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报告说跟丢了。
高树并不慌。那是川本最熟悉的地区,只要察觉有人跟踪便可穿行巷道间,只派一辆车是不可能跟住的。
高树指示部下绕至矶子的医院。但,川本也未露面。
“可能押错宝了。”
“不,他一定会去查证我的话是否属实。”
“但是,他是急冲冲出门。”梅原坐直身体。“在这里等着,没问题吗?”这里是饭店的停车场。大略一看,猜不出究竟停着多少辆车。
“这里绝不会错,梅原,冷静点。”高树心想:川本若要采取行动,应该也会是早上吧!
只凭高树所说的话,并不可能造成决定性行动,他一定会亲自去确定西村挨揍的惨状,即使如此,是否会采取行动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
并非高树特别设下圈套。西村事实上惨遭修理,高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如果川本未行动,只有等待下一次机会。大贯总会找到川本,到时候,川本只好自己设法反击,他并非会找警方帮忙的男人。
“在一起行动后,我总算了解了警部的作风。”
“你一定认为很糟吧!”
“不。但是,可以有各种角度的批评。”
“如果要责怪,你最有权利,因为你实际上陪我一块行动。”
“一般刑事不会想到要逮捕大贯,他们没有眼光。就算有,也只是忽略而过,而你却从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大贯身上。”
“这不是正常的办案之道。”
“是与不是并非我们能够决定,也非上级。”
“那么,由谁决定?”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因为,在逮捕大贯这点,我并无异议。”
“或许你也会在背后受到指责。”
“那倒是有些难堪,但是,若有人说我是为了往上爬,我会毫不客气揍人。”
“也许我眞的是老顽固,总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做法。”
“顽固也没什么不好,我的观念就是这样。”两人低声交谈。几乎没有人进出停车场,但两人都已养成习惯,监视时随时保持警戒。
“刚刚你又哼着歌。”
“是吗?我自己倒没注意。”
“有人说这首歌阴森森的,但,我不觉得。”
“人永远抗拒不了自己的习惯!”想点一枝烟,打火机却划不亮。拿近鼻尖一闻,汽油味很淡,看来眞的是哪里漏油了。
“有火柴吗?”
梅原拿出咖啡店的宣传用火紫。
要找出哪里漏油很简单,只要把打火机盖紧,浸在水中,会冒气泡处就是有破洞。
“即使这样,会刻上狗的名字…………”呼出一口烟雾,高树喃喃说着。
川本手炼上的金牌刻的“五郎”两字是狗的名字,这是梅原从川本目前住在千叶的母亲口中问出来的。他母亲说,川本继承着杀人者的血…………川本九岁时,父亲因杀人被捕。离婚前,母亲带着川本搬家。当时,川本家饲养一只小型杂种狗五郎,准备送往动物处置所,川本哭着反抗,然后在送往动物处置所的前一天,带至附近河边,亲自打死。
母亲说,是用石头敲着狗的头,直到打死为止,才浑身血污的回家。见到儿子的模样,母亲差点晕倒。
那只狗的名字,川本现在刻在手炼的金牌上。
“警部,我们轮流睡一会儿吧!”
“也好。如果有无线电连络,叫醒我。”高树靠着背垫,闭上眼。当然不可能马上睡着,但,那也是长久以来刑事生活中养成的习惯了。
梅原碰碰他的肩膀,高树睁开眼。
有车声,是奔驰。
川本和出门时同样打扮,下车了。
按了三次门铃,好不容易,美惠子才开门。
“有香水味。”美惠子马上说。
高志推着美惠子的肩膀,入内。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拉开拉环。
“你到哪里去了?”
“我没时间说明。不过,仔细听我的话。”点着香烟。房内的暖气很强,高志脱掉夹克和套头衫,说:“我天亮就要离开饭店,妳等一段时间后再离开,九点过后就行了。钥匙不必交还柜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妳只要照我的话做就行。还有,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尽量穿朴素的衣服,去上野车站等我。别搭出租车。”高志在纸上画地图。他因为常至上野接从乡下来“东方”上班的女人,所以对上野一带多少较熟悉。
“妳在这里等我到十一点。”高志指着地图上一点。
“然后呢?”
“如果我没去,就随便妳了。”
“你要说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逃亡!如果不想和我一起逃,可以不必等我。”
“你干了什么?”
“没有。”
“是开红色BMW的女人吧!和她有关?”
“妳怎会这样想?”
“去年,你身上常有这种香水味,当时我很难过,总是想到你才抱过别的女人回来。”
“别说那些无聊话。我会拿到一笔钱,五百万圆,到手后必须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和我一起?”
“所以才叫妳等我呀!”喝完啤酒,高志躺在沙发上。虽然不长,但总是还有一点睡觉时间。
“在楼下大厅等你的白头发刑事,找你有什么事?”
“和妳无关。”
“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我一切都会照你的话去做。”
“什么事?”
“你是为开红色BMW的女人,打算干什么事吧?”
“不错。但,事情与她无关,早就分手了。只是,认为我和她还未分手的家伙找上她。为了找我,让她惨遭折磨,这个仇我当然要报!”闭上眼。高志告诉自己:快睡吧!
身体一阵火热。是入睡前的征兆?抑或由于兴奋?
六点走出房间。
让电梯停在二楼。走楼梯至楼下大厅。还没有见到很多人。
冷风迎面吹来。走了两、三百公尺后才拦下出租车。
活动扳手,大型的,很重。插在腰带内。想尽办法不让人跟踪。
九点过后,美惠子会离开饭店。只要不把钥匙交给柜枱,服务人员一定以为高志还留在房内。最重要是高树,一定要设法瞒过他。
在石神井公园稍前下出租车,循着町名和住址号码寻找。大贯家住址在都内的电话号码簿内有,和隅谷记事本内的号码也一致。
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大的宅邸。
确定挂着大贯义夫姓名的门牌后,高志立即离开该处。通往石神井公园的路出乎意外的近,步行顶多只要五公钟左右。
高志离开公园。他不认为像大贯那种人会眞的单独前来,很可能预先派人在石种井公园埋伏。九点半的时刻,公园里有人并不稀奇!
走向西武线车站。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前来。这里应该不是会引人注目的场所才对!高志坐在月台避风的长椅。
他什么也不想。抽着烟,向手掌心呼气,除此之外,连身体都不动。在什么也不想的状态下,连时间也不觉得漫长了。
九点稍前,他站起身。全身肌肉都已紧绷!
跑步,边跑边热身,呼出来的气化为白雾。天气虽晴朗,温度并未上升。
跑了约十分钟,身体完全暖和了,甚至还出些汗。
进入能见到大贯家的巷内,身体保持活动状态。
九点二十分,大贯家的玄关门开了,先出来一位年轻女性,紧接着大贯提着公文包走出来——是室田要高志仔细看清的大贯的脸。
大贯一出门,向四周看看,开始往前走。
不能再等了。至石神井公园只有五分钟,没时间了。从巷内踏出一步——只有第一步用力。
然后,开始往前跑。
大贯回头,张嘴,一副惊讶的表情。距离约十步。抱住公文包开始跑,却已经太迟。
高志从腰带中拔出扳手,跑前三、四步。大贯边跑边回头,叫着。可以碰到背部了!
大贯把公文包顶在头上,似想避开向下击的扳手。高志撞及大贯身体的瞬间,扬膝顶向大贯小腹,同时以扳手重击大贯蹲下的身体。大贯举手挡住,惨叫。高志将扳手横击,正中太阳穴部位。
大贯两眼一瞬翻白,倒在路上。高志继续以扳手击向大贯后脑、颈项,及背部。大贯呻吟,但,声音立刻渐低。高志一踢,大贯仰躺,高志跨坐在他的身上。
大贯双眼圆睁,望着高志,满是惊骇之色,同时似未注意到自己被殴击。
高志对准眉心挥下扳手。
不知何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高志继续击下,轻声一响,扳手似嵌在什么东西内。
美惠子九点过后离开饭店。当时高树已在楼下大厅。美惠子走过柜枱前。
高树心想:难道两人又吵架了?
美惠子在啜泣。
高树躲在柱后,没被对方见到——只剩川本一人,至少容易处理些。
九点三十五分,梅原跑到楼下大厅。
“大贯被干掉了。”梅原激喘如牛。
高树了解事态严重,拉柜枱经理进电梯,按下二十六楼按钮。
“是川本吗?”
梅原仍旧呼吸急促。
“若是他,我们就被摆一道了。经理,带着备用钥匙吗?”高树出示警察证件。
经理脸色苍白,颔首。
川本没在房内。
“可恶,什么时候跑掉的?”梅原大叫。
“走吧!梅原。”
情况朝意外的方向发展。不,并非完全没有预料到,但是,至少在美惠子离开时若加以注意就好了。川本未去矶子的医院找西村,这让高树产生疏忽!
“去现场?”
“不,我们回去。”
“但是,他居然未确定西村是否眞正住院就动手……”
“也许发生了我们未注意到的事也不一定。”桌上放着笔记和记事本。记事本是隅谷和广之物。
“大贯找的大概是这本笔记吧!”
“这东西交给地检处特别调查课就行了。看来,我们失去工作的机会了。”
“大贯已经倒了,也许,逮捕川本的工作不会落到我们身上吧!”
“你在乎考绩?”
“我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川本是照我们估计的采取行动,若由我们逮捕,总是很难堪。”
“你还是轻视我的做法了。”
“警部,你眞是个可怕的人物!虽然我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没经验,但,也没见过你这种办案手法。”两人走出房间。进入电梯,高树按下停车场的B2按钮。
“我是认为,就算我们不从旁推波助澜,川本终究还是会杀人。”
“他身上流着杀人者的血?”
“当然,我并未因此想让自己设计的行事手法正当化。”
“抱歉,警部。”
“什么事?”
“我了解警部是想让川本攻击大贯,然后我们当场制止——在大贯被杀之前。这样一来,大贯和室田的明争暗闘内情会公开化,大贯会受追究,结果再也当不成政治家。只是,大贯事实上被杀害,我当然会一时情绪失控。”
“回去再说吧!”
“如果一切照警部的计划进行,川本也不必杀人了。”
“别说了,梅原。”门开的瞬间,高树口袋内的呼叫器响了。
高树冲进停车场的管理员室。
电话是直接打至一课的高树办公桌。
“快点,梅原。”
高树冲进车内。伸手抓起无线电话机,但,稍微考虑后,又放回原位。
“饭店房内留有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梅原抓紧方向盘。道路车流如潮。高树拿出红色闪光灯放在车顶。
“别管什么车,挡住路的就撞开。”
“时间呢?”
“不知道。只是,我们尽力而为。”
“知道了。”梅原开车相当猛。高树双脚用力踩住。看来必须尽量赶时间,至于赶不上该如何,他没去想。
在池袋换搭山手线。
沾血的夹克和扳手在途中就已丢弃。
电车内人挤人,非常燠热。没人注意到高志长裤上的小血渍。
上野到了。
比想象中还简单,而且,警方似也无特别配置警戒人员的迹象。
随着人潮走向剪票口。
美惠子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吗?
这是孤注一掷,赌自己今后会如何——完全看美惠子是否等着自己而定!
见到红大衣红鞋的美惠子身影。高志喃喃自语:眞是白痴,明明要她穿朴素服饰的,实在想不通女人是否眞的替男人想过。
即使这样,高志还是笑了。
美惠子转向这边,似未发现高志。高志举高一手挥动数次。
人太多了,美惠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突然,美惠子的脸孔僵住,似在害怕什么?
已经到达可以出声叫人的距离了。高志举起一手挥动,美惠子终于注意到了。
“没让妳等太久吧!”高志来到美惠子身旁,说。
有人拍肩头。
回头一看,是老糊涂狗。
高志全身一懔。正面人群中出现搭档的刑事。
看着美惠子。她眼眶里含着泪珠。
“不会是妳吧?”
“不错,是我。”美惠子轻轻摇头。“因为你为了别的女人想杀人,根本不管我,因为你还喜欢那女人!”高志想说:妳错了。但,肩上的手很重!
他只好对美惠子微笑,他知道,有些事即使告诉美惠子,她也不会了解的。伸手拭掉美惠子滴落的泪水。
“我也喜欢妳。”
老糊涂狗放在肩上的手往下滑。搭档的刑事也接近。
“你不必恨这位小姐。”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你不顺眼。”
“我也一样。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被耍得团团转,都差点死心回警视厅了。”
“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像你这种人实在可怕,我都吓出一身冷汗了。”
“大贯还活着吗?”
“脑浆迸散的人,不可能活着吧!”高志微微颔首。
“顶多进去五年吧!你有一位好律师。”
“律师?”
“远山小姐会替你辩护。”高志伸出手。他想不起远山叶子的容貌。
他再次告诉自己:只是依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至于结果如何,他不恨任何人。无论再短也好,终究是依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手铐反射着早上的阳光。瞬间,高志挥开老糊涂狗的手。刀子……一瞬,父亲的脸孔浮现在脑海,然后是五郎,垂着尾巴走近的五郎。
突然,觉得身体飘浮,紧接着脸颊碰到地面,全身不能动弹。手铐铐上手腕!
“你是用扳手杀死大贯的吧!毕竟,用刀刺人:心中还是有所牵绊吧!”被扶着站起。
高志在人墙中找美惠子。美惠子站在面前,身旁站着刑事。
“刀子由我替你保管。”老糊涂狗拾起刀子,折好,放入自己大衣口袋。
高志闭上眼,然后睁开,他再也没看美惠子了。
结果,自己还是走上和父亲走过的同一条路。杀死一个人判刑五年。
但,杀死冈田之事迟早也会被查出。两个人总共也不过只有十年。出来时,我才三十五岁。
他吹着口哨——那位钢琴师已替这首曲子命名了吗?
“走吧!”
背后被轻推。
高志开始往前走。
老糊涂狗伸出手指,替他移开卡在手铐下的手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