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被夕阳鎏染的橙红色火烧云水洗丝绸一样失去色泽。
港城小雨,天阴恻恻的,厚重沉闷的云朵堆叠起来,街道上车流如织,排成长队,在细密的雨丝里蜂鸣急促,着急着要赶回家去。
远离闹市区建筑在灰黑色的阴影里散发着浅淡的金色光芒,富丽堂皇的宴会厅灯光全开,水晶吊灯,女士的礼服裙角都精致到骨子里。
停车场一水儿的豪车,随便拎出一个都够在市区买套不错的房产。
属于上流社会的盛宴,即便是阴雨天,也能被金钱权利五光十色笼罩出一层靡靡华丽的牢笼来。
宾客们从豪车内下来,由酒店的侍应生掌着长柄黑色大伞一一引至宴会厅。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乐手已经开始演奏优雅的音乐,窗外狂风大作,牵扯着道路两侧高大的棕榈树像是撕扯绿幕的手,在暗色的天幕里,鬼影憧憧。
屋内却觥筹交错,衣鬓香风与外面隔开两个世界。
宴会厅二楼。
厚重华丽的红毯绵延至走廊尽头,最后一间会客室房门虚掩着。
水晶吊灯光线柔和温柔得与窗外的晦暗腥风血雨分庭抗争。
房间宽敞到近乎空旷,草木灰色的木质地板,冷白色的墙壁,宽大的落地窗映着女人纤细妙曼的身形。
洁白的婚纱,灰蓝与浅银色过渡的碎钻从她肩膀处蔓延,露出美人纤薄的蝴蝶骨,再环绕到腰身,细纱质地的布料隐匿在银蓝色的花朵中央,往下延伸出洁白的丝绸包裹住纤润丰韵的曲线,线条缓慢收紧,随后像是散落的沙,翻折的鱼尾一样荡漾开裙摆。
头顶的水晶灯光芒柔和,自顾长安头顶处散落下来,映衬发顶的小巧公主钻石冠熠熠生辉,她柔软乌黑的长发被造型师精巧的将尾部烫卷成蓬松的波浪卷,点缀上星星点点的碎钻花朵,她侧眸去看窗外浑浊铺天盖地扑在玻璃窗上雨水时,耳侧带着的蓝宝石耳坠摇晃。
像是人鱼族的公主。
她漂亮的眼瞳里映着昏暗的铺天盖地的世界,淡漠地没有一丝情绪,像是精致被摆到礼盒里芭比娃娃,注视着这一切。
“这条鱼尾婚纱由您来穿真的太美了!”旁边的造型师倒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顾长安对她的称赞恍若未闻,撇过眼去,不看他们任何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的玻璃上发出沉闷地响声。
典礼即将开场。
妆造师们在做最后的细节调整,从裙摆一朵花的皱褶到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精心勾勒的细致。
顾长安垂下眼睫来,听着秒针缓缓转动声响。
而她这个最漂亮的祭品,也要被庄重地摆上祭坛。
“我渴了。”最后一秒,她听到自己缓慢开口。
唇瓣是娇艳的嫩粉色,饱满水润被化妆师反复描摹的唇形。
防止把唇妆破坏,妆造师拿了纸杯接了温水,插了只吸管进去,将杯子小心翼翼高举到顾长安唇边:“顾小姐,里面是温水。”
妆造师神色无比恭敬,甚至动作都带着不敢冒犯的分寸。
“连我喝水也需要人喂吗?”顾长安漂亮的眼眸染上几分奚落。
满室安静,没有敢回怼她,却也没人敢轻易解开她。
没人敢惹那个人。
原因无他,房间自天花板到地面结实的焊接着根洁白的柱子,穿过地毯和木质地板。
她从脖颈腰身到纤细的腕骨都被白色软绳层层叠叠穿过缠绕绑死在这根柱子上,生怕人逃脱一样。
像是精美的牢笼,堆叠绸缎宝石,却将漂亮的小人鱼囚禁关死在里面,除了房间的主人,永生不见天日。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订婚典礼,而是场蓄谋已久的强取豪夺。
赵昱南进来时身上的西装沾了宾客恭维时的酒气,几千颗施华洛世奇流转的光波落进他眼底,他眯着眼看穿着婚纱的人,饶是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也免不了被晃了眼。
太漂亮了。
他视线带着几分贪恋的从她身上流连,看到顾长安傲气的撇过生动的小脸不看他。
啧。
他低低笑了声,混不在意。
再娇气漂亮的蝴蝶,被困在蛛网上也只能徒劳地扇动美丽的翅膀。
作为喜欢收集珠宝和各种华美事物的商人,他的妻子自然要是全港北区最漂亮的。
赵昱南甫一进门,被绑在石柱上的顾长安似有所感应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平静无波的眼底有了丝情绪,很细微的慌乱惊恐,虽然被她很快极力掩饰过去,但还是被男人捕捉到。
她纤细柔软的手腕被白色丝绸紧紧缚在石柱上,丝带蜿蜒自指尖垂落下长长一条,绑了个漂亮的相生结垂落两条绳尾荡漾着细碎的银白色流苏。
这种绳结有专门的说法,寓意着永结同心。
不过有一点不同于以往的,这次的绳结是由赵昱南亲自请了大师来设计,绳子的材质也有讲究,不禁要束缚住身体,也要牢牢困住被此束缚的灵魂。
他很贪心,人和心他都要。
他要她世世代代逃脱不掉。
解开此绳的人,会与被困住的灵魂产生更笃深的缘分。
察觉到赵昱南走近的脚步声,顾长安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被困住想要挣脱的蝴蝶,黑葡萄似得眼睛有些不安,显然她面上装得再毫不在意风轻云淡,也只是徒劳的强撑,内心害怕到了极点。
“典礼要开始了,我帮你解开。”赵昱南信步走到她身后,手指扯住流苏垂落的那端,就要扯开。
他眼瞳里贪婪的神色滚了又滚,手已经开始用力往下拽。
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间,玻璃窗“轰”地一声被什么尖锐物体从外击碎,正面连接的玻璃龟裂开蛛网一样的白纹,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粉碎从二楼坠落下去。
有人在外面用子弹打碎了玻璃。
狂风雨水一股脑往房间里刮来,雨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门外的保镖涌进来,挡在前面要护着赵昱南离开。
赵昱南顿了一下,下颌线紧紧绷着,不甘心似得咬着牙,手还在绳子上没撒开,势必要得到顾长安般,狠下心,用力往下拽。
“砰”又是一枪,声音震颤着穿过雨幕一枪打掉赵昱南头顶的水晶灯。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细碎的玻璃碎片哗啦啦往下掉落,周围的尖叫声海浪一样泛滥开,有人吓得晕死过去,被保镖踹尸体一样踹开,赵昱南被砸中眉骨,疼得叫了声,极其不甘心得撒开了手。
周围的保镖围拢过来,护着他往外走。
骤雨带着冷气扑在顾长安面容上,她微微闭了下眼悄悄呼出一口气,纤长睫毛挡住细密的雨丝,趁着周围的黑暗混乱,无人注意,藏在手指缝里的银色刀片用力摩着绳子。
周围人影晃晃,脚步声尖叫声掩藏在暴雨雷鸣声中,说不害怕是假的,谁也不知道外面狙击手的目标是什么。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手指在发抖,脸苍白到没有血色,本就漂亮精致的五官远远看去像是被主人丢弃的洋娃娃。
或许是美色勾人心,匆忙逃窜的人流中,竟然有人过于贪婪炽热的视线落在顾长安身上,跌跌撞撞跑过来,胡乱抓扯她身上的绳子,显然是将她视为囊中之物,想把人带走。
她太漂亮了,惹人垂涎。
总是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即便丢了命也要争抢。
从来都是。
远处,男人视线浸润在雨雾里,极轻的“啧”了声,修长的手指拽住衬衫领口随意拉扯两下,眯起眼眸来,握住枪的手缓缓抬起来,柯尔特蟒蛇左轮漆黑的枪.口瞄准——
“砰”地一声,没了消音加持,子弹穿过皮肉,又快又准击狙中那人的肩膀,那人哀嚎一声,去解绳子的手缩了回来,捂住肩膀狼狈逃窜。
血腥味在空间里弥漫,顾长安神志短暂地停顿一拍,她从来没离死亡这么近过,尖叫声死死哽在嗓子眼处。
捏住刀片的手颤抖着用力去磨绳子。
房间里的人跑空了,雨丝落在她身上,像是珠光宝气用贝壳钻石精心装点的小人鱼公主,银白色鱼尾裙摆翻开蕾丝边的花瓣。
她面朝着窗,闪电划破夜空时,冷白的光线光影交缠落在面容上,依稀可辨巴掌大的瓜子脸,发丝被雨水濡湿了几缕,凌乱贴在脸上,粉唇受到惊吓微张着,漂亮得不似人间物。
殊不知,走廊地毯吞没了男人皮鞋鞋跟落下的声响,窥探者已经不知不觉立在她身后,将这一切美绝近乎神祇的模样收入眼眸中。
绳子只差一点要磨断,顾长安死死咬住唇瓣,心跳剧烈,轻声呼吸着。
耳侧忽然落下很轻的哂笑声,下一秒,她的手掌腕骨被人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力道很轻,却从容强势地镇压住她所有的动作,手指尖的刀片也被抽离走。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她心口剧烈一震,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下一瞬,那人将她绑住手腕的绳子解开,像是银白色的流光飘带,顺着丝绸顺滑的裙摆飘落。
顾长安的心口似乎被人开了一枪,她忍辱负重,甚至处心积虑藏了刀片带过来,都是为了不被任何人解开这条绳子,在这一刻,全部功亏一篑。
——解开此绳的人,会与被困住的灵魂产生更笃深的缘分。
世世代代逃脱不掉。
她不知道那人在身后看她挣扎努力,看她处心积虑多久。
却在最后的关头,给了她最沉稳最致命的一击。
所有软肋弱点被他洞悉,和他的枪法一样,即便光线漆黑依旧能在几米开外击中目标,一击毙命。
无论这人是谁,都太过危险,赵昱南那种身份的人都能被他轻易拿捏,太可怕,不是她耍小心机能对付的,顾长安心惊胆战,瞳孔都惊惧地缩紧。
她仓皇提着裙摆转身,肩膀颤抖着,剧烈的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指引着她身体在巨大惊吓中机械的迈开步子。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像受到惊吓的雏鸟,只知道闷头乱窜。
男人目光沉沉在后面看着,不阻拦,只不过他的目光比刚刚更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从眼睛、嘴唇、鼻梁游移到白到晃眼的手臂,纤细到不盈一握的细腰,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态都被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攫住,像是不动声色网子将猎物兜头套下。
上位者的从容在这一刻,纤毫毕现。
顾长安穿着鱼尾裙,即便提着裙摆也跑不过,只能小碎步的往门口跑去。
最后一刻,突然,一条手臂无声无息从她身侧探出来,搭在面前的门扶手上。
顾长安看见他的手。
手指有力修长,骨节分明,腕骨明显,衬衫袖口被翻折上去,露出遒劲的青筋脉络。
“鱼尾裙是最难逃婚的婚纱,它很漂亮,sky设计师把它设计得和你很般配。”男人声线徐徐响起,低磁醇厚一把好嗓子,好听得让人心神不受控制被他蛊惑。
太过熟悉的音色让顾长安浑身紧绷。
“所以,我不会让你逃跑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