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店内时,差五分就五点了。
良介已站在店门前。他的工作是赶走想在店门口停车的人,并招揽路过的客人,另外,晚一点时,则帮客人拦空出租车。高志也曾干这种工作一年!
正在换衣服时,长谷川进来了。
“川本,你迟到五分钟啦!”他是个有些啰里啰嗦的人。若是平时,高志会站起身,低头致歉,但,此刻却坐在圆板凳上,转头不理。
下午五点至凌晨一点是正式的上班时间,提早十分钟上班只是长谷川自己的规定,他是想博取经营者的欢心。
“喂,你听到没?”
“主任,我的耳朶不见了吗?”
“什么意思?”
“有耳朶当然听见了。”系好蝴蝶结领带,高志站起来。
打扫店内要花三十分钟。之后,是检查酒类是否足够,再将椅子、盆栽排列整齐。到了五点五十分,女侍应生们会陆续来上班。
只有每星期一才开会。
“川本,你应该知道吧!再过两年,你也会当上主任,你必须有心理准备,如果其他人提早十分钟上班,你就得提早十五分钟。”高志低着头。他并不稀罕当什么主任,即使当主任,上头还有经理。经理的薪水确实是很多,但,一定包括被关进拘留所时的补偿费吧!经理也是拿薪水的,只有总经理和董事长是经营者,而再怎么爬,也爬不上总经理的职位。
“我先在店里看过。”
长谷川凝重的颔首。
再过两年高志升上主任时,长谷川可能是经理了吧?此刻,高志仿佛已可见到在警方临检时,他边哭丧着脸辩白的神情!
钻过帘幔进入店内。
六名服务生已开始打扫,厨师阿纯也开始在厨房忙碌工作。一切似乎都没问题,和平日一样。
良介叼着烟进入,一见到高志,笑了笑。
高志用力揍了他屁股一拳。在店内,员工禁止抽烟。
“怎么了呢?川本先生。”那口关西腔又惹高志满腹不高兴。“别叫得那样亲热!你工作的场所是在外面吧?”
“在客人来之前,还有一个钟头啊!”
“没关系!如果你在里面的时间,店门口有人停车,一辆扣薪水一千圆。”嘴边常挂着“扣薪水”的是长谷川,将近六年的时日,高志耳朶都听得长茧了,而且,也眞的被扣了几次,每次,也曾经打算要揍对方两拳。
加上高志,服务生共是七人。另外还有招揽客人的良介。这几个人中,高志资格最好,连总经理也认得他,更记得他的姓名。
钢琴师脸色苍白的进来了。见到高志,低声说了声“早”。
高志颔首。良介边嘀咕的走出去。
打扫后,把烟灰缸摆放桌上,扭暗灯光亮度。这样的话,女侍应生看起来会年轻四、五岁!
中央是铺大理石板的舞池和雪白的豪华型钢琴。“东方”确实是高级俱乐部,日本女侍应生二十几位,来自菲律宾和台湾的十四位。二楼以上就是饭店,外籍的女侍应生有时也会陪客人上饭店开房间,只要能赚钱,她们相当开放。
警方临检通常是为了她们的“非法入境”!
店里并未强迫她们接客。
女侍应生开始上班了,店里热闹起来,时而可听到几句生硬的日语互相打招呼。
高志走出外面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十二月初旬,即使六点不到,户外也已经颇暗。可听到良介的声音,好像是与想停车在店门口的人争执。
高志叼着烟,静静听良介那带有关西腔的声音。
开始上班后,最先受苦的是良介的工作。夏天还好,冬天就难受了,再怎么抱紧怀炉,身体也会完全冰冷,脚尖连一丝感觉都无。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良介的声音不耐烦了。
有时候,会碰上怎样也赶不走的家伙,因为,这儿并无禁止停车的号志!
高志缓缓走向良介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辆蓝色的旅行车,车内坐着两个比高志年轻的男人。
良介抬起脸来。
高志一脚踢向旅行车车身,很客气的说:“这里虽然不禁止停车,但……”他丢掉烟,踩熄。
车内的两人窥看着他的表情。
“为了怕影响生意,我们派人站在这里劝止停车。如果你们一定要停在这儿,会有点麻烦。”他又踹了车身一脚。
旅行车启动引擎。
“川本先生,你眞行!”
“需要吓阻的人,也只有采取这种手段了。”旅行车上的两人很明显是害怕高志而离去。高志记得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手法——讲话的口气很客气,但是猛踢对方的车身。
“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呢!你是在哪里学到的?”
“只要干上一年,你也会。”
“可以这样吗?”
“也许你在学会之前就不干了。”良介才来上班四个月。而,天气刚刚开始转冷呢!
“我不会不干,如果在成为内勤职员之前不干,这四个月岂非白忙一场?”即使在里面,最初也只是打扫厕所。然后是替女侍应生跑腿。高志常想,自己实在很能忍耐!
坦白说,他希望成为汽车修护技师,也曾去应征,但是,工厂表示必须专科学校毕业,所以,他去食品工厂当工人。“东方”的工作只能算兼差!
不过,昼夜没休息的工作,身体还是不堪负荷,当时只是想拥有睡眠时间。后来选择夜间工作,主要也是因为早上可以睡晚。
“川本先生,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你这样觉得?”
“虽然潇洒,却有些吓人!”良介的身材矮小,穿上燕尾服制服显得松垮垮的。即使站在门外,外面也不能加任何衣物,只能挤在燕尾服里面,像他这样,倒是最合适。
“如果有车子赶不走,叫我!”高志进入店内。
钢琴师已开始弹奏。四目交会,高志微笑。
他最不会应付这类人物!似乎自己也会作曲,没有客人就弹奏自己的曲子,大概所谓的艺术家都有些怪里怪气!看起来一脸笑容,却活似第二天就可能自杀。
“川本。”长谷川在里面叫着。
女侍应生们好像在更衣室内吵架。通常,这种争吵会被制止。
高志颔首,敲更衣室门。没有应答声,只听到吵架声。他推开门,静静听了一会儿——两名女待应生背对背,各自开骂。
“惠子,妳的电话。”
年纪较大的女人转过脸。“谁打来的?”
“不知道,反正是男人。”惠子出去了。
高志走进更衣室。“喂,妳该扣钱。”
“规矩可眞多。”
“有好处的。”
“怎么说?”
叫淳子的女人才来三个月,不过,干这行好像已经很久。
“这样的话,惠子就不会再找妳麻烦,其他人则都会同情妳。”
“是吗?”
“明白了吧?”
“和那种老太婆吵架可眞划不来。”
“妳也不必向她道歉,只要扣薪一万圆就行。”
“你在这里很久了?”
“已经六年啦!惠子一向如此。”
“要和我交往看看吗?”
“算了,主任会啰嗉的。”高志走出更衣室。惠子正好回来。
“川本先生。”
“别再找那女人麻烦了,我已扣她一万圆薪水。”
“眞的?”
“妳这样又有什么好处?还不都是让店里赚去?”
“也没必要用电话骗我。”
“如果要当妳的面扣她钱,这是不可能的。搞不好她恼羞成怒不干,那就轮到妳被扣钱了。”走回店里。
只有一位客人。距忙碌的时间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吧!经过屏风旁,往柜枱内看,长谷川正在抽烟。
即使视线交会,对方也不说话。虽然才刚三十出头,却活像个老头子。
“我扣她薪水一万圆。”
“不错!令人佩服。”如何解决女侍应生的困扰大致有原则,仿佛已成为长谷川和高志两人之间的默契。长谷川虽然不太认同,因为事情总这样就平息,他也无法抱怨。
“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像你这样是没办法和条子谈判任何事情的。”
“为何又提到警察?”
“一旦升上经理,岂非有很多麻烦?”提到经理,人就正好进入店内——算是高官上班吧!看了看座席后,径自走进柜枱。
长谷川捺熄香烟,站起。
八点左右,店内客人开始多起来。
服务生忙碌穿梭于座席间,但,即使这样,也不能跑步,不能让客人心浮气躁。使酒瓶里的酒减少,乃是女侍应生们的责任。
只要客人一离去,桌面立刻得收拾干净,等送客出门的女侍应生回来时,该座位已有新客人。
安排女侍应生至哪个座位由长谷川决定。客人有时会给服务生小费,指名某女侍应生,但,若拿到的小费不交给长谷川,该女侍应生不会上枱。
高志和平日一样的穿梭于座席之间,注意着桌上的状况。十点过后,淘金的女侍应生开始消失于楼上的饭店内,饭店也是同一位经营者,可谓一石二鸟。
对女侍应生会关心只是刚开始的两年左右,也曾喜欢上其中之一,不过,了解这样只会带来痛苦后,他告诉自己:女人和酒瓶毫无两样!
在这六年间,他见过几位因为和店里的女人姘上而不得不辞职的服务生,他们通常沦落至更低级的店内,但,几个月后,女人却单独回来了。
这种地方确实没有眞实的感情,但,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不惹主任和经理不高兴,甚至还可算是能过得满舒服的地方。
高志走进厨房,掏出香烟。在忙碌时,唯有这里可以抽烟。厨师阿纯不在乎二手烟,只忙于挥汗制作佐酒用的小菜。
坦白说,阿纯不该是会在这种店里工作的人,他有极高明的烹饪技巧,即使在一流餐厅当主厨都不足为怪,而且,事实上听说也曾在某著名餐厅待过。只不过,四年前他迷上这家店里的年轻女侍应生!
最初,他是以客人的身分前来,却不知自何时起变成站在厨房。那女人早就辞职不干,但是,从那时起,阿纯就一直以同样的穿著在厨房里,现在都已五十岁出头了。
“好像有感冒的迹象……”
“阿纯,年纪大了,没办法的。”
“川本,你有什么不高兴吗?”
“怎么说?”
“看起来脾气挺暴躁。”
“是良介那家伙又来摸鱼吧!”
“别对他太苛求,以前你不也是这样?”
“当时的厨师是个坏蛋,根本没办法摸鱼。”
“良介才十九岁吧?”
“我并不是看他不顺眼才对他唠叨,只是,若被主任发现,会被扣薪水,这样岂非划不来?”
“主任也不是很高兴扣人薪水。”
“你可眞是个老好人。不,这是主任说的。”
“至少总比被称为坏人好些吧!”阿纯擤鼻涕。口袋里已塞满搓成团的卫生纸。
店内传来女侍应生们尖叫的声音。高志捺熄烟,走出厨房。
一位在电视上常见的明星正拉开椅子坐下。此人最近才来过三次,在入门时亲了女侍应生一下,所以才引起尖叫。
看看表,距打烊不到一个钟头了。赚外快的女人已消失一大半。
“叫美惠子和礼子到五号枱,村井先生喜欢她们。”长谷川来到身旁,低声说。
不必他吩咐,高志也知道,早就给美惠子打过暗号。美惠子露出不愿意的表情,但是,高志摇摇头。
他想,只要十五分钟后叫她回来就好了。虽然不允许女侍应生挑选客人,但,有时候她们也眞可怜!
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上次来时,上台唱了一首不忍卒听的歌,就说结账应该打折。
最后,高志迫不得已告诉对方说又非我们要求上台演唱。当时,气氛虽有些紧张,但,村井立刻干笑,表示那是开玩笑。
经理坐在礼子身旁和对方打招呼。
高志替旁边桌的客人换烟灰缸。客人正瞪视着五号桌——那是礼子的熟客。
眞没办法!这种事总需要高志去打圆场。
“十分钟就回来了。”他在客人耳边说。
长谷川在五号桌旁晃着。
“村井勇次一定要叫礼子坐枱。”
“别忘了,只是我端两盘水果的时间。”
“放心!礼子也不喜欢村井勇次。”礼子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不管是村井勇次或任何人怎样想尽办法引诱,她都是一打烊就冲离店门,客人们再不高兴,也只能找那些赚外快的女人。
见到里面丢有三截烟屁股的烟灰缸,高志向一旁的服务生做个暗号。
店内规定有两截以上的烟屁股时就得换烟灰缸,通常,发现者得马上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