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收回视线,白铘才蓦然想起什么,将烟盒火机揣回裤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浅蓝色的猫咪头饰。
眼神一顿,随后唇角微勾,自嘲那般,白铘再将小头饰重新放进兜里边。
要不是为了归还这个小头饰,他大概不会及时出现在这里,帮她解围。
也就不会知道,她招惹的......可不只他一人。
电话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垂首看手机屏幕,眼底不多的那点温度陡然消失,随手接通,将手机放到耳边听着。
“是我。”话筒那头的声音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嗯。”白铘很淡地应了声,表示知道他是谁。
短暂的沉默过后,对面传来一声叹息,说道:“我知道你不乐意,你也别怨爸爸偏心,我也是有苦难言,我要早知道你哥那么不争气,当初就不该把他硬塞进医院的财务部,搞得现在我是焦头烂额,唉——”
白铘没什么表情,依旧静静听着。
“白铘,你是有实力的,这个副主任医师,这回没评上,咱们下一回还有机会的,但是你哥他,如果失去这个时机,想重新回医院任职,难啊,很快,今年年底我就到时间退休,这事就更加,难了......“
听到这,白铘不禁笑了,被气笑的,他哥,也就是白舜亿,上哪就业不行,都已经违规操作,被彗耀辞退过一次,还非得排除万难的,再帮他加塞进来,说到底还是老头子临近退休,舍不得交出这家医院的控制权。
使用的手段,更是荒谬至极——
为了不落人口舌说他以权谋私,竟自作主张将白铘板上钉钉的副高职称让出去,给医院大股东的亲侄儿先评,再借医院股东权势,给他的好大儿开后门,加塞进彗耀。
明眼人都看出,白副院长舍了被奉为医院骨干,前途无可限量的小儿子不用,要去靠那不成材的老大反转乾坤扭转局面,多么的可笑。
摆明了,就不把白铘当成自家人,大儿子再混,都是他白家血统纯正的苗,而小儿子再好,可惜啊,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就当帮爸了了一桩心事,白铘,你跟领导打报告了没有?跟他们声明,要放弃这次副主任医师的评选,都办好了?”
白铘沉默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阴沉,却稍嫌苍凉。
“白铘,你有没有在听?”话筒另一头的人明显急了,“你不为我着想,也得替你妈想一想,她可不就盼着我们这一家子和和睦睦,圆圆满满的过日子?“
老狐狸是懂操控人心,捉人软肋的。
一句话,白铘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你想怎样?”
“报告打了?”
“打了。”
“交上去啦?”
“周一上班交。”
“行,周一我等你消息。”
随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对方挂电话了。
呵,还真是现实。
白铘英俊的脸蒙上一层冷意,将手机揣在手上,忽然抬眸,下意识扫一眼巷子深处,停顿几秒后,他转身离开。
**
一个小时后,夏枳站在一处低矮楼房外,头顶是交错纵横的电线,几件男士白色背心和贴身衣服晾晒在窗台延伸出来的竹竿上,轻轻飘动。
她在电线杆旁的阴影下乘凉,背靠颇有年代感的水泥砖墙,拿手机盯着转账的6000元,发愣。
她没有收,所以没关系,24小时后一样会退回给他的。
夏枳心情烦躁,像暴雨来临前,压着地面飞窜的燕子一般,杂乱无章。
怔了一会,夏枳又觉得自己活该,难怪被白铘误解,话说昨晚上,可是她先去招惹的人家......
…………
………………
夏夜的风微热微醺,夜阑人静之际,和繁华都市相邻的小巷子,仅仅一墙之隔,却仿佛两个被切割开来的世界。
看着杵在墙边不动的男人,她心跳砰砰响,磨蹭了会,才走上前去,鼓起勇气喊了声:“白学长?”
细若蚊蝇。
白铘依旧闭眼,垂头靠着墙面,看上去不太舒服,醉意浓重。
“你还好吗?”夏枳稍微提了点音量,只是声音依旧软得很。
这回,白铘总算有点反应,他先是低低地喘口气,有点沉重,然后,转个身,背靠墙,仰起头来,大概是在平息晕眩的感觉。
街角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越发深刻的轮廓,白净修长的脖颈,突起的喉结都看得一清二楚,有瞬间,轻轻动了下,诱人的很,夏枳看着鲜活有温度的他,有种不可思议的虚幻感,
她想了下,问:“学长,要不要我叫辆车,送你......回去?"
白铘没回应,于是,夏枳又试着问:“学长,可以告诉我,你住哪呀?”
四周静默,夏枳就放轻了声音地问,她说话声音本就软糯,加上刻意压低音量,更是娇柔得像根羽毛般,勾勾缠缠,酥酥麻麻地往人耳朵里钻。
女孩稍稍歪着头,盯着白铘的脸看,观察他的反应,一边考虑,这一晚该怎么安顿才好。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男人的脸轻轻往旁边一侧,那双型状狭长的眼眸就那样倏地......一下睁开,朝夏枳瞰过来。
偏暗的环境里,他的瞳仁却如夜里繁星般剔亮,亮得仿佛能将人灼伤,就那样默默注视不说话,都让夏枳觉得紧张,匀不过气来。
只是当他目光触及她的脸庞,那眼底一闪而过,仿佛称得上温和的色彩,无疑给了夏枳多一点勇气。
不管是不是错觉,至少,她能感受到,白铘对她并不反感。
于是,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地,夏枳开口问:“学长,要不要帮你......开个房休息啊?”
男人沉默片刻,轻描淡写瞥她一眼,目光里透出一点玩味,忽而就勾了唇,轻嗤一声,像是看透她的心思。
夏枳这才回过神——
她刚刚说了什么?!
开,开房?!
这么暧昧的词,学长不会以为她是那种不正经的学妹吧。
夏枳连忙摆摆手,解释:“学长你别误会,我意思是,要不要帮你开个房休息一晚,至于我,就只是把你给送过去,办好入住,然后,再送你到房门口,我立刻,我扭头就走,真的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白铘带着醉意撇开脸,薄唇抿直的同时,胸膛微微颤动,闷出一声淡笑,被酒精熏染过的笑音低哑慵懒,勾人得不行。
那瞬间,夏枳感觉自己都快被他迷死了。
然后,在一道震天的车子轰鸣声中,大灯斜照进小巷,光影轮转出诡异的特效,恍惚间,夏枳听到男人喉间溢出一声:
“也好”。
那一刻,她不可思议睁大双眼,气血一股脑往头顶上涌,心里的声音振聋发聩,啊啊啊他居然答应啦!
后来,夏枳真把白铘送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原本,她应该遵守承诺离开的,但是,夏枳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她非常郑重地问白铘:
“学长,是不是哪个说要带你去开房休息,你都去啊,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不是个个都像我一样,是个老实人来着。”
白铘掀起醺醉的长眸,看向她:
“你刚不是说......”
“嗯。”
“只是送我进房间......”
“对啊。”
“你会扭头就走?”
“啊?我......"
夏枳扶着白铘手臂,肌肤上传递而来干燥灼热的温度,让夏枳有点舍不得放开。
下一秒,她一歪脑袋,对白铘说:“但是,学长,你还站不稳,安全起见,我还是扶你进去比较好一点的。”
白铘:“......那就有劳你了。”
夏枳,原本打算将白铘扶到床上躺好,再给他倒杯水醒醒酒,然后她就会离开,当然,离开前得先加上V信,方便以后联络联络感情。
可天算不如人算,夏枳手部力量压根支撑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尽管白铘已经尽量不依靠她的搀扶,但往床上躺那一瞬间,夏枳依旧没维持好平衡,摔了,和白铘一块儿倒在了床上。
隔着夏季衣衫一层薄薄布料,夏枳柔软曲线,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结实有力的身躯。
夏枳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双手撑着两边慌忙要爬起身来,一抬头,唇正好触到白铘下颌,触感坚硬,清冽的冷木香占据她的呼吸。
夏枳一愣,头往后仰,抬起眼,恰好撞上男人漆黑的眸子,那双狭长的眼眸被酒精熏出水汽,看上去水润潋滟,似含着情意。
那瞬间,夏枳心中天人交战,虽说不遵守承诺,趁人之危,是挺不道德的,可是美色当前,暴殄天物的话,岂不是更加的不道德!
一不做二不休,夏枳飞快地凑上前去,在白铘脸侧蜻蜓点水地亲了下。
因为过于紧张,身子都微微颤抖,她有些呼吸困难地移开脸,正待再要去看白铘的反应,却只觉腰部一紧,被一道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往上一拉,锁紧,随即,唇就被炙热温度密密实实地封上......
**
“小枳?你站这作甚么?”
冷不防,夏枳听到自己名字,一下从神游中惊醒,抬头一看,原是熟识的花生汤店老板娘,晓君阿姨。
她支支吾吾解释:“那个,时间还早,怕吵到我爸,所以......"
“嗐,这个点,你爸早起了,你多久没回家啦?你爸恢复得挺好的,还找我要活儿呢。”
“啊?我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的。”
夏枳一头雾水,她确实有段时间,没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了,因为忙着兼职挣钱,要给小朋友上课,还抽空给人当冒牌女友,应付各式难缠的父母,实在是分身乏术。
而她之所以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帮父亲筹到二次开颅手术的费用。
夏枳的父亲两年前因为脑溢血做过一次开颅手术,之后病情一直时好时坏,尤其今年初开始,父亲开始出现说话不利索,看东西模糊的症状,经市第一医院诊断,是因为颅内再次出现脑出血倾向引起的,而且已经有形成脑疝的风险,需要实施二次开颅手术。
而目前,夏枳的父亲还在等待手术排期中,预计还需要排上半个多月才能轮到他,因此,当夏枳听到晓君说她爸恢复得挺好这话,一时间有些发懵。
怎么,自己就一夜没回,父亲的病居然好转啦?
一时间,有点喜不自禁,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推开自家的铁门,走进去,是一处狭小的院子,边上堆着不少纸箱废品,正中一张木桌边沿放一盆脱好壳的花生,一位瘦弱的老人则坐在边上,左手垂着,背在身后,右手捻着花生去掉外边那层皮,再丢进旁边大碗里。
夏枳原本还渴望奇迹发生,见此情景,心却瞬间凉了一半,父亲因为病情复发,左手抖颤严重,而他藏着左手,只用右手干活的做法,显然是因为左手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
听见开门声音,夏应生抬起头来,招呼道:”来啦?“
晓君应了声,从夏枳身后走过来,不禁回头瞅夏枳一眼,疑心他父女是不是闹矛盾了,怎么夏老伯见到女儿回来都没啥反应。
晓君说:”哎,我来取今天的花生。“
“好嘞,”夏老伯起身往左走,步伐很慢,指了指屋檐下一块空落的地方,旁边是用塑料盘子扣着的铁盆子,说,”你自己拿吧。“
他知道东西在那个位置,但是指的方向会有误差的,夏枳一看,心里更是凉透了,她明白父亲并不是好转,而是更加重了。
夏枳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她明白父亲性格要强,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病情。
这边儿,晓君拿塑料袋装好了花生,满满一袋,起身对夏老伯说:“大伯,那我这花生就取走了,回头我店里称一下重量,再跟你结算工钱。”
“哎,好,拿走吧拿走吧,没事的。”
夏应生好好应着,要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坐偏了,哐当一声,椅子翻到的同时,老人也仰天倒地。
“爸爸!”
“大伯!”
两道惊呼接连响起,夏枳飞奔到父亲身边,蹲下,再喊他几声,都得不到回应,显然,老人已经失去意识。
“怎么办呀,小枳?"
晓君慌张地问。
“送,送医院,我,我打电话。”夏枳拿着手机的双手不住颤抖。
“对对对,送医院,赶紧送医院!”
***
彗耀医院的私人休息室内,白铘姿势松散地靠椅背上,闭目养神。
休息日,他没回家,也没有其他地方想去,最后还是选择回医院,比起那个让他难堪,名不副实的“家”,这里让他更放松自在。
长期不吃早餐的缘故,白铘感到胃部隐隐作痛,他习惯性抬手顶住腹部,减轻疼痛感,这时,放桌上的手机响了。
男人眉心微蹙,长臂一伸,捞起电话拿到跟前,疲惫地睁开眼,看到屏幕上名字时,他微微愣神,似乎没料到这人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喂?”
男人低沉清晰的声音由话筒里传来时,夏枳一时间没忍住,捂着嘴,哽咽出声:“白医生,快,救救我爸!”
到达医院后,一切都是快速通道,夏枳很快办好手续,经过检测后,夏应生被送进手术室急救。
不知不觉,五个多小时过去,时间是难熬的,夏枳站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
等候区装修高档奢华,象牙色瓷砖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头顶射灯一盏盏排列,像星空一般璀璨,就连座椅都是真皮进口沙发,与地砖是同色系的象牙白。
暖心的环境,暖不了夏枳的心,她战战兢兢地站在手术室门外,不时从观察窗口往里面眺望,但里面亮晃晃的的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她又踱回沙发边,望眼欲穿地等着,直到那轮红艳艳的手术指示灯暗下来,夏枳手心攥着汗,紧张地看着眼前那扇门。
不一会,门打开,几个护士举着吊瓶,推病床出来,夏老伯躺在床上,脸上戴着呼吸面罩,头上缠好的白色绷带十分扎眼。
夏枳跟着跑,喊着“爸爸”,一名护士拦下她,说:“患者现在需要转入重症监护室,家属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主治医生。”
于是,夏枳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推走,她焦心地收回目光,想起要找主治医生问话,一转身,就和男人的视线撞上,白铘穿着绿色无菌服,外边套着白大褂,右手熟练除下口罩,朝她走来。
夏枳不由一愣,她向白铘求助的时候,只是想得到一个快速安排手术的机会,却没想到,竟是白铘亲自主刀。
愣神不过两秒,对父亲的关切让她理智回归。
夏枳迎上前去,问道:“白医生,请问我父亲现在情况如何。”
“你好,病人家属,“白铘只淡淡看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答道,“手术挺成功......"
接下去,白铘简单阐述了一下手术情况,交待病人手术后家属护理的注意事项等。
夏枳都一一记下,最后,她态度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你,白医生。”
听到这句话,白铘冷淡严谨的神色并没有一丝松动,依旧疏离有礼地,安慰夏枳一句:“不用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只是平平淡淡一句话,也就是医生通常用来安抚家属的用词,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种催泪的效果。
夏枳努力绷紧的神经,在此刻土崩瓦解,她有些慌张地垂下眼眸,不想让他看见她软弱无措的模样。
对于这样的场面,白铘已经见多了,知道该给病患家属一些空间,他摘下手术帽,眼底露出一些疲态,不再多言,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
“白医生!”
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护士,由夏枳背后跑过去,追上白铘。
白铘在走道口停下脚步,侧身看她。
女护士仰着脸,向白铘询问着什么,夏枳听不太清楚。
她只看到,女护士白皙的侧脸,五官清秀,问话时,看向白铘的眼神很专注。
大概是事情紧急,两人都没太在意,距离靠得有点近,看上去,有几分亲昵。
夏枳愣了下,随即,有些窘迫地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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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枳的父亲转入普通病房,是在术后第二天的晚上八点多。
当晚,夏枳一夜没睡,一直守着父亲身边,观察各项指标,她不敢睡,就怕有什么异常,没有及时呼号,耽误了治疗。
直到隔日清晨七点多,过来查房的护士离开后,夏枳实在熬不住,趴在病床边,昏睡过去。
白铘八点准时到医院上班,路过1103病房,通过门上透明小窗看到的,便是夏枳趴在父亲身边睡着的模样。
男人伫立在门外,目光不自觉微顿。
房间内,女孩穿着简单白色T恤,上面点缀淡绿色小花,几缕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梢,折射出健康柔和的光泽。
她的手臂纤细白皙,脸是侧躺在上面的,大概是睡前有哭过,浓密睫毛上沾染些许水汽,阳光下晶莹剔透。
白铘原本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他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