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这个字眼很微妙。
闻妤身边这些人都觉得她进娱乐圈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起初也确实是这样。拍摄第一部电影时,她在导演和其他老戏骨的恭维夸赞中逐渐飘飘然,预备等上映时在观众的簇拥中,将奖项拿个遍,巅峰时期高调息影退圈,在影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现实格外打脸。
观众一片抨击和骂声。
但也激发了闻妤的一点逆反心理,最起码,她不想息影退圈了。
因为她觉得,那样就像一只被骂得灰头土脸逃跑的老鼠,可笑又丢脸。
“退圈这事,暂不考虑。等我拿几个奖项再说。”
闻妤夹了片冰镇芦笋卷。
相比起大厨的粗旷,菜式倒还挺精致小巧。
她吃得时候脸颊一鼓一鼓。
谈让看了眼,觉得无形中增添了些食欲。但却没去夹菜,嘴里吃着东西同人说话的行为在他这里是不礼貌。
他淡声反问:“想拿奖还不简单?”
闻妤也是嘴里的芦笋卷咽下去,才开口说话,眼神幽幽:“那能一样吗?我是要凭自己努力拿奖,而不是走后台拿一个不被观众认可的水奖。”
“那拿奖之后呢?我是指……”
谈让话音一顿。
闻妤抬眸看去,餐厅暖黄色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那张骨相优越的脸在顶光中丝毫不显沟壑,反而有几分光影绰绰的深邃。
眼睫低敛着,看不清心绪,但耳垂却沾染了些微若隐若现的红,她以为看错,眨了下眼,那抹红又看不真切了。
“指什么?”
“感情。”
他目光就这样定定望过来,深得像是要将她看穿。
闻妤微怔,筷子夹起得鲈鱼肉掉进面前的餐盘中。她卷翘长睫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几秒之内,脑海闪过无数种想法,而后,锁定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条,目光也变得坚定:“是不是我妈让你问得?”
前几天跟母亲谢若雪通话时,不仅催促她回家还关心了她的感情问题,被她糊弄过去后,谢女士语气里带着浓重的不甘心。
“我妈就爱瞎操心,我这不是没遇上心动的嘛。要是遇上了,我指定告诉她,也省得她找你打听。放心,我如果恋爱了,肯定第一时间让你们知道。”
谈让眸光微沉。
室内空调温度适宜,他却无端觉得一阵冷感顺着脊背蔓延,一直到整个心脏都似蒙着一层寒霜。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餐桌上抓了抓,有一瞬间,他希望抓住得是她纤弱的脖颈。
那顿饭结束时,已接近晚上十二点。
那晚云层厚重,月光被遮挡严实,整片天空如墨一般。
再戴墨镜真要看不清路了,况且巷子就这一段,又是半夜,被人认出的几率微乎其微。
墨镜被闻妤勾在手指上,两人并肩,她问:“你今天晚上是没胃口吗?都没吃什么东西。”
怪得很,提议吃饭的是他,没怎么动筷的人也是他。是心情不好吗?
她斜睨过去,以一种微仰视的目光,深沉夜色中他侧颜矜冷,仪态高贵,似欧洲传说中暗夜行走的吸血鬼贵族。
他有一种娱乐圈男星所没有的气势,那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这张脸好看是好看。
可就是太熟了,熟到心如止水。
她那目光就单纯地说话时看过去,干净得没有任何其他心思。
“没有。”他唇角略动,漫出一丝笑,终究舍不得对她摆任何脸色。温声道:“车在巷口,走吧。”
见他笑,闻妤下意识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心情不好。
这个时间点,巷子里那家酒吧的门前站了几个男人,酒气上脸,眼神轻荡,大概相互都认识,勾肩搭背像群流氓。
几人成群,再加上喝过酒,胆子被放大。其中一个花臂男,在周围兄弟的起哄撺掇声中,将不太清醒的目光移到了路过的年轻男女身上。
衣着不菲,气度也不似普通人。
若是平时,花臂男是绝对不敢招惹的,可偏偏现在酒壮怂人胆,再加上背后有一众兄弟撑着。
他真就上头地走过去。
也是走近了,花臂男才发现,这女的简直是天菜,比银幕上的明星还好看。
仅存的一星半点理智也被美色冲散,让他自动无视了她身旁身量极高的男人,目光直勾勾,语气轻佻:“美女,交个朋友呗。”
一阵难闻的酒气,在闻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侵袭鼻腔,恶心感翻涌上来,她眉心深锁,下意识地往谈让身后躲了躲。
正担心被认出来时,就听到了令人作呕的搭讪。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纤细的手腕被男人有力的手掌紧紧环住,入目的,是男人平直坚实的后背,暗蓝色衬衣下骨骼形状隐约可见。
她被完全笼在他的阴影中。
视线昏暗,却在此刻格外有安全感。听觉也被放大,耳畔传来了一阵令人厌恶的调笑声。
“鹏哥,算了吧,人男朋友护着呢!”
“是啊,认识不上美女就回来吧,兄弟们又不会看不起你。”
这话看似在劝说,实则是抱着火上浇油的看热闹心态。
花臂男果然被刺激到,气焰更甚,嚣张道:“男朋友算个屁,我今天还就非要认识这位美女不可了。”
他说着又要往前走,甚至连拳头都已经挥向谈让,想展示自己的威风。
拳头被轻易躲过,紧接着花臂男便倒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捂住腹部,一声痛呼。
“你算个什么东西。”
极轻蔑的语调,如经年寒冰,冷得瘆人。
谈让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花臂男,眼神和在看一堆垃圾别无二致。
方才踹人的动作让他顿觉脖颈禁锢,单手扯了两下衣领,原本一丝不苟的领口被扯皱,带着几分斯文败类的即视感。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连方才也是,他单手牵着她,却轻而易举地将花臂男踹到在地。
无人能看到的暗处,他大拇指轻轻点了两下她手腕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安抚性质。
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从小到大她受到惊吓或失落时,他都是这样安慰——拉起她的手,大拇指在手背轻点两下。
在她小学摔坏父亲的古董茶杯不敢回家时,在她中学校运动会失误摔倒时,在她置身大洋彼岸的奢侈品店,正遇上零元购闯入,而慌乱无措时。
太多次了。
他就这样,温度从他的指腹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就像是两人之间的某种暗语,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是:别怕,我在你身边。
莫名的,闻妤想起了云依依问得那句:
“他对你特别的好,这难道不是爱情吗?”
一个想法悄然萌发:谈让对她,不会真的不是单纯友情吧?
司机在巷口久等不到,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他下车往巷子里走。那群人在看到一身刚毅气场的司机后,自知就算人数多也占不到便宜,架着花臂男转头又钻进了酒吧。
司机请示:“老板,他们……”
谈让默默松开了闻妤的手腕。
她是公众人物,这事不宜此刻闹大,但总要给这些人一些告诫。
他沉声:“明天让秘书处理这件事。”
这种喝醉了就狂妄上头的人,让秘书通知附近酒吧负责人,不允许他们再出现在酒吧,也算是维护社会安定。
闻妤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眼眸望着手腕处,隐约还有他掌心的余温,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以前很少跟他道谢的,总觉得见外又没必要,可现在忽然很想说,她低声:“刚才……谢谢了。”
她眼眸微垂,没有看他,纤薄的背绷得很直。谈让端详片刻,觉得她似是不太一样了,但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许是被刚才吓到了,他温声道:“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他声音似是刻意放得轻缓,像是能使人心安的摇篮曲的调子。
他真的是待她很好的。
闻妤想。
而且这些年她看在眼里,他不是平等地对每个女孩都送温暖的中央空调,他是大雪覆盖常年极寒只允许一人攀登的山。
以前她觉得谈让对她的好,是一贯为之,朋友间的好,但现在她有些动摇了。
她身边有很多对她好的人,她回以他们亲情友情,但唯独没有爱情。
她不认为对谈让的感情里掺杂了爱情。
也不想这样。
她对谈让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希望能和他的关系维持百年。
不是爱情的跌宕起伏,而是平稳又坚定的友情。
她不想打破现有的关系,也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不能去刨根问底地要他给一个准确的答案,将他的感情定性,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庆幸的是,演技在这一个派上用场,她唇一抿掩去心绪,若无其事地问:“对了,要送给我爸妈的礼物是什么?”
盛夏的夜晚燥热无风,她不知道,她的演技是有些拙劣的。
她的心思像她的人一样,干净单纯,也轻易就能看透。谈让大抵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而她的反应,就是她的答案。
却不是他要的答案。
内心的情绪像暗涌,翻腾过后又被压下渐渐归于平静,谈让挑唇笑了下,说:“在车里,我陪你去拿。”
他视线触及女孩纤柔的手腕。
情绪可以被压下一次、两次、三次,那等到压不下来的那天又会怎样呢?决堤出汹涌的爱意,强烈又疯狂。
那时大概他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