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楚栖的手指带着点儿薄茧,划过后颈时微微带了些力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颈骨与脊骨的交界处来回摩擦。

时不时还勾着圈儿。

真是前一刻还可怜兮兮,后一刻马上就色胆包天的典范。

可人是自己主动抱得,这会儿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小七。”神君抓住了他的手腕,这回,楚栖倒是没做挣扎,就乖乖被拿了下来,单看那无辜的小表情,仿佛刚才作乱的手不是他一般。

“就那么想去丹房长见识?”

楚栖眼睛水汪汪地点了下头。

神君看了他片刻,无人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心理挣扎,然后他欺身,凑近了楚栖。

四目相对,神君望着他黑葡萄般剔透的眼珠,轻叹道:“还真像个三岁奶娃……”

没等楚栖弄懂这句话什么意思,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终于靠着死乞白赖进到了这个温暖的怀抱。神君一路把他抱到了丹房,放在一侧的躺椅上,道:“如此,可满意了?”

楚栖嘴角慢慢咧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直勾勾盯着神君,点头说:“满意!”

神君转身去忙,楚栖的眼睛也一瞬不离地跟了过去。神君做事有条不紊,举手投足皆气度非凡,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炼个丹,也叫人心驰神往。

楚栖的心诡异地平和了下来。

他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无意识的勾动,缓缓将脖子沉了下去。昨天跪了一夜,确实是有些犯困,楚栖其实也就是生气,他想要的东西自己都没得到呢,反而叫他人分去了那么多时间,意难平罢了。

缠着神君对他好一点,这气儿便顺了一些,至于神君究竟怎么想的,不重要,自己得到了想要的就好。

楚栖被责罚的事情已经经由青水之口传到了大阿宫弟子那边,对方有没有气顺不知道,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借住神殿,既然神君有心相护,那自然是得顺着主人家的意思。

于是便也相安无事。

既然拜了师,那自然就要学东西,第二日,神君便又给了他一本书,叫他自己先看着,不懂的再来问。

楚栖认认真真拿笔把不懂的地方圈了,去问的时候神君才发现他是有多不学无术,竟有那么多的字不认识。

倒未想到,不光要教他仙术,竟然还要教他认字。

神君取了笔给他做批注,问他:“说文解字没看过?”

“看过一点。”

“那是启蒙……”想到楚栖幼时被赶出皇城之事,神君将未曾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道:“学仙术不可急于一时,若有不认识的字要及时来问,不要自己瞎蒙,当心出了岔子。”

“好。”楚栖双手交叠,小狗一样把下巴放在桌面上,神君骨节修长的手就在面前,细软的笔尖在那只手的操纵下将书面点缀,或许是担心楚栖看不懂,那字体写的分外工整精致,楚栖看着看着,没忍住伸出细细的食指,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擦。

好看的手停了下来。

楚栖仰起脸,对上神君淡漠的眸子,乖乖把食指翘起,缩回,一脸‘你看我多给你面子’的表情。

神君继续书写。

青水进来的时候,楚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背靠在神君膝侧,一会儿翻书一会儿仰脸,很不开心地嘟囔:“还没好啊,好慢呀。”

神君不跟他一般见识,宠辱不惊地扶着袖口在书上行云流水。

这一幕温馨的让青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但他已经敬业了一千多年,固然心里发酸,仍然尽忠职守,上前去道:“神尊。”

楚栖坐在地上看,听到神君淡淡嗯一声,没有抬头。

“是关于甲子之聚,国师带着天子旨意前来,请神君于三月初七驾临神坛,谈经演道,消劫行化。”青水将手中黄色卷轴捧了上来,神君未接:“先放着。”

青水恭恭敬敬地放在桌角,刚刚脱手,黄色卷轴便陡然消失,楚栖起身将卷轴抢走,顺势旋身来到窗边,借光拆开上方捆绑的金丝。

“哎你这小崽子!”青水一脸有被气到:“那可是天子亲手写的请神令,不是给你看的!”

“师父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看的。”

或许嫌摊开过于费事,楚栖直接拽着一边,用力一甩,黄色绸布在空中发出呼的声音,青水与眼皮一跳,立刻扭脸去看神君:“他,他再弄坏了……”

“随他去吧。”神君将手下的书翻了个页,看着上面黑笔勾出的生词,认命地继续批注。

这厢,楚栖看清了卷轴上的字,嗤笑了一声:“这老狗倒是挺会吹捧,把你夸得跟花儿似的,这上头的一笔一划,可都是对你滔滔不尽的崇敬之情啊。”

神君皱眉,青水目瞪口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父皇?”

“说他怎么了。”楚栖反手把卷轴扔了过来,青水急忙接在怀里,看他转脸望向神君:“你去么?”

“答应的事,自是要做到。”神君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他用法术催干上方墨迹,合上书本递给楚栖,道:“甲子之聚,是我与南唐百姓约好了的,若这一甲缺席,只怕人心会乱。”

楚栖自是懒得去想这其中利害,他道:“若我不让你去呢?”

“你无权决定。”

青水有被爽到,下意识去看楚栖的脸色,后者却好像早已预料,全然不在意自己被驳了面子,随口问:“那我呢?”

“你跟着我,就此回去吧。”神君语气温和:“有我陪着,景帝定不会为再难你,他人也会对你高看几分,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的。”

楚栖想了想,道:“你能为我阿娘洗脱清白么?”

“你阿娘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若我此时再推翻当年之事,等于给天子难堪,这于国事不利,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你认同统治者使用这样的手段?以无辜妇孺做牺牲品,以达到安抚饥荒灾民的目的?”

“我自是不赞同,可人间事自成因果,我若贸然插手,会乱套的。”

青水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之间跳跃,心道如果楚栖再强人所难,就帮神君说上几句,劝他一劝,却见楚栖与神君对视片刻,豁然转身。

大步离开时,拍塌了一扇门。

青水:“……要不要我再去劝劝?”

“他是聪明孩子,自然懂我之意。”

楚栖的确懂了神君的意思,神凡各司其职,互不牵扯,人间事人间毕,该如何便如何,若每个神都站出来给凡人主持公道,那人间还叫人间么?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当年之事若由神君亲自翻出,不光是在动摇人族对神的信念,也会动摇当今统治者的地位,很可能引起极大的动荡。

而这样的后果与神君庇佑一方维持稳定的观念明显背道而驰了。

但懂是懂了,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楚栖翻开被神君做了批注的书。

他虽然任性,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强求,就像他永远不会因为神君而改掉利己的本能,而神君也不会因为他寥寥几句话就丢下自己维·稳的职责。

真让人生气啊。

果然还是很不喜欢他这样,将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放在心里。他所谓的大局,楚栖不在意,他所谓的动乱,倒恰合楚栖之意,他所担心之事,竟全都是楚栖希望发生的。

没办法啦。

那就只好按照楚栖的心意来了。

书本缓缓翻页,楚栖学的飞快,神殿灵力充沛,竟几乎与他融为一体,楚栖很快发现,他根本无需刻意做什么引灵入体,随便打个瞌睡,灵力都自觉地往他身体里钻。

距离三月初七尚且有些时日,楚栖这段时间变得分外努力,尽管偶尔还是要调戏神君,但与之前相比明显收敛很多。

他不再黏着神君要抱抱,也不经常忽然凑过来要亲亲,神君教授剑法的时候,楚栖也是全神贯注,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摸手揉脸,竟全都放过了。

神君把着他的手一招一式教他使剑,他看着冷冷淡淡,实际却温柔耐心,楚栖真心用上了功,几乎学什么都一遍就会,倒也无需反复教导。

神君退回亭内,就着春光望向院中少年。楚栖身段是极好的,固然不爱束冠整仪,一眼望去,也是风流隽秀,灼灼其华。

他认真的时候很认真,高兴的时候很高兴,有时像孩子,有时像恶魔,有时叫人头疼不已,有时让人忍俊不禁。他活的张扬又肆意,鲜活又立体,喜欢别人的时候,好像很喜欢,一定要马上将人搞到手,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以一下子就收回去,半点情意都不留。

或许是因为每一个情绪都外放的太过明显,于是消失的时候便叫人措手不及。

神君收回视线,捏了一块花糕,看了片刻,又忽觉无味,放了回去。

“师父!”

楚栖收势,朝他飞奔而来,下意识想扑他,想到美色误人。如今正事要紧,又旋身坐到了一旁,端杯喝水,眼睛亮亮地问他:“我练的好不好?”

“极好。”神君随口点评,指尖拂过膝盖,他站起身,道:“我去丹房。”

楚栖揣了两块花糕跟上去,道:“你最近怎么一直泡在丹房?炼了什么药?”

“一些伤药,还有……”他顿了顿,道:“你之前不是要止疼药?届时送你回去,给你带上。”

楚栖笑吟吟的:“你还记得这个?”

神君没有说话,楚栖朝嘴里塞着花糕,探头朝丹炉看,神君的丹房里有许多丹炉,有小的有大的,各自用的火也不相同,楚栖趴在一旁看他动作,忽然道:“等我回去之后,他们真的会接受我么?”

“会的。”

“日子真的会好过么?”

“会。”神君将小丹炉盖上,放轻声音:“你如果实在不想回……”

“我很担心。”楚栖鼓着腮帮子嚼花糕,含糊地说:“要是日子过得不好,还能回来找你么?”

“当然可以。”神君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若过得不好,你随时回来。”

楚栖仰起脸,乌溜溜的眼睛溢出几分异彩。

司方神君最近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楚栖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儿,舍不得自己。

他若不在意楚栖倒也无所谓,左右楚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这般用功,为的就是三月初七那日干场大事,神君既然不肯出面为阿娘洗脱清白,那就只好由他自己去清除那些吐露污言的口舌,那一张张脸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在山下必然是呆不住的,只是看在美色的份儿上,姑且假意顺着他,叫他高兴罢了。

但若神君当真舍不得他……

楚栖眸光流转,计上心头。

他很快吞了花糕,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看着他将小丹炉在木板上放好,捏着炉耳朵的手修长性感,楚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山洞,自己带着这只手去过的地方。

当时神君的表情……唔,一言难尽。

他摸了上去。

然后歪头,去看神君的反应。

但见他长睫微颤,手指抽动,楚栖立刻一把握住,继续观察。

神君没有继续抽,而是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不一样了,神君好像,愿意给他摸了。

不可多得,楚栖赶紧多摸了两把。

神君:“……”

他无言看向楚栖,道:“又怎么了?”

“我有听你的话。”楚栖开口,道:“你让我回去,我答应了,我知道你希望我再也不要回来烦你,我很努力的练功,就是为了讨我父皇欢心,可以好好在山下生活下去,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尽量不要来打扰你。”

“倒也,不必这样。”神君心潮涌动,缓声道:“你若实在不想回去嗯……”

神君猝不及防被他拉下脖子,吻住了嘴唇。

楚栖打小就知道,趁热打铁,乘虚而入,越是极品的猎物,疲态越是不可多得,若不抓紧机会,就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神君,他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是楚栖十几年的生涯里最想得到之物。

“师父。”楚栖一脸难过地说:“此次回去之后,我一定与人为善,若非必要,你我之间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可我好舍不得你啊,师父,你行行好,给我留个念想吧师父?”

“……你要什么?”

“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