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眞立刻注意到高志的右手腕。
是手链子。虽然稍粗,却是很寻常的链条式,只不过,挂着一片小金牌。若是一般人,会在金牌上雕刻姓名,只有高志很特别,雕上“五郎”两字。
他觉得雕刻上自己的姓名毫无意义。当然,金匠可以认为五郎就是他的名字也未可知。
“你未免也太没眼光了。多少钱?”
“很便宜,才三万八千圆。”
“让我替你挑就好了。”惠眞也未对五郎这两字表示特别关心。“我正要出门呢!可是,外头下雨,烦死了。”
“要去哪?”
“店里。我又开始上班了,从星期一。”惠眞仍旧只穿睡衣。
“妳厌倦无所事事的日子?”
“别开玩笑了,是为了生活。”
“大胡子呢?”惠眞吸着烟,将烟雾吐向天花板,也不在乎玉腿裸露,跷起二郎腿——很修长的玉腿,指甲也修剪得很漂亮。
“突然要求和我分手。”
“哼!他是玩腻了。”
“我很生气,怎能被那种男人甩了!”
“以前不是迷恋着妳吗?怎会突然要求分手?”
“他说年关到了,公司的财务周转出了问题。而且,还叫我把车卖掉!”
“这个房间呢?”
“大概打算做为分手的补偿吧!不过,也只是付了头期款和第一年的贷款。”
“太便宜了。”
“我也这样觉得。若是送我整栋公寓还差不多,但,这里还要缴十一年的贷款。”
“十一年吗?到那时妳几岁了?”
“我要把这边卖掉,谁住得起这种地方。他还说,如果可能,往后仍偶尔跟他交往。眞不知存的是什么心?”高志用左手手指弹一下手炼上的金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里是位于高级住宅区的公寓,如果住在这里,又开着BMW的,是有点像女明星的气派。
“让我和大胡子谈判。”
“怎么谈?他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呀!”
“也许只是借口和妳分手也不一定。”
“你只会讲些刺耳的话!照你这种说法,他还是玩腻了,才把我甩掉?”
“BMW的贷款也没付清吧!”
“那倒是付清了,不过,顶多也只值两百万圆。”
“妳打算怎么做?”
“只有出去做事了。”
“我不是问这个,是问妳想要两百万圆呢?还是要拥有车子?”
“当然是车子了。如果要再买一辆BMW,可不是只花两百万圆就能买到的。”高志咬着烟,用的仍是用完即丢的打火机。他并不想买高价品,反正只要能点火也就够了。
“妳是遇上无聊男人了。”
“是呀!才一年就被甩啦!”仔细一想,这一年里也过得轻松愉快。或许,大胡子眞的周转困难也未可知。
高志脱掉衣服。惠眞若开始上班,再也没有那样多的时间了。
“你可眞悠闲呢!”
“没多久,妳会对我另眼相看的。”手链子并未解下。坦白说,实值超过十万圆,可不是镀金之物。每次走在元町时,都会往橱窗内看,却无法下定决心买下,毕竟买车子、衣服,就已花掉薪水大半。
“我被当成廉价品了。”惠眞说。她脱掉睡衣,双手托着乳房——她是讨厌忸怩作态的女人。
“我可没把妳当廉价品。”
“只是没钱而已!”惠眞笑着,投怀送抱。
高志抱起惠眞走向床铺。床单还留有些微体温。
那是位于鹤见的小工厂。只看公司名称,无法得知是制造什么的工厂。
天色还很亮。高志在厂房旁停车。
“董事长呢?”他问走出大门的男人。
“在办公室。他心情很坏呢!”说着,男人重新打量高志。
“办公室在哪?”
“你是?”
“我很想回答说是讨债的,但,事实上是被迫前来,他是家母的亲戚。”
“那么,你岂非也是董事长的亲戚?”
“我可不愿这样认为!他是那种只会教训人,却不给零用钱的人。”男人笑了,说:“就是尽头转角的房间,门上写着‘董事长室’几个字,你一看即可知。”高志颔首。
办公室内已几乎没人了。规模不算大,到董事长室之前,只经过四扇门。
高志敲门。里面传来傲慢的声音,是大胡子。
感觉上比第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
“你是什么人?”
“可以算是村山的代理人吧!虽然她并未委托我。”说着,高志在沙发上坐下。
他很在乎自己的鞋子。进玄关前,有个小水滩。他可不希望刚买的鞋子弄湿!
虽号称董事长室,却只有办公桌和沙发组而已。墙上挂着奖状。室田在六本木的公寓都比它豪华多了。房间角落的反射式煤油暖炉发出红光。
“村山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应该算是姊弟般的朋友吧!”大胡子似已完全不记得十个月前曾在他们窘困时帮忙开车的青年了。
“什么事?”
“你不明白吗?”
“是来敲诈的?”大胡子笑了。
高志弹了一下手炼的金牌。“是来商量的。”
“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不想敲竹杠,只是,村山是在年关之前被你甩掉,你该有所打算吧!”
“我送她一间公寓。”
“还得付十一年的贷款呢!”看来似有些老奸巨滑,而且吝啬,也许是不想拿钱出来的心理使他如此吧!
高志站起身,走近办公桌。大胡子也站起,一副高志若动粗就叫警察的模样,说不定,他早就有此盘算了。
看看桌上的对象,有电话、文件、账册和烟灰缸。信件上放着剪刀。高志伸手入西装口袋拿出开车用的鹿皮手套,只戴上右手。
“你会后悔的!”
反正是不流行的服饰了,他毫不踌躇,右手伸向剪刀。大胡子跳着后退,张口,似想说什么。
高志弯腰,右臂搁在桌上,剪刀插向手肘附近。一阵剧痛。他拔出剪刀,深蓝色西装上的黑渍扩大了。把剪刀丢在桌上,脱下手套,放进口袋里。
大胡子目瞪口呆。
“结束了。你不后悔吗?”
“你打算怎样?”
“你可眞笨!如果我在这里闹事,你可能打算叫警察吧!但,随便你。不管你叫他们的名义是保护纳税者也好,都无所谓了。”
“你为何自己刺自己手臂?”
“自己?别开玩笑了,谁会笨到自己刺伤身体呢?这是你刺的。”
“什么!”
“我们在这里谈判,你一时动怒,拿起剪刀想刺向我胸口,我用手臂护住,就受伤了。我是打算如此向警方说明。”衣袖的渍痕扩大了。高志在衣服外扎上手帕,用右手和牙齿紧紧绑住。
“这种话谁会相信?”
“反正,我会这样供述。而,剪刀上只有你的指纹,警方若深入调查,又马上可查出村山惠眞和你的事。”高志伸右手向电话机。
“等一下!”大胡子说。
高志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枝烟。胜负尙未分,大胡子一定在脑海中做各种盘算。
“你呢?是否想过警方会知道你是来勒索的?”
“你装置了录音带吗?”高志呼出一口烟雾,环视着天花板和墙壁。
左臂持续抽痛,但,不是很严重的伤,若想动,手指也能动。
“和对方同归于尽……这是做这种事必须事先有的觉悟。警方或许会认为我敲诈,这点,我早已考虑过。但,你刺伤我,我身上又有流血的伤口,桌上还有凶器的剪刀,凭这两点,警察也拿我无可奈何。”高志并非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他什么也未想。只是和对方谈话,看对方表情,然后采取行动。
有一段很长的沉默。烟灰自高志指缝间掉落。
“你想拿多少?”大胡子坐下。
高志揉熄香烟,再缓缓伸出右手三根手指。
“不可能!在这种连付给员工年终奖金都周转困难之时,怎会有那么多钱,别开玩笑了。”
“我绝对不会折价。”
“不行,你来的时机不对。”
“那就只好交给警方处理了。”
“不能打个折扣吗?”大胡子神情忧郁,看起来胡子也萎凋了。
“你能出多少现金?”
“一百万圆。坦白说,这已经是最极限。”
“能先让我看看吗?”大胡子慢吞吞站起。褐色的三件式西装,背部已经出现绉痕。
他淡然打开小金库。“眞的只有一百万现金,你要看看吗?”高志摇头。即使只是一百万,至少还是现金,就算银行户头里还有,也得等明天才能拿到。
两迭各五十万圆的钞票放在桌上,是像大胡子衣服般绉巴巴的钞票。
“剩下的两百万圆,能给我一张纸吗?”
“纸?”
“只要是上面写着‘向村山惠眞借两百万圆’的正式收据即可,最好贴上印花。”高志知道收据有其效力。室田只凭一纸收据就能动用令人难以相信的巨款。
“你要收据?”
“那是惠眞给你两百万圆时收到的。”
“怎么可能?”
“你是拿不出两百万圆。但,没钱的话,只有拿东西了,就是那辆BMW。那辆车若卖掉,顶多也只值个两百万圆,亦即,惠眞拿两百万圆拥有自己的车。”
“这不可能!如此一来,我必须填补现金一百万圆和收据两百万圆的亏空。”
“很简单呀!你可以用像逃税漏税时同样的手法。”
“瞎扯!”大胡子站起。
高志也站起身。
两人互相瞪视。大胡子低头。高志缓步走在大胡子身旁,推他肩膀。大胡子颓然坐下。
“刺别人的身体比刺自己身体简单多了。”高志在对方耳畔低声说。
大胡子的上半身一颤,但,并未就此死心。他必须再想办法虚张声势几句才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