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戏太深

钱仲贺抬眸望向他,沉声道:“今晚在宿荇有交易,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但记住不要乱跑。知道吗?”

钱仲贺口中的交易便是接头文书了,谈宴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点头道:“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迷迭岛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

谈宴跟着钱仲贺坐上卡宴,沿着岛内环山道路徐行,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一边是峭石林立的斜山,最后来到迷迭岛最繁华靡乱的地方——宿荇庄园。

宿荇庄园是岛内规模最大的赌博场,也是纸醉金迷的高端会所,这里以奢靡风华,人间尤物,玩法疯狂出名,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庄园内部四通八达,各种门类玩法各异,人在这声色犬马的迷醉中失魂,是这座庄园的常态,庄园内部的表演露骨淫靡,猎奇艳俗的场面,充满荒唐和靡乱。

下车后便有人来接应——宿荇庄园的负责人汪漆盛,领着他们走入快速通道,直接穿过声色犬马的大厅,沿着雕花繁复的走廊来到包厢。

汪漆盛长得一脸正派,目正眉挺,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钱总今晚能来,真是让宿荇蓬荜生辉,上面可都让我好好招待,千万不能亏待了您。您看这间包厢可还满意?”

钱仲贺微微颔首,眸光清明:“不错,有劳。”

汪漆盛笑道:“应该的,钱氏每年给宿荇投资占比可观,一直是宿荇的大股东,如今您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怎么都得招待舒服了。”

说着扭头示意身后侍应生,拍了拍手:“上酒。”

门外端着名酒的侍应生们鱼贯而入,各种顶级奢酒一一摆在钱仲贺面前,只是本人却对此无感,抬手示意:“不用大费周章,今晚不是来喝酒的,撤了吧。”

汪漆盛道:“好的钱总,这就叫人撤下去,您有需要再提。”

说罢一众人便退出包厢。

谈宴走到落地窗前,白皙如玉的指尖挑起碧珠连串的珠帘,透过铮亮玻璃窗看向下方。

包厢房间皆位于二楼,中厅一二层楼被打通,高四米的宴会厅看起来宽阔高大,其间布局别有洞天,宴客厅的作用不仅用来会客,更有棋牌桌林立不穷,衣着火辣的荷官站在其间,对四面八方的赌客发牌放筹,大厅最中央立着高台舞池,妩媚性.感的舞娘随着音乐律动,刺激着台下看客的多巴胺分泌。

红粉青蛾翩跹起舞,声色犬马纵欲无度,这个巨大的庄园,宛如一张蛰伏于黑夜的血盆大口,没有人能看清它如何将所有人吞入腹中,但却皆在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失去一切,引诱人浑浑噩噩混时度日。

这里如同巨大染缸,只要失足迷失于此,迟早要堕入迷林,染成一片黑。

谈宴还看到两个眼熟的人——钱升笛和汪轩易,两人正坐在一处角落卡座,身边围绕着几个莺莺燕燕,脸上神态迷乱萎靡,只怕早在这座染缸里厮混了不少时间。

钱仲贺抬手勾了勾谈宴的小指,拉着他回神:“别看。”

谈宴浅浅收回目光,放下珠帘,丁零当啷声音清澈悦耳,轻声道:“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钱仲贺手掌微动,将谈宴的手全都包裹,眸色清淡,声音也如同琅玕冰玉,分外好听:“无非有三种,一夜暴富的暴发户、无所事事的富二代、混风月场的人——他们不在乎钱,在这里寻欢作乐,有些钱来的太容易,便不会懂得珍惜。”

谈宴任由钱仲贺玩弄手指,语气叹惋道:“赌是毒啊,这些人在这里风花雪月,麻痹时间,可是豪掷千金的后果却不会提前设想。等天将亮尽梦境皆碎,身无分文之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了,”钱仲贺的同理心不会怜悯到这群人身上,淡然道,“有毒的东西往往是美丽的。它可以让人迷失本性。这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那无论是什么后果,也都该有他们自己承担。”

钱仲贺说出这些话时,眉眼没有丝毫触动,他不过在陈述事实,恍如昆山天神,无情无欲,不会共情于这些亡命之徒,他是极度理智的,清醒的,是自持冷静的,也是无欲无求的。

钱仲贺不会泯然于众人,他拥有绝对的理智和智慧,能够审时度势,辩证统一地看待任何事物,宛若清冷自持的神,一举一动都蕴藏矜贵傲慢,让人为之折服。

谈宴突然想看清钱仲贺的心,他迫切地想知道钱仲贺的欲求是什么,是否真如他表现地这般从容不迫。

超出常人的自控力,恐怖如斯的把控着自己的情绪、欲,望,叫人探究不出其中暗藏的超然。

只是钱仲贺表现地太过淡定,谈宴无法从他的眸光中窥探出任何别样情绪。

只要钱仲贺不说,谁也看不透他。

那……即便是他,也不行?

谈宴心里蓦地涌出一阵凉寂,他和钱仲贺三年婚约,谁也没有把握这件事情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只有钱仲贺需要他做一枚棋子,他才能够依附在钱仲贺身边。

但当他失去价值后,钱仲贺便可以弃他如敝履。如今是他入戏太深,把逢场作戏当作意乱情迷,届时协议期满,钱仲贺可以毫不留情抽身离去,独留他一人遍体鳞伤。

钱仲贺是是冷静强大,毫无软肋的,无欲无求的。

谈宴跟他比起来,可要差太多。

谈宴现在能做的,只有把心封闭起来,让悄悄破土儿出的嫩芽绞杀于幼芽期,让任何希冀都鸣金收兵,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样,他才能够全身而退。

谈宴微垂眼眸,定了定神,从钱仲贺那里抽回手,站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去趟卫生间。”

*

谈宴走出包厢,漫无目的地沿着金壁走廊朝前走,他不是真的需要去洗手间,只是不想以当下的心态与钱仲贺共处一室。

谈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恍然间听到前方拐角传来争执的声音,或者可以说是单方面调戏的声音,这道声音有些耳熟,谈宴又走近几步,看到那个背影,才了然——是昨天刚见过面的陈世钦。

此时陈世钦缠着一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小姑娘不放手,小姑娘眉眼清秀,明眸皓齿,眉心上方点坠一颗小痣,我见犹怜的模样。

他仗着酒劲对小姑娘使坏,污言秽语一大箩筐地往外蹦,手脚还不老实,小姑娘脸色涨红,却又不敢得罪他,眼角噙着泪花推他,声音委屈无助:“求您别这样,离我远点……!”

陈世钦迷迷糊糊,不怀好意:“反正你都来这种地方混了,还他妈装什么清高,跟我睡一觉,多少钱你开,给爷伺候好了,你想要什么买什么。”

“你——!”小姑娘眸眼闪过一丝狠厉,但转瞬消散,转而变成一副梨花带雨的神色,浑身发抖,“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只是来做服务员!请你自重!”

陈世钦嗤笑道:“别他妈跟我装了,睡一觉能掉你块肉啊,老子最ⓝ₣看不惯像你这种自命清高的人,那个钱仲贺也是这样,天天夹着尾巴装好人,目中无人的样子我简直看够了!”

陈世钦喝了不少酒,按照往常的性子,这种话他只可能在混世三人组里说说,绝对不敢公开说。

可现在酒壮怂人胆,现在喝醉上头的他也不怕了,什么话都劈里啪啦地往外蹦:“……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骚味熏人……都巴结他是吧,都不把我看在眼里是吧?我迟早要你好看!”

小姑娘知道他口中的钱仲贺是谁,瞪大了眼睛看着陈世钦,将盘子护在胸前,声音颤抖道:“你别说了……钱总不是你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陈世钦听到一个小小的服务员都要替钱仲贺说话,他简直怒火攻心,火冒三丈,猛推了她一把,阴恻恻道:“你居然也帮着那贱人说话,我看你真是不知好歹——!”

陈世钦猛然抬起右手,朝她挥去,小姑娘见躲不过他的巴掌,只好舍命闭上眼睛,惊恐地等待着那个骇人的巴掌落下。

可是等了半天,她都没有感受到痛意,转而代替的是一道温柔却不失力量的声音:“陈公子,平白无辜对一个素不相逢的女人动手,这种行为难道就不失风度吗?如果我把你打人的过程全程记录下来,交给受害者手里传到网上,你的名声可要比钱仲贺更臭了。”

陈世钦喝酒后本就没什么力气,如今被谈宴攥住手腕,竟一时半会儿还挣脱不掉。

他回头看清了谈宴的脸,才想起这是昨晚跟在钱仲贺身后的那个玩宠,一想到他是钱仲贺身边的人,陈世钦惊得酒醒了三分。

若是这个人在钱仲贺枕边吹几阵风,那陈氏的生意以后便别想好做。

陈世钦这时心里才涌出几分后怕,脚步后退了两步,放开了一直被纠缠的小姑娘。

陈世钦道:“你是钱仲贺的人?”

谈宴并不想理会他,嫌脏般地扔开他的手,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冷声道:“你在背后说钱仲贺的坏话,我都一五一十地听的清清楚楚。这次就当作没听到,下不为例,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他一句不好,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陈世钦看着谈宴生气冷淡的脸颊,竟心升几分惊艳——谈宴的姿色竟那个女人还要美艳,生气时冷眸横对,可那双漂亮的眸子沾染了情绪,却愈发显得迷人勾魂,恍若眉间施黛,玉洁冰清。

陈世钦心里嫉妒地想,钱仲贺真是会寻,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尤物?

凭什么好东西都被他钱仲贺一个人独享,老天真是一点都不公平!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傲慢自若道:“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谈宴眉头蹙地愈紧,声音冷寒:“我会让你后悔。”

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是钱升笛的声音,他走近看到陈世钦站在这里,对面是谈宴和一个女孩。

看到谈宴一瞬间,钱升笛的眼眸便涌出不耐,只要和钱仲贺沾边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敌人。

钱升笛拉着陈世钦的手臂,道:“你杵在这干什么,看着这人还不心烦?赶紧跟我走。”

陈世钦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一遍谈宴,眸子里的贪婪毫不掩饰,才舍得迈出脚步,跟着钱升笛走了。

见两人走后,谈宴才收起眸中寒意,从领口掏出一张带着清香的手帕递给女孩,温声道:“擦擦眼泪吧。”

“谢谢……”女孩刚从魔爪中逃出,还心有余悸,惶恐道,“今晚要不是有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逃走……太感谢您了。现在为了救我,招惹了那两个霸王……”

谈宴轻声一笑,安抚道:“别担心,我不怕他们。”

女孩却不放心,攥着谈宴的袖口,紧张道:“您一定要小心那个陈世钦,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刚刚他看您的眼神不对劲,我都看出来了。”

谈宴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你。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别继续待下去了,赶紧回去。”

女孩的眸光闪了闪,垂眸良久,才极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