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咨询诊所里,女博士问起了曾山的童年,而他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他甚至记不起母亲的脸,就好像这张脸从未存在过。
她是一位科学家,长年生活在西北戈壁滩的一座导弹试验场。曾山五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在床上奄奄一息。这位著名的篮球教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被扩散的癌细胞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只能不住地流泪。他害怕了。每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他总是这样对他五岁的儿子说:“没办法……我怎么也抓不住它……”
曾山不知道他要抓住什么。
母亲从青海赶回家中。看上去,她是在守候着弥留之际的父亲,实际上,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导弹图纸上。她伏在靠窗的一张写字桌上,不断地画着图,列出公式,进行周密的计算。曾山觉得母亲的身上充满了神秘感。她对曾山说,用不了几年,她所设计的导弹就能一直打到列宁格勒……
父亲临终前的那天晚上,她将图纸移到了他的床前。曾山注意到,父亲大叫一声,她就在图纸下留下一个记号。他们的额头都沁满了汗珠。
她的语调越来越不耐烦。
曾山战栗着蜷缩在床角。他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到尘世的全部真相。
她一心盼着丈夫早死……
篮球教练在最终的昏迷之前,居然当着他与邻居的面,一次次抓住母亲的手,将它拉向自己的阴茎……他那青筋暴突的手是多么的有力,多么的固执、蛮横,而又不顾一切。
后来,母亲从千里之外的沙漠腹地给他寄来了一张照片,从此音讯全无。在这张照片上,她身穿灰蓝的工装裤,站在一位中年军官的身边。她的笑容带有一丝夸饰与讥讽的成分,它似乎在向曾山暗示:他的出生是可笑的,它只是一次生理冲动的产物,或者源于一次避孕失败。不过,两者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在南下插队的途中,在闷热而喧闹的车厢里,他忽然发现这张照片不见了。他翻遍了行李和衣兜,怎么也找不到它。在那一刻,他觉得心慌意乱,再一次感到了无所依傍。他呆呆地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农舍与河流,泪水夺眶而出。
六个月之后,在九江市一所中学的图书室里,他结识了一位音乐教师。他的履历表上终于有了一些实实在在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