设计作品,劳烦你现在取了给送一趟吧。”羊角辫女孩笑眯眯撑着她的桌子道。
“要的着急吗?衣服我收到宿舍了,我现在要回家给家人做午饭,下午来学校给送过去可以吗?”顾长安急着回去给谢筠做午饭,而且下雨本来道路就拥挤,走得慢,如果从宿舍楼拿了再送到设计系一来一回也得多半个小时,回到家都要一点多了。
“不行哦,系里刚发的通知催得急现在就要,麻烦你了同学。”汪洋头上两只可爱的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说出来的话却格外不近人情,“时间紧任务重,同学,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把事情办到位,不然传出去口碑不好,即便江学长美言再多,也没人敢找你当模特了,对吧?”
女孩笑容里明晃晃地挑衅让顾长安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得来了。
早在前阵子许夏竹就和她说过,设计系的女生里追江栩礼的不少,她和江栩礼走得近,那些女生不好惹,设计系本来富家子弟就多,要是报复起来,她还真可能栽进去。
顾长安知道这些,只是没想到为难来的这样快。
她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拎着包准备从教学楼后门出门,后面有条老旧的外侧楼梯,楼梯老化生锈,堆了些杂物,所以一般没什么人去那里,从那里下去可以抄近路回宿舍。
思及此,顾长安没走楼梯,拐了个弯往走廊最东边走过去,走廊尽头堆积满了杂物,各种破旧桌椅和旧教具堆叠,用推拉门做了个隔开充当临时的杂物间。
连通楼梯的木门斑驳生锈,被桌子抵着虚掩,阴湿的风裹挟着雨水从缝隙里钻进来。
顾长安用力推开旧桌子,将被铁丝勾上的门一点点挪开,狂风呼啸着扑朔进来,掀动她的裙摆鼓胀如白帆。
楼梯年久失修,悬空的阶梯上附着了层斑驳红锈,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后半截更是腐烂斑驳到脱落,看着格外瘆人。
顾长安顿了下,想着还是回去走楼梯,这里看着太危险了,她犹豫着要往后退,忽然被人猛地从身后推了一把,控制不住重心跌进去,腰撞在生锈的护栏上,发出闷响声。
身后的铁门“哐”地一声关上,风雨和她被一同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