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锤定音

钱仲贺对此不置一词,带着两人来到预先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拍卖场安排在会堂内,罗马式建筑结构,采用了陶立克柱和圆形穹顶,具有足够的空间感和重量感,巨大的水晶吊灯悬于穹顶,气派非凡。

钱景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股喜悦中回神,他看到钱仲贺温柔地给谈宴整理袖扣,习以为常地地转眸,看向台上,拍卖桌上放着一把拍卖铃,巨大的液晶屏幕上轮播着本场拍卖展品。

他正将收回视线,不远处倏然引起不小的波动,好像是发生了些争执。

钱景将视线移过去,注意到那边发生争执的人是钱升笛,不由冷哼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谈宴闻声抬眸:“谁?”

“还能有谁,”钱景撇嘴道,“那个在背地里兴风作浪,偷摸给我堂哥使绊子——钱刚寅的‘好儿子’钱升笛呗。”

谈宴了然,钱升笛对钱仲贺心生妒忌,不怀好心,自然钱景恨屋及乌,不把钱笛声放在眼里。

钱景抱臂哼道:“那个钱升笛跟他父亲简直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时候就对我堂哥虎视眈眈,长大后跟那几个人沆瀣一气,尽给堂哥找麻烦,不就是想要争钱氏,分一杯羹,简直司马昭之心。”

钱仲贺不咸不淡道:“小孩别管这些。”

“哥,我都成年了!是个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别再把我当小孩看了。”钱景气不过地说,“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

此时苏筱雅从另一边走过来,指了指钱景身边的空位道:“小小鸭,请问这里的位置有人吗?”

“没……没人!”苏筱雅一来,钱景的气焰瞬间消失无影,连忙起身替她拉开座椅,绅士道,“您请坐。”

苏筱雅捂唇轻笑:“谢谢啦。”

随后她把身边的女孩朝前拉,对她说:“淼淼,来坐。”

听到熟悉的名字,谈宴抬眸望去,淡色瞳孔略略震动,低声道:“汪淼淼?”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也响起:“汪淼淼?!”

——是钱景。

钱景的大嗓门直接盖过谈宴的声音,所以汪淼淼落座后只听见有人叫她,便抬头望过去,看到钱景后,她也有些惊奇:“钱景?你怎么也在这?”

钱景和汪淼淼是沪大同届研究生同学,之前在一个鉴酒社团里相识,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偶尔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但确实没有想到能在这里不期而遇。

汪淼淼也有点震惊,她倒是没想到钱景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还以为只是普通学生身份,却没想到是深藏若虚。

汪淼淼扫视一圈,发现了谈宴,声音更加惊喜:“谈先生!你居然也在这里!”

谈宴微微颔首,薄唇勾出一抹淡笑,绅士回应道:“好久不见,淼淼。”

钱景看了看汪淼淼,又回头看了看谈宴,没搞明白为什么他们俩会认识,但此时拍卖会即将开始,他也只好憋住肚子里的困惑坐下来。

那边引起的争执不大不小,拍卖会负责人很快便过来,赶在拍卖会前处理好,谈宴和钱仲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拍卖会展上,身着中式刺绣旗袍的拍卖师端庄优雅地站在台上,语速从容不迫地解说着拍卖展品。

开场的展品都是无独有偶,不足为奇,来之前,钱仲贺看过这次拍卖会上的展品,各种古玩字画,翡翠玛瑙,但他却全然无感,盘算着拍几件瓷器回去,给客厅再添些摆件。

还有他家小设计师的设计品,必须得捧个场。

钱仲贺的眸光凝聚在手中的展品册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对Cuvlisn wadhe设计品的介绍,是一件竹饰水晶金绿宝石胸针。

那款竹状胸针设计构思小巧且精致,表面镶嵌着天然翡翠,猫眼晶石,白织灯的照射下能显现出紫红色,密度为3.73g/cm,四散的竹叶都装点着金绿宝石,呈现三连晶状,金刚光泽,构思精巧,巧夺天工,低调且奢华。

这件拍品放在一堆稀世罕见的拍品中不足为奇,拍卖会进展至一半时,拍卖师便拍出这件展品,详细介绍了胸针的来源出处,起拍价三十万,宣布竞拍开始。

相隔不远处有几家竞拍,一次五万势头挺猛,一直加到八十万之后,其余几家的拍品号牌便不再举起,拍卖师在台上温柔地加价:“八十万还有人想要加价吗?谁要加到八十五万呢?”

一直没有动静的钱仲贺举起拍品号牌,拍卖师眼疾手快道:“八十五万加到场内这位先生,还有没有人想要继续加价?加到九十万怎么样?”

拍卖师话音刚落,刚刚引起争执的角落里传出一道声音:“九十万。”

——是钱升笛的声音。

钱景猛然回头看过去,钱升笛举起手边的拍品号牌,还虚伪地冲他递眉,表情仿佛像是说抱歉。

钱景气结道:“这个钱升笛,一整场都看他默不作声,我堂哥一举牌他就跟着举牌,这不是存心给我们添堵吗?!”

汪淼淼支起下巴,懒懒地回头望,应和钱景道:“确实挺招人烦的。”

想来钱升笛也并不是真心喜欢这枚胸针,只是钱仲贺举牌了,他便要横刀夺爱,从钱仲贺手里抢走喜欢的东西,这才能让钱升笛感到解气。

从小到大事事不如钱仲贺,从来都获得不到钱仲贺那样万众瞩目的关注,钱升笛内心自然产生了阴暗扭曲的一面,他偏激地厌恶钱仲贺,只要是钱仲贺喜欢的,他就必不可能让钱仲贺轻易得到!

可钱仲贺稳坐如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去,薄唇轻启:“一百万。”

钱升笛很快跟价:“一百零五万。”

钱仲贺懒洋洋地举起号牌,“两百万。”

钱景顿时心生爽意,碍于他和女神处于同一桌,不然他就要立刻拍桌叫好:“太爽了!”

钱笛生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狠狠咬了咬后槽牙,狠心要价:“两百零五万。”

钱仲贺稳坐如山:“四百万。”

周遭宾客听到展品拍到这个价格后,都忍不住抬头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稀世旷宝,竟然惹得两人如此珍视,针尖对麦芒,当仁不让都想要拍到。

谈宴眉心一蹙,在众人看不到的桌底下,拍了拍钱仲贺的大腿,示意他不要冲动。

这件胸针是他亲手设计,宝石材料和做工手艺即便是再精致细巧,也不至于达到四百万这个天价,谈宴担心钱仲贺被怒火冲昏理智,被钱升笛的故意抬价给扰乱思绪。

但钱仲贺却神色冷淡,清冷出尘,旁人无法从他的神色察看出半点不虞,对周遭一片低嘘声置若罔闻,甚至还能慵懒地拾起一颗葡萄,喂给谈宴。

钱景被堂哥这一声加价也搞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悄悄探头凑过来道:“哥,别一次性加这么多啊,那人要是不加了,你不就亏大发了!”

钱仲贺神色淡淡地看他一眼,低声道:“他还会继续加的。”

汪淼淼适时出声,拿起牌号,小声道:“要不我再加一道,刺激一下他?”

钱景立即抬手按住她的号,无奈道:“姑奶奶,您就安分一点,别搁这添乱了。”

眼看拍卖师的锤子已经敲了两下,钱景焦急道:“快要一锤定音了。”

会堂里的灯光偏暗,晦暗不明地打在钱仲贺的俊脸上,却越显得其从容淡定,孤傲疏离,不过说出来的话略带调侃:“要是他不加价了,我就买下这枚胸针,说不定还能得到设计师高看一眼,厚爱三分,那这钱便花出去的值当。”

谈宴无奈地看他一眼,虽然钱仲贺镇定万分,可他却不能如钱仲贺那般冷静,毕竟这还是拍卖他本人的设计品。

不过无论鹿死谁手,其实对钱仲贺都造成不了太大影响,这场拍卖会本就是他投资的公益项目之一,拍卖下来的酬金自然会以他的名义捐赠给公益组织,钱花出去,口碑赚回来,钱仲贺本意也应是如此。

在拍卖师最后一次询问谁还要加价时,果然不出所料,钱升笛终于再次开口加价:“四百零五万。”

钱仲贺嗤笑一声:“七百万。”

拍卖师受过专业的素养培训,所以面对这种场面也临危不惧,仍旧笑靥如花,声音轻快:“这位先生出价七百万!请问还有人想加价吗?”

钱升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这件饰品的实际拍卖价格早已远远超出了实物本身价值,且同样超出了他的预期,七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心里纠结难舍……

舍弃的话,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可是不舍的话,七百万……

钱笛生喉间泛涩,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大脑一片缺氧,他不甘心就这么败给钱仲贺,身边的看客都在小声说这件展品非钱仲贺莫属,有一部分人都暗自恭喜钱仲贺,没有人相信他能拿下七百万的胸针!

钱升笛胸口涨闷苦痛,从来没有感觉失败的滋味这么难受煎熬,他不甘心地朝钱仲贺看过去,却发现那人如神祗般冷淡如雪,淡漠疏离,从始至终都未看过他一眼!

原来这一切在钱仲贺眼中甚至都不屑一顾,原来钱仲贺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哗众取宠,最后声名狼藉,一败涂地。

钱升笛心里窝出一团火,经年累积于胸口中的妒意和怒火焚烧,他恶狠狠地盯着钱仲贺,咬牙切齿道,休想!

钱仲贺,这次你输了。

钱升笛愤怒地把牌子朝桌子上一摔:“七百五十万!”

钱仲贺终于没有出手了,拍卖师面含微笑:“还有人出价高于这位先生吗?”

“七百五十万一次。”

“七百五十万两次。”

“七百五十万三次!”

拍卖师手里的交易锤清脆地敲响交易桌,一锤定音:“恭喜您,这件展品属于您了。”

周围人适时送来恭喜,可钱升笛却像抽干了力气,泄气般地扔掉牌号,双手撑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钱仲贺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平息胸腔内的怒火,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赢了。

后面的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场面却不再火热,钱仲贺后来又接续拍下了几件名贵藏品。苏筱雅也看上一对黄钻耳饰,以五十万的价格拍下。

直到拍卖会结束后,钱仲贺站起身,余光瞥到钱升笛,勾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淡笑。

钱升笛迎上他的目光,装作矜持:“承让。”

钱仲贺微微颔首,便带着谈宴和钱景走出会堂。

会堂外歌舞升平,推杯换盏,一片繁荣奢华气象。

一行人来到自助用餐区,钱景拿着夹子虚空夹了两下,扭头望向钱仲贺道:“堂哥,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你没看到钱升笛听到七百万喊出口时他那副吃了瘪的嘴脸,简直要乐死我了!”

钱景被钱仲贺的做法狠狠爽到,就是让他知道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他那么想争夺这件胸针,那就必须要付出相应代价。

七百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一下子让钱升笛骑虎难下,真是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他随手塞入一块精致的甜点,大口咀嚼,恨不得把塞入口中的蛋糕当钱升笛本人,恶嚼下咽。

谈宴作为当事人未置一词,只与钱仲贺一齐端着餐盘绕自助餐桌精挑细选,吃过晚餐后,钱景看到汪淼淼和苏筱雅下楼去到舞厅,便同两人告别,明意找老同学叙旧,暗则寻由亲近女神。

钱仲贺从路过的侍者酒托里拿出两杯香槟酒,递给谈宴一杯,两人来到一处雕花繁复的阳台,港岛的海风温暖湿润,远处海岛若隐若现,这一隅远离了喧嚣吵闹,是个放松惬意的好地方。

谈宴轻抿一口香槟酒,柔和细腻的果香味在唇齿间化开,末了,戏谑道:“今晚这场闹剧一过,不知道该有多少人暗嘲钱家内部兄弟阋墙。”

“钱升笛的把戏太过幼稚,既然他诚心想要,那我便拱手相赠。”钱仲贺倚靠于栏杆,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高脚杯,微微晃动,“他父亲玩的好一手口蜜腹剑,两家迟早要撕破脸面,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钱升笛如今这样做,我想大陆那边的钱刚寅应该也马上要坐不住了。”

钱仲贺俊朗的面容隐在昏暗氤氲的灯光下,冷静自持,从容不迫,宛如至高无上的封建统治者,掌握着杀生予夺的生死权力,翻掌之间,那群蠹虫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谈宴柔柔一笑,抬眸望向钱仲贺:“何必同这样的人计较,你本可以按兵不动,等待他们自露马脚,也好过让他们抓住你的把柄,得不偿失。”

钱仲贺眸光清冷,低声道:“与人相争本不是我本意,只是那件藏品实在珍贵,不想拱手让人。”

“很喜欢那件胸针吗?”谈宴的黑发散于柔柔海风,眸光温涟:“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设计一款好了。”

钱仲贺勾唇道:“求之不得。”

谈宴抬手将乱舞的发丝勾于耳后,白净的耳尖若隐若现,他转身迎面海风,任由柔柔海风拂面,低声道:“七百万……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海风将谈宴的衬衫吹的挺括,勾勒出轻浅削瘦的腰线,钱仲贺眼神明灭宥深,单手撑着栏杆,道:“你的设计,值得这个价格。”

谈宴抿唇一笑,回眸望向钱仲贺,温润的眉眼尽是笑意:“你真是折煞我了,这件胸针的拍卖价格可是高于平常价格十倍还不止,我的水平还远配不上这个价呢。”

“艺术本就无价。”钱仲贺的视线闯入那双温凉眸底,看清那片明净倒映皆是他一人身影,心尖缀满娉花,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更加柔和,“我喜欢的东西,多少钱买都值得。”

谈宴何其聪明,只消钱仲贺点通一二,他便能顺藤摸瓜理清思绪,探寻到钱仲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所以,你知道钱升笛会做小动作搞你,那枚胸针即使要落在他手里,你也要以一个你自己觉得值得的价格拍给他。所以你故意抬高价格,激怒钱升笛,让他用七百万买单?”

钱仲贺眸间暗涌赞许之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谈宴无声地笑了。

果然,论玩心眼子,谁都不可能玩过钱仲贺。

聪明利己的商人狐狸才不会落入圈套,而是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钱升笛打碎的牙齿还得往肚子里咽,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