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农历十二初旬,眼看着就快要过年了,大地上一片枯黄,满目尽是凄凉的景象。
夜,黑沉沉的,乌云密布着天空,遮没了月亮,也遮没了星星,四周一片漆黑,更静寂得要命,简直有点儿怕人,除了那一阵接连着一阵狂吼不停的西北风,吹得人砭骨生寒外,就只有从远处偶尔传过来一两声狗吠声,看样子,这天气大概就快要下雪了,这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就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太湖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里,发生了一桩令人目眦皆裂,惨绝人寰,满门尽遭杀戮的惨案。
话就在太湖边上,面临如镜的湖面,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均以务农为生,在村庄的东头,有一片占地颇大的竹林,竹林里有几间建筑颇为精致的茅舍,主人萧老先生天绶,乃两榜出身,曾任县令,因其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正值不阿,颇得地方百姓之崇敬及上官之嘉许,乃得升任徐州府台,后因奸权当道,乃辞职告归林下,看中了这太湖岸边的景色宜人,环境幽雅,遂购买了这片竹林,盖了几间精舍,偕老妻带了佣人仆妇隐居当地,终日课子育女以娱天年。
萧老先生膝下有一子一女,子名承远,年方十三岁,女名承绮,年方十一岁,一双儿女天资均极聪颖伶俐,尤以其子承远,天赋尤高,读书过目不忘,虽年仅十三,已经是饱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女儿承绮,天赋虽不如哥之高,但亦差不多少,萧老先生老夫妇俩,眼看着一双儿女如此聪慧可爱,老怀均欣慰至极,把一双儿女简直的爱若掌上明珠还要过之。
孰料,好景不常,就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天色也不过刚过二更时分,在这太湖边上小村庄的西首,突然出现了数条黑影,黑影共五条,不用说这五条黑影当然是武林中的人物,这五条黑影像风驰电掣般地向东直奔,好快!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五条黑线,晃眼之间已穿庄而过,到了庄东头的一片竹林前,一齐停住身形,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忽然低声向身侧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喝问道:“四弟,你可曾弄清楚了,这里果然是老狗官的家没有错吗?”
被称为四弟的矮小汉子,在黑暗里翻了翻他那双精光四射的老鼠眼,沉声答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已经打听得很清楚,绝对没有错,的确是那姓萧的老狗官家。”
只听得那个高大的汉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只要没有错就是了。”随又听得他沉声说道:“二弟守前门,五弟守后门,三弟四弟随我同上,不论男女老幼,佣人仆妇,一概格杀,不得放走一人留一活口。走!”走字刚说罢,只见他右手向背后一探,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便已撤在手中,其他四个汉子也同时各将兵刃撤在手中,只听得一声唿哨,五条黑影已腾身而起,扑向竹林内去了。
这五条黑影乃是那名震四川的川中五鬼,这川中五鬼,并不是同胞兄弟,也不是同门,均是绿林盗贼出身,并且都有一身出奇的本领武功。大鬼独眼鬼王川,二鬼无常鬼连庆祥,三鬼拘魂鬼游坚,四鬼阴司鬼袁小福,五鬼白日鬼陈永强,这五鬼均极凶横毒辣,脾气粗爆,唯四鬼阴司鬼袁小福,为人深沉阴险,狡黠多计。
五鬼均系川中人氏,原本各霸一方互不认识,后因彼此慕名拜会比武,打成相识,彼此佩服,又因臭味相投,乃结为异性兄弟,从此五鬼在绿林中便同行同止,如遇敌手不管你人多人少,五鬼总是一拥齐上,从不单独行动,因其生性残暴凶恶,心黑手辣,每次作案从不留一活口,侠义道中人物,虽也有耳闻五鬼恶行,有心下手除去,只是苦无确切证据,且因五鬼为人虽恶,但不好色,故迟迟终未下手。后来五鬼别出心裁,取各鬼武功之长按五行八卦苦练研创出一套五鬼阵,由大鬼为主联手合击,威力颇为惊人。因此在绿林道上,一般同道,一提起川中五鬼,均不禁刮目相看,颇为顾忌,换句话说,凡是与五鬼有牵连的都忍让三分,以免开罪五鬼。因此也就更造成了五鬼不可一世的桀傲之态。
川中五鬼由大鬼独眼鬼王川率领,扑进竹林后,二鬼,五鬼即依大鬼吩咐分守前后两门,三鬼四鬼则随着大鬼扑奔正房,毫不顾忌地大刺刺地往院落当中一站,这时萧老先生的一家上下均已从睡梦中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惊醒,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躲在屋角里索索直抖。
萧老先生虽然是文人,到底是做过官的,胆子比较大些,见识也比较广泛,他一听到这些声音,就知道是一般绿林盗贼夤夜打劫来了,但他一想自己并非万贯之家,更没有黄金珠宝可供抢劫,可能是贼人摸错了人家。
萧老先生这样一想完全想错了,试问绿林盗贼凡在作案之先,那有会不把对象地形摸清楚了再动手之理,又怎会摸错了人家哩!他又哪里想到这五鬼是万里追踪到此,有为而来,眼看他全家上下,马上就要尽遭杀戮之惨哩。
原来五鬼中的大鬼,独眼鬼王川,生平有一好友名叫常炳旺,外号人称黑花蛇,这常炳旺一身本领武动均甚了得,可惜好色如命,是一个采花淫贼,生平犯案累累,三年前,正值萧天绶出任徐州府台的时候,这万恶淫贼在徐州府采花杀命,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有一夜,这万恶淫贼正在采花作案时,被一群捕快发现立予围捕,请想,一群捕快怎是这淫贼的敌手,眼看着这淫贼就要漏网逃脱,也是这淫贼合该倒霉,恰巧有一侠义道中人途经徐州府,就住在这淫贼作案的附近的旅店里,是夜闻声出视,伸手管了这桩闲事,因恨这贼是采花淫贼,乃用重手法点了淫贼软麻穴,更用分筋错骨法,废了他的两腿,由捕快们擒住押解回衙交差了案。后来独眼鬼王川闻讯远道来援时,淫贼已被正法多时,当时独眼鬼王就要夜闯府衙,杀府台以为淫贼报仇泄愤,四鬼阴司鬼袁小福认为此举不妥,力劝暂忍,乃返回川中,后闻得徐州府台萧天缓告归林下,经多方的打探,始悉住在这太湖边上,乃率领四鬼万里赶来为淫贼常炳旺报仇。
当萧老先生想到可能是贼人摸错了人家时,胆气不禁为之一壮,立时点亮了油灯,打开堂屋正门,借着屋****出的灯光向外一看,方看清楚了院中正一排站着三个手执明晃晃兵刃,面目狰狞的汉子,心里虽然觉着有点儿害怕,但还是神态泰然地在堂屋门口一站,鼓着勇气向站在院中的三鬼喝问道:“三位是哪路绿林好汉,半夜闯进老夫住宅所为何事,难道你们就不怕王法么?而且,老夫……”
他这里酸溜溜的官话还没有说完,那大鬼独眼鬼王川已一声断喝道:“老狗住嘴,你大概就是那狗官萧天绶吧,爷们今天特地追取你这老狗官的命来了。”
话落独眼鬼王川一个纵跃,已站到萧老先生面前,手中鬼头刀在萧老先生面前一晃,只吓得萧老先生一打哆嗦,眼睛一闭心里暗喊:“吾命休矣!”他这里念头还没有转完,随又听得一声断喝道:“老狗,好叫你死得明白,爷们乃川中五鬼,只因你这老狗在徐州府时,曾将我一好友黑花蛇常炳旺逮捕下狱问斩,今天爷们是来为我那常兄报仇取你狗命来了。”
话落,他独眼陡进一瞪,凶芒四射,鬼头刀一挥,一声惨叫过处,可怜一位正直不阿的退休府台便已身首异处,尸首噗通倒地,魂归地府去了。
这时萧老夫人正一手一个挽着爱儿爱女躲在卧室门后偷偷地向外张望,一见萧老先生被贼人举刀一挥身首异处,只吓得一声惊叫,便倒地昏晕过去,人事不知,承远承绮二小一见妈妈倒地昏迷不省人事,惊得一声尖叫,就扑在妈妈身上,口中连哭带喊地“妈妈,妈妈。”叫个不停。独眼鬼一个纵步到了二小身边,一眼看见地上倒着一个妇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扑在妇人身上,呜咽地哭叫着“妈妈”。就知道这妇人定是那老狗官的夫人,二小一定是老狗官的儿女,于是独眼一睁,杀机顿起,正欲斩草除根,挥刀一一杀死了账。岂料别看萧承远当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他的胆力却异常过人,当他一眼看到独眼鬼纵到了身边时,不由得一咬牙,突地站起身来,一双圆骨碌碌的大眼睛里喷射着一股愤怒的火焰,口里一声怒喝道:“恶贼,我和你拼了。”一头突向独眼鬼撞去。
独眼鬼突地一声断喝:“小狗,你这是找死。”左手一捞,已捞着承远的右臂,提起来只轻轻地一掼,已掼出去五六尺远去,叭哒一声摔在地上。这一下子真摔得不轻,虽然没有摔伤筋骨,但一条右臂骨节已脱了臼,只觉得右臂一阵剧疼,便已痛昏了过去,独眼鬼跟着一个纵步过去,手中鬼头刀一挥,眼看着萧承远立刻就要血溅鬼头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闻一声轻喝:“恶贼,敢尔!”
一股极强大的劲风拂面,震得独眼鬼一个踉跄连退数步方始站稳,接着眼前一花,右手臂肘一麻,鬼头刀再也把握不住,-啷掉在地下,独眼鬼微一怔神间,再看地上躺着的小男孩已踪迹不见,知道已被高人救走。暗说一声:“糟糕。”
心里一急,急忙俯身,拾起地上的鬼头刀,一个纵步跃到那躺在地上的妇人身边,鬼头刀往下一挥,噗哧一声,血腥四溅,那妇人连哼也没有哼一声便已了账。又一刀结果那小女孩的性命,随即一个旋身,身形一晃。便已穿门而出,足尖略一点地身形便向屋顶落去,放眼四周一望,除了风声呼呼,竹林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外,哪里有点人影,蓦然,两边厢屋中各穿出一条人影,往独眼鬼停身处落来,从二人身形上,独眼鬼已看清正是自己兄弟三鬼四鬼,二鬼身形一落,独眼鬼立即沉声喝问道:“怎么样了?”
三鬼四鬼同声答道:“一切顺利,均已了账,没留一个。”
阴司鬼人本阴沉多智,一见大鬼脸色神情,知道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可能出了意外,连忙低声问道:“大哥这边情形怎样了?”
独眼鬼陡地一睁独眼,咳了一声说道:“我们栽了,狗官的儿子被人救走了。”
阴司鬼急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在我弟兄头上搅事,大哥看清楚了没有?”
这一问,不禁问得独眼鬼脸上一阵发烧,叹了口气道:“咳!别提了,说起来真惭愧,为兄的我不但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且连人家是怎么来的我都没有看清,只觉得一阵极强大的劲风拂面,眼睛一花,小狗就失了踪迹,由此可见来人身形之快,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阴司鬼一听,心中直打嘀咕,暗想:“糟!斩草不除根,来春根又生,这小狗若果真被那武功高绝的武林人物救去,收其为徒,传授武功,那后果不堪想像了。”阴司鬼一想到这些,心里一凉,不禁发愣的站在一边怔然发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忽然,大鬼猛地一跺脚恨声说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三弟四弟,我们赶快招呼二弟五弟赶紧往外搜,说不定还能搜出一点踪迹,如果能除去的话更好,万一不能,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寻到,我们弟兄也好有一番打算。”独眼鬼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地又道:“为兄的我先放火毁了这垛子窑(房子),随后就来。”
说罢,脚尖一点屋面已腾身扑下放火去了,四鬼连忙撮口一声唿哨,唿哨未停,便见从这精舍前后窜起两条黑影,疾似箭矢般地向阴司鬼停身处落下。来者正是二鬼无常鬼连庆祥,五鬼白日鬼陈永强,二鬼身形刚往下一落,阴司鬼便迫不及待地向二鬼说道:“老狗官的一个小狗男孩已被人救走,据大哥说,来人武功高得出奇,二哥五弟可曾发现有何动静?”
无常鬼白日鬼一听,不由得微微一怔,互望了一眼,随即摇摇头道:“没有。”
阴司鬼知道这一问是多余,如果有什么动静发现,凭二哥五弟两人的身手,又岂能随便地让敌人脱身。遂说道:“我们得赶快向外搜,说不定敌人还没走远,大哥随后就到。”
阴司鬼话刚说完,下面屋内已冒出一股浓烟,知道大鬼已经引燃火种,连忙向三鬼喝道:“快走!”说着脚尖一点屋面,身形已经腾空而起,往西南一间屋顶落去。二鬼三鬼五鬼也连忙跟着腾身而起,就当阴司鬼身形刚落之际,耳中突闻身侧竹林内一声轻喝:
“打!”接着便见一物夹着劲风奔向右肩肩井穴打到,好个阴司鬼赶紧一矮身形,右手伸食中二指运劲往上一挟,来物虽已被挟在指中,可是劲道却大得出奇,身形也被这股劲力带的晃了晃才拿桩稳住,震得整条右臂都发了麻,但最奇的是接着的东西好像并不是什么暗器,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手指上挟的竟是一片竹叶,心中暗想:“这摘叶飞花伤人的手法,非内功已臻化境而不能为,由此可见发这竹叶的人的身手功力决非寻常,看此情形,弄不好,今夜怕不要弄得灰头土脸。”
他心念暗转间,二鬼三鬼已跟踪来到,身形掠落,无常鬼一见阴司鬼神色有异,连忙问道:“四弟发现了什么?”
阴司鬼递过手中的竹叶,苦笑了笑道:“我弟兄今夜里可真碰到了高人了。”
说着用眼色示了示身侧的竹林。
无常鬼见状已明白阴司鬼的意思,忙凝神注视着竹林中沉声发话道:“林中是哪位高人,请现身答话,不然可休怪我兄弟要出口骂人了。”
无常鬼这几句话还真发生了作用,忽听得竹林中响起一阵声若洪钟般震耳的哈哈大笑,跟着便见一条灰大的人影,一式“一鹤冲天”平空拔起六七丈高下,身子在空中像一只灰鹤似地一个回旋往下飘落,轻轻地落在竹梢顶上站着,一身宽大灰袍随风飘荡。
这一手“凝空蹑技”的轻功,立时将四鬼震住,怔在当地。
忽然火光一闪,精舍正屋的屋顶已穿出一条火舌,刹那间烈焰腾空,火逞风威,火光冲天,照耀如同白昼,在火光照耀下,阴司鬼已看清了站立竹梢的敌人,乃是一位身材高大,须发雪白如银,满面红光的老叟,阴司鬼蓦然想起一人,心头不禁大惊,暗道:“怎会是他!”他这里惊疑未定,忽听一声暴喝:“老鬼,你敢坏你太爷们的事。”
只觉得一阵微风飒然,一条黑影已向敌人电疾扑去,从暴喝声中,阴司鬼已听出这电疾扑去的人,正是大哥独眼鬼王川,心里暗道:“要糟。”连忙向身侧的二鬼三鬼五鬼一递眼色,正要作势上扑,陡闻又是一声震耳的哈哈大笑道:“鬼蜮技俩,萤火之光,也敢逞能,去罢。”也不见对方如何作势,连身形也未见晃动,右手大袖轻轻朝外一拂,一股狂飙卷起,独眼鬼一个庞大身躯竟被这一拂之力,飘起四五丈高下朝两丈开外落去。
好在老叟并未存心伤人,否则焉有独眼鬼的命在,阴司鬼见状急忙身形一晃,腾身跟踪飞去,两手一接,正好将独眼鬼接个正着,放下地问道:“没有受伤罢?
大哥。”
跟着二鬼三鬼五鬼也同时腾身扑到,独眼鬼试一运气活动血脉,觉得并无丝毫痛苦,知道没有受伤,遂摇摇头道:“没有。”
五鬼相互一递眼色,正作势要一齐向老叟扑去,忽听对方一声断喝道:“好叫尔等五鬼明白,萧家的小儿,已为一前辈异人救走,此时恐怕已在百里之外,老朽只是奉命传话而已。以尔等这种赶尽杀绝的恶毒行为,如在十年前碰在我手中,定将尔等立毙掌下,只是老朽已归隐多年,不愿再开杀戒,何况那前辈异人又曾吩咐老朽转告尔等,萧家后代,七年后当会找尔等清算今天血债,从今天起,尔等返回川中如能改行向善,好好做人,他年或可解救万一,否则,定然难逃劫数,老朽话已传毕,前途尚有他事办理,言尽于此。”
话刚说完,也未见对方身形如何晃动,人已出去了十丈开外。
好快,这老叟的身形,像似一缕轻烟,眨眼之间,已出去数十丈之外。
独眼鬼脾性最为暴躁,一听对方话音,根本未把他弟兄看在眼里,心中怎不气极,虽然刚才对方仅凭袍抽一拂之力,已将他摔出两丈开外,明知对方武功端地神妙高深莫测,但仍要追上去想凭他兄弟五鬼联手合击阵,和对方一较长短,出出心中这口恶气,并也好借以探出对方来历,究系何人,竟敢不把自己兄弟放在眼内。
他这里刚要作势腾身,却被阴司鬼拦阻住道:“我看我们弟兄还是别追了,并不是我说泄气的话,以我们弟兄的轻身功夫要追人家,万万追不上,就是人家存心让我们追上了,凭我们弟兄的能耐,恐怕在人家手底下,连十招都走不过去。”
阴司鬼的话还没说完,独眼鬼已是独眼一张,精芒暴射地瞪着阴司鬼厉声喝道:“四弟,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弟兄在绿林道上,也是响当当成名露脸的人物,难道你被这老儿的几句大话和一手‘凌空蹑技’的轻功,就吓破了胆不成,如果这样,我们弟兄今后在绿林道上还能再混下去呢?”
这时精舍四周均已起火,一时间劈劈拍拍之声四起,火焰狂炽,火苗高穿太余,村中老百姓也均已闻声惊起,人声鼎沸,赶来救火。
阴司鬼一见,忙一拉独眼鬼道:“不好,村中老百姓已被惊起,我们赶快离开此地。”
说罢,当先腾身而起,向竹林外纵去,大鬼二鬼三鬼五鬼也急忙腾身跟从向竹林外纵去,像五条黑线似地接连几个起落,已出去二十丈远近,前面恰巧有一片树林,阴司鬼一声唿哨,脚下加劲,五鬼一齐扑奔林内,找了一处隐蔽地方坐下。
阴司鬼长吁了口气道:“大哥可知道刚才那个老鬼是谁吗?”
独眼鬼闻言不禁一怔,摇摇头。但他知道阴司鬼素性阴沉多智,此问必已知道那老鬼是谁了。
“难道说那老鬼一头如银的白发白须的标记,大哥都记不起来了嘛?”
阴司鬼此话一出,大鬼二鬼三鬼都不禁心神为之一震,恍然大悟都立时记起这老鬼是谁来了,几乎是同时地脱口而出:“银髯叟!”
原来“银髯叟”与“渔礁翁”及“清昙神尼”同时被誉为武林二老一神尼,早在四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
清昙神尼,早年曾以掌中一口“聚萤”宝剑,一手七十二式“降魔剑法”领袖群伦,号称天下第一剑法,渔礁翁以一根铁箫八八六十四招“万花箫招”专攻穴道名震武林,银髯叟以一百二十八手“回旋天罡掌”法,打遍大江南北未缝敌手。
尤以此老先天嫉恶如仇,绿林道中莫不闻名丧胆,唯此二老一神尼,自二十年前巫山论剑,扫荡群邪后即已归陷,绝迹江湖,闻早已物化,今夜忽又重现江湖,五鬼怎不心惊胆裂。
阴司鬼望了四鬼一眼后,冷冷说道:“依我看来,银髯叟这老鬼并不十分可虑,可虑的到还是这萧家的小狗子。”阴司鬼说着用一双老鼠眼望着独眼鬼说道:“大哥可曾听清刚才那老鬼所说的话么,显然救走萧家小狗的并不是这老鬼,而另有其人,这老鬼仅系奉那人之命传话我弟兄,而那人却又被这老鬼称为前辈,由此可见那人武功辈份更比这老鬼还要高,并且有七年后由这小狗向我兄弟清算今天这笔血债之语,所以……”阴司鬼说到这里语声忽地一顿,沉吟了刹那说道:“武林中辈份最高的当推二老一神尼,不过这比二老一神尼辈份还要高的是谁,我却不得而知了。”
阴司鬼这一番话,说得四鬼都不禁汗流浃背,浑身直冒冷气。
阴司鬼的一双鼠眼突然精光暴射地扫了四鬼一眼,又说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兄弟只有返回川中,赶紧摒挡一切,找一处深山大泽,隐姓埋名苦练绝艺,以便应付七年后的变化。”
四鬼一听,都觉得除此而外,实在别无他路可走,独眼鬼首先站起身来说道:“兄弟五人生死相共,我们现在这就赶返川中,依四弟计划而行。”
跟着一声唿哨,五人纵身扑奔林外而去。
萧承远眼见父亲被杀,母亲昏倒地上,仇人又复纵到自己身侧,小心眼儿里,立刻下了决心,要和仇人拼命,为父亲报仇,于是立起身来,牙关一咬,一头就向仇人撞去,满想一头能将仇人撞倒。
小心眼儿里想得倒是满好,但他又哪里知道,凭他这样小小年纪,别说是不会武功,就是会武功,也不能将仇人怎么样哩。
他这一头眼看就要撞到仇人身上,忽见仇人单手一捞,便捞住了自己的一只手臂,轻轻地往外一掼,便已摔出老远跌倒地上,自己只感到身上一阵剧痛,以后便失去了知觉,一切都不知道了。
当他醒来时,发觉自己是睡在一张木床上,床前桌上放着一盏昏黯的油灯,他向这屋子的四周一打量,发现了这屋子里另外还有一张木床,放在隔着桌子的对面,有一个年约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正垂眉闭目,像老僧入定样地盘膝坐在木床上,奇怪的是两只鼻孔里还有两股白烟在冒出缩进的伸缩不定。
他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睡在这里的?对面木床上坐着的中年书生是谁?自己怎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光坐着不睡觉?鼻孔里怎的又会冒白烟?他脑子里充满了一连串的问号,疑问。
但,他略一回想时,便想起了刚才经历的一幕,一想到父亲被杀死的惨状,一双大眼睛里立刻喷射出一股愤怒的火焰,突地一翻身,就想跃起下床,可是右臂一触木床,忽然一阵剧痛,只痛得他一裂嘴,人便又倒在床上痛昏了过去。
当他第二次醒来时,天已发晓,一丝微微的亮光,已从窗外透进窗棂。他睁开眼睛看时,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来了个白头发白胡须,脸孔红红的老公公。
这时,那中年书生也没有盘膝坐在木床上了,他和那位老公公都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两个人在谈话。
只听得那老公公说道:“这孩子秉赋资质,均是上乘之选,实是难得的练武奇材,要是交给我实在被糟蹋了,而且你老人家这一身奇绝武学,和那一把玉扇,迄今未有传人,我看还是你老人家成全了他吧。”
那中年书生闻听后,不禁紧皱着眉头说:“像此子秉赋资质之佳,骨格之秀,实在是武林中难得的良材美质,我并不是不爱,只是此子一身杀孽、情孽牵缠太重,我只怕将来要白费心血,一个不巧,要是走上邪路,那我就成了武林的罪人了。”
忽听那老公公哈哈笑道:“我看你老人家这是杞人忧天,我看此子骨秀神清,面带厚道,决非心性不良之人,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在你老人家调教培育下,将来定能成为武林一朵奇葩,为武林大放光彩。”老公公说到这里,态度忽地变严肃地说道:“至于此子将来行道江湖,只要我有三寸气在,决不袖手就是了。”
那中年书生猛地一睁双眼,精芒暴射,像两道电闪似地在老公公的脸上一闪而过,脸露喜容地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说了不算,将来可不准嫌麻烦哩!”
老公公一听这话,这才知道自己是上了当了,不由得一声哈哈道:“你老人家要我将来照顾这位小师弟,干脆直截了当地吩咐一声就得了,何必还要来绕上这么个大圈子让我钻哩,你老人家尽管放一万二千个心好了,我说了决不能不算,不管将来有什么样的麻烦,我决不置身事外就是。”
那中年书生听了只是点头微笑,没有说话,老公公话说完后,就站起身来,向中年书生躬身一揖说道:“我这里暂且别过,二年后我定当去拜候你老人家及看望这位小师弟去。”
说罢,只见老公公肩头一晃,人便已穿窗而出。
萧承远看得很清楚,见老公公只这么一晃,便没有了踪影,心想:“这老公公是什么人呢,怎么会飞呀。”
这老公公不是别人,正是那武林二老一神尼中的一老银髯叟,中年书生外号人称玉扇书生,其真实姓名连银髯叟也不知其详。
原来玉扇书生,浪迹荒山未履江湖已达四五十年之久,还是远在银髯叟初出师门行道江湖时,曾与玉扇书生有过一面之识,此后便结成忘年之交,虽如此,银髯叟对玉扇书生仍一直以前辈称之。
这日玉扇书生忽动游兴,乃过访银髯叟,二人偕游名山大泽,途经太湖边上,却功碰见川中五鬼屠杀萧家满门,二位世外高人见这五鬼太过心狠手辣,惜二老已戒杀多年,不愿再开杀戒,玉扇书生这才于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萧承远,救出后仔细一看此子,竟然是良材美质,练武上乘之选,怜材之心油然而生,加以自己一身武功绝学,尚无衣钵传人,遂决心收留此子,要为他日武林造出一朵奇葩,扫荡近年来蠢蠢欲动的群魔。
这才请银髯叟现身传话,拦阻五鬼追搜,并说以前途相候地点及店名。
然后便挟着萧承远施展“凌空步虚”的轻功绝技,身若幻云飘絮地转瞬便到达百余里外的常州,敲开店门投宿入内。
银髯叟于现身传话之后,也就急急赶到。
玉扇书生虽已有收萧承远为衣钵传人之心,但他绝迹江湖数十年,并已修悟上乘真谛,尔后当更不会再现迹江湖,为了将来萧承远学成下山报仇,行道江湖时好有人照顾。乃故作推诿,亦实在是要银髯叟自动出口,愿意相助,俾使萧承远将来行道江湖,得其扶助,免得自己操心,其用心可谓“深谋远虑”之极矣。
银髯叟穿窗而出后,萧承远正惊奇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口发怔,玉扇书生已掉过头来,见他呆呆地望着窗口出神,便对他慈爱地一笑。
他正想翻身坐起,玉扇书生好像已知道他的心意似地,身形一动,已到了床前,一伸手按住他温和的说道:“你先躺着别乱动,你受了伤,右臂骨节已脱了臼,虽经我替你接好了,但是还没有服过药,右臂的肿痛也还没消掉。”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儿,打开瓶塞子,立刻有一股异乎寻常的清香,芬芳扑鼻,侵入肺腑,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萧承远心里暗想:“这是什么药嘛,这么香。”
玉扇书生从玉瓶里倾倒出一颗色泽光润,碧绿颜色的药丸,送到他的口边说:“把这粒药丸吃下去,你的伤马上就会完全好了。”
萧承远连忙张开嘴唇,玉扇书生便将药丸捺入他的口中,奇怪!那药丸一入口中,也不用使劲下咽,真是入口生津,立刻顺涎而下,不久,他就觉得浑身像火烧般地难受,血液循环加急,这样,大概过了有了一盏茶的时光,这才慢慢感觉周身有无比的轻松舒畅,而且精力充沛,试一移动右臂,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了。
他记得刚才还是很痛的,连动也不能动一下,怎么这药一吃下去,一下子的工夫就完全好了,他心里觉得奇怪:“这是什么药啊,简直是仙丹嘛。”
他哪里知道,这药虽不是什么仙丹,却也是稀世珍品,为武林中梦寐欲求而难得之物,名为“百转大还丹”,乃玉扇书生穷五十年之精力,遍游深山大泽,采百种奇药灵草,并配以大雪山之千年“雪莲实”配制炼成,一共只练了三十粒,玉扇书生视为珍宝,此药不但功能起死回生,且练武之人服食一粒足抵十年内功,常人服食一粒也可延年益寿,力大身轻。
提起玉扇书生的辈份之高,名头之大,在当今武林中无人能望其项背,别看他相貌只在三四十岁之间,可是实际年龄怕不有一百五十岁以上,只是他内功修为精湛,已到返老还童地步罢了,掌中一把描金玉骨折扇,一套百零八手“万物归宗”扇招,及九九八十一招“大千掌法”,远在百年之前,就已名震武林,侠踪所至,群邪莫不闻名丧胆。
萧承远服下“百转大还丹”后,右臂肿痛已经完全消失,并且精力充沛,周身轻松舒畅无比,立刻一跃下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出神的瞪着玉扇书生,幼稚无邪的小脸上,布满了惊奇、疑问。
蓦然,他又想起了他第一次醒过来时,脑子里想过的那一连串的疑问,脱口问道:“叔叔,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的妈妈和妹妹呢?还有我的父亲……”
一想到父亲,脑子里便闪过父亲被贼人杀死的惨状,立时“哇”的一声扑到玉扇书生怀里痛哭了起来。
玉扇书生知道这孩子曾目睹父亲被杀的惨状,其心中悲痛,不言可知,而且看出他天性至厚,如不让他哭个痛快,强行抑闷在心中反而不好,因此也不劝阻他,任他伏在怀中哭个够,以尽泄胸中悲痛。
萧承远这一哭,一直哭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哭得力竭声嘶,玉扇书生才扶起他的身子,让他坐在床沿上,劝慰地说道:“好孩子,快别哭了,你父亲已经被贼人杀死了,光哭有什么用,应当想法子替你父亲报仇才是。”
萧承远一听这话,心想:“不错,光哭有什么用,应该设法替父亲报仇才是道理。”想到这里,便一抬手背擦了擦眼泪,一挺身站在地上,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玉扇书生说道:“叔叔,请你告诉我,那贼人现在什么地方,我找他去,杀了他替我父亲报仇。”
玉扇书生脸含微笑地望着他问道:“你自信你能打得过那贼人吗?”
萧承远不禁一呆,垂下头低声地说道:“我打不过他。”但随即又抬起头来,猛的圆睁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似地,钢牙一挫,毅然地说道:“我虽然打不过他,,但,我可以和他拼命,拿头撞他,用嘴咬他。”
玉扇书生笑说道:“假如你的头撞不着他,嘴也咬他不着,结果不但仇没有报成,反而连你也被他杀了哩?”
“这……”
萧承远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犹豫为难的神色,他倒并不是怕自己也被杀死而犹豫,而是想起了那个杀父的仇人,个子又高又大,力气也大得出奇,自己先前不是也曾拿头去撞过那个杀父仇人的吗,头还没有撞到哩,不知道怎么一来,就被他捞着一只膀子,只那么轻轻地一丢,便被摔了出去。心想:“真的。万一报仇不成,连自己也被他杀了哩,杀父大仇将来要谁去报呢,妈妈妹妹,她们都是女流之辈,那怎么成?”想到这里,他不禁无力垂下了头。
玉扇书生是何等人物,他脸上这一露出犹豫的神色,哪有看不出的道理,于是伸手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孩子,你哪里知道,你那杀父仇人,并非普通平庸之辈,乃是绿林道中有名的恶贼,本领很大,这报仇的事,别说你是个小娃儿家,就是普通的武师,去上十个八个的,也是白去。”
萧承远一听,不禁浑身冰凉,痛泪盈眶地说道:“叔叔,照你这么说,我这杀父血仇,是没有办法报得的了。”
“怎么没有。”玉扇书生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只要找一个比你那仇人本领还要大的人,拜他为师,跟他学会了本领武功,就可以报仇了。”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有本领的人哩?叔叔,你帮我找好吗?”萧承远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线希望,蓦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身材高大,白头发白胡子的人影,心想:
“那位老公公本领一定很大,不然他怎么会飞哩。”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眼前的中年书生便是一位本领大得出奇,武功已介于仙凡之间的天下第一奇人哩。
小孩儿家,心性纯真无邪,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一想到老公公,便脱口向玉扇书生问道:“叔叔,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位老公公呢?他到哪里去了,还来不来了,他的本领大概很大吧,我看见他还会飞哩,我跟他学好不好?”
玉扇书生听后不禁微微地笑道:“他已经回家去了,不来了。”
萧承远一听,小脸上立时显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默然地垂下了头。
玉扇书生说道:“假如我也会本领,你愿不愿意跟我学呢?”
也是萧承远福至心灵,他忽然想起那老公公和这书生谈话的情景,虽然他还不大清楚他们谈的此什么,但他可以猜想得到,一定谈的是自己,而且他们既然认识,老公公会本领,那么他一定也会本领,再说从他们说话的神情举止上看,那位老公公对这位书生似乎很恭敬,说不定这书生的本领比那老公公更大,想到这里,立时欣喜若狂地猛扑进玉扇书生怀里,一把紧抱着玉扇书生的身子说道:“叔叔,你真好,只要你肯教我,我一定愿意跟你学。”说罢,立刻两手一松,翻身跪在地下说道:“徒儿拜见师傅。”说着还端端正正地磕了四个响头。
玉扇书生从他跪下拜师,磕头,一直微笑地望着他,直到他磕完了头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旁,这才一正脸色,严肃地说道:“徒儿,你可知道学武是很苦的,你能吃苦吗?”
萧承远连忙重又跪下说道:“能,不管怎么苦法,徒儿都能吃。”
玉扇书生又道:“还有师傅虽然未立门户,但,我却有四大戒条,第一、是色,不准奸淫妇女。第二、是盗,不准偷盗。第三、是枉,不准妄杀无辜。第四、是谎,不准谎言欺人。另外还有许多小节,待到山上后,再详细说给你听,你自认这四大戒条都能谨记遵守不渝吗?”
萧承远连忙小心地答道:“能,徒儿谨遵师训。”
玉扇书生这才点头说道:“好了,你现在起来吧。”
萧承远站起身来,恭谨的站在一边。
玉扇书生又道:“徒儿,你既然拜了为师,可是你还没有告诉为师你的姓名呢。”
萧承远连忙恭谨地答道:“徒儿名字叫萧承远。”
玉扇书生点点头道:“你认识为师是谁吗,你怎么叫为师的做叔叔哩!”
萧承远脸孔一红,低下头嗫嚅地答道:“我不认识您老人家。”抬起头来望了玉扇书生一眼说道:“这是我父亲对我说过的,见了年纪比父亲小的,就叫他做叔叔,年纪比较大的就叫做伯伯,再大的像先前那个长有白胡子的,就叫他做公公。我看师傅的年纪比父亲要小,所以我才叫师傅做叔叔的。”
小家伙一提到父亲,眼眶里又含满了泪水。
一个人如果常常哀伤于心,对其身体健康的影响颇大,尤其是一个练武的人,对于技业的进展,妨碍更甚,尤其是在初练内功之际,心中更不能稍有一点儿杂念,不然,一口气就不能凝聚,内功便无法练成,武功也就永远不能练到化境。
玉扇书生一见萧承远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是想到了他父亲的惨死而哀伤,如不适时予以警惕阻止,则妨碍他将来成就太大,于是便一脸严肃的说道:“承儿,一个练武的人,最忌心存杂念,或心怀哀伤,从今天起,你一定要摒除一切杂念,刻苦练功,更不准心中稍存哀伤,只要你真能努力用功,力争上游,心无二用,数年后,为师的定当让你手刃亲仇,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傅。这些话你要切切牢记,心存警惕才好。”
萧承远听后连忙低头垂目答到:“是,徒儿决定牢记师训不忘。”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但仍是阴沉沉的满天云翳,要下雪的样子,店中的旅客,大部都已起床,一时间人声嘈杂,这些大都是长年在外经商流浪的客人,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想赶回家去过年,因此别看外面天色阴霾四布,西北风怒吼,冰寒刺骨,拦阴不住他们回家之念,依然冒着刺骨寒风出发起程,踏上归途。
房门上响起了两声“笃,笃,”的敲门声,一个店伙计在门外喊道:“大爷,起床了没有?”
玉扇书生走过去拉开了房门,店伙计赶忙哈腰陪着笑脸道:“敢情大爷和小相公都已起床了,我这就给您张罗洗脸水和茶去。”说着便转身去张罗茶水去了。
萧承远这时才知道自己是住在客店里,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离家有好远,母亲和妹妹她们怎么样了。心想:“既然我要跟师傅学武功,将来为父亲报仇,也应当告诉母亲和妹妹知道,好叫她们放心。”想着,便向玉扇书生说道:“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离开我家有好远,我想我应该回家去一趟,把跟师父学武的事告诉母亲,然后再跟师傅去学武,也好叫妈妈和妹妹放心。”
玉扇书生一听,不禁脸色凝重地皱起了眉头,有心想把他全家被杀的实情告诉他,又怕这孩子受不了这样重大的打击,不告诉他吧,实在又不愿意在这天真纯洁的孩子面前说谎欺-他,沉吟了半晌,觉得将来总是要告诉他知道的,于其现在-着他,反而不如告诉他的好,虽然这孩子天性至厚至孝,乍闻这种噩耗,一定会伤心的晕厥过去,但他已经服下一粒“百转大还丹”,决不会碍事的,也许这样一来,他矢志亲仇,将来在武功方面更会痛下苦心磨练,而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也说不定。
玉扇书生主意打定后,不由叹口气说道:“承儿,关于你家中的详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却又不能不告诉你,不过你听了之后,千万不可悲痛,一定要遵从为师的话,竭力忍耐。”
萧承远一听师傅的口气,便知道家中情形不好,他本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已经猜料到妈妈和妹妹一定也出了事情,于是脸上立刻露出了焦急期待的神色,望着玉扇书生催促道:
“徒儿一定听从您老人家的话,您老人家赶快告诉徒儿吧。”
玉扇书生伸手抚摸着萧承远的头发道:“我虽然把你救出后,便离开了你家,没有目睹实际情形,可是你师叔银髯叟却已目睹一切,告诉了我。”说到这里,玉扇书生复又叹了口气道:“这班恶贼也太心狠手辣透顶,你一家人除你之外,不但没有留一活口,尽遭杀戮,最后连房屋也都付之一炬。”
玉扇书生的话刚说完,萧承远便已忍不住,一阵急痛攻心晕死过去,玉扇书生早料到有此一着,连忙伸手一扶一抱已把他平放倒床上。
恰巧这时店伙计拿着洗脸水和茶进来,一见这情形,赶忙放下手中的洗脸盆和茶盘,三脚着二步的走到床前玉扇书生身旁,这店伙的心倒满好,显得很关心地问道:“大爷,小相公是得了急病是不,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玉扇书生道:“谢谢你了,他这是老毛病,一时昏迷,让他睡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店伙计出去后,玉扇书生走过去关上房门,这才走到床前扶起萧承远的身子,伸手在萧承远的命门穴上拍了一掌,萧承远立刻“咳”的一声吐出了一口瘀痰,接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玉扇书生连忙沉声喝斥道:“承儿,你难道忘记了方才为师的话了,你这么的不听话,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还能练武哩。”
萧承远一听到师父的斥责,连忙强忍着悲痛,呜咽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别生气了,承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用手擦了擦眼泪,还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发泄胸中的哀伤。
玉扇书生见状,又觉得有点儿不忍,遂安慰地说道:“别再难过了,快去把脸洗洗吧。”
玉扇书生说后便去打开房门,喊店伙计送上早点来,不一会店伙计送来早点,萧承远也已洗过了脸,玉扇书生便叫他吃早点,其实萧承远这时心里正在强忍着悲痛,哪里还吃得下什么,但为了怕师父不高兴,只得勉强吃了一点儿就不吃了。
玉扇书生功参上乘妙谛,已到辟谷地步,因此也只略微动了动筷子,他见萧承远只吃了一点不吃了,知道他心中难过,也就不勉强他多吃,只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早点后,玉扇书生叫来店伙,结清了店账,就带着萧承远出店迳奔华山而去。
玉扇书生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一身神奇绝学使人高深莫测,近十数年来更已参悟上乘妙谛,功力益臻玄妙化境,前数十年虽曾有收徒之意,然因良材难得,乃迟迟至今,衣钵尚未获传人,今于无意中救得萧承远,视察之下,此子不但骨秀神清,资质绝佳,天性至厚,实为难得之美材,且身负血海深仇,亦实堪怜,于是乃决心收归门下,传以衣钵,免得自己一身神功绝学失传于世,并且眼看近数年来一干魑魅魍魉,绿林败类,互相勾结成群均在纷纷扩张势力,横行无忌,并耳闻二三十年前已销声匿迹的几个老魔,均在蠢蠢欲动,有再出之说,恐怕不久的将来,武林中又将有一场正邪之争的纠纷。
放眼当今武林中正派人物,老一辈的均已退隐,小一辈中虽有不少杰出人材,但若与那几个老魔相较,实相差太远,为了维护武林正义,玉扇书生又下了一次决心,要把萧承远调教成武林中惊天动地的人物,俾以震慑群邪。
玉扇书生有了这种决定后,于当夜投宿旅店中,就开始把内功口决传授了萧承远,叫他依照口决打坐练功,因此玉扇书生为了便于他习练内功起见,于是便晚宿早行,按程赶路,这样一来,行程无形中便慢了一半,差不多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方才到达华山脚下。
华山为宇内五岳之西岳,位于陕西省境内,高二千二百公尺,峰奇岭峻,极其险峻雄壮。
玉扇书生带着萧承远来到华山脚下,萧承远仰视这险恶奇峻的山上,并没有看到一座房屋,不禁奇怪地望着玉扇书生问道:“师傅,你老人家住在这山上的什么地方,承儿怎么没有看到房子哩?”
玉扇书生用手一指那云雾中最高的主峰说道:“为师的就住在这座峰顶处,为师这就带你上去。”
说罢,玉扇书生伸手挟起萧承远,只见他身形晃动,人便腾空升起二十余丈,接着猛提一口真气,借着山壁间突出的岩石,足尖微点,身形再度腾空升起,萧承远连忙闭起眼睛,耳中只听得风萧声呼呼响,心说:“哪一天我也能学到像师父这样的会飞就好了。”
也不过一盏茶的时光,便已跃登峰顶。萧承远眼开眼睛一看,山顶上一片雪白,尽是白皑皑的积雪,寒冷异常,好在他已服过“百转大还丹”更加上这一月来的习练内功,已不再畏寒冷。不过使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山下看峰头时,像是尖尖的,可是现在脚底下却是一块极大的平地,放眼四周巡视一遍,哪里有一座房舍,都是千刃峭壁悬崖,一个失足落下这千刃深的幽壑,怕不立时粉身碎骨。这座峰正是人称华山南峰的“长空栈”。
萧承远不禁疑惑的问道:“师傅,这峰顶怎么没有一座房子啊?”
玉扇书生已知萧承远的意思,遂微笑着说道:“待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随听玉扇书生撮口一声长啸,这啸声有如龙吟凤鸣,非常悦耳好听,四山响应,在空中回荡不绝,玉扇书生的啸声刚停,对崖峰腰处立刻也响起了两声啸声,接着便看见两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相隔二十来丈的对崖峰腰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声欢啸,身子便像箭矢般地向这峰顶激射投来。
转瞬时,便已射落峰顶,萧承远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两只满身长着乌黑光亮的长毛,身高一丈开外,似人非人的怪物,火眼金晴,血盆似的阔嘴,形貌凶恶吓人已极,萧承远这一看清楚后,几乎吓得惊叫出声。
这两个长相似人非人的怪物,乃是一种万兽之王的人猿,这种人猿,身体结构组织,大致与人类一样,此兽不但灵慧异常,且天赋异秉,身高力大,浑身刀箭不入,坚逾精钢,两手有如钢爪,能生裂虎豹,一经训养,便对主忠心不二。
这东西本生长于滇西地区,苗疆一带深山之中,为数极其稀少,还是十多年前,玉扇书生偶游苗疆,发现此兽乃予收伏带到华山驯养守洞。
萧承远远见这两个怪物射落峰顶后,便围在师父身侧,手舞足蹈腾跃欢啸不已,状极亲昵高兴,他立在师父身后,一手拉着师父袍角,睁着一双圆骨碌碌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这两个怪物,心中害怕已极,暗说:“这是两个什么东西,长相怎么这样难看吓人?”
玉扇书生见状,知道他心中害怕,遂伸手拉着他的小手笑说道:“承儿,别怕,这是为师驯养的两只守洞灵猿,名字叫做大黑二黑,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随听得玉扇书生轻喝道:“大黑二黑还不停止过来。”
大黑二黑经玉扇书生这一轻喝,果然立刻停止欢跃,垂手站在玉扇书生身侧,但两双火眼金睛却瞪着萧承远上下瞧个不停,更咧开它们那张血盆大口,朝着萧承远嘻嘻直笑,其中一个还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大手,要来拉萧承远的手,直吓得萧承远缩手不迭,向师父身后直躲。玉扇书生连忙喝道:“二黑,别乱动他,当心吓着了他,我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这二黑好像听得懂师父的话似的,闻言后果真停立不动。但一张血盆大嘴仍咧开大大地望着萧承远嘻嘻直笑。
玉扇书生向萧承远说道:“别怕它们,承儿,它们是喜欢你,想拉你的手和你亲近哩。”随又向二黑喝道:“大黑二黑,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们以后要好好看顾他,不然,我就会要了你们的命;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二猿听后,只是点头欢跃。表示已经听清楚了。玉扇书生把拉着萧承远的手一松说道:
“不要怕,承儿,让它们和你亲近亲近,以后在这山中需要它们照顾你的地方多着呢。”又向二猿道:“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和他亲近了。”
二猿一听,高兴得一跳丈多高下,各拉着萧承远的一双小手欢啸不已,状极亲昵。
萧承远小心眼儿中,对二猿的相貌本为厌恶害怕,经师父一说虽已好了许多,但仍觉着有点儿害怕,如今,经二猿这样一来,害怕之心不但已完全泯去,并且童心顿起,立时腾身一跃,两手已抱着了大黑的头颈,大黑便连忙将两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搂,抱着萧承远的身子,更是高兴的怪啸连天,一跃数丈高下,二黑在旁边也是乐得怪叫不已,随着大黑跃上跃下。
跃了好一会,还是玉扇书生喝止,二黑这才停止,放下萧承远,萧承远一下地后,这才发觉大黑身高丈余,自己刚才糊里糊涂的轻轻一跃,怎么就抱着了大黑的头颈,不禁有点莫明其妙,怔怔地站在地上发愣。
其实,他又怎会知道,这完全是那“百转大还丹”和近月来打坐习练内功的结果,加上他的秉赋资质又好,故而此时,他不但已不畏寒冷,且还力大身轻,臂力要比普通人大了好几倍哩。
萧承远这一站在地上发愣,玉扇书生哪有看不出来之理,不过玉扇书生内心也正在暗自惊异高兴,虽然“百转大还丹”功效异常神妙,但也万料不到进境如此之速,由此可见此子秉赋之佳,实乃绝世奇材,将来前途,实在不可限量。于是微笑着说道:“怎么样,才能够跃得这么一点高,就觉得惊奇了是不?还差的远呢,今后只要你好好的苦心用功,将来的成就当在这数倍之上。”
萧承远不禁心里一惊,满脸通红,暗道:“师父怕不是神仙吧,不然凡是我心里在想的事,师父怎么总会知道的呢?”想到这里,便不禁偷望了玉扇书生一眼,恭谨地答道:“承儿定当谨遵师父的训诲,刻苦用功,决不敢有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玉扇书生哈哈大笑道:“好,只要你记得这话就行了。”随又对二猿吩咐道:“大黑现在就去弄些果物拿回洞去,给承儿充饥,二黑背着承儿随我回洞。”
大黑连忙点头啸叫了一声,转声如飞而去,幌眼间便见它翻过了一座山峰没了踪影。
大黑一走,二黑便也背起萧承远,只听玉扇书生一声轻喝道:“走!”
袍袖展处,身形便已凌空飞起,飘飘若仙地直向二十来丈宽的对崖,刚才二猿立足的那块岩石上落去,二黑一见连忙一声轻啸,腾身纵起,跟在玉扇书生身后也向那块崖石纵落。
萧承远向崖石下面一望,不禁吓得心惊胆战,下面是一条千仞的深壑,深不见底,再看崖石后面,靠着山壁,长着一棵千年古树,四周盘绞生长着些小儿臂粗细般的藤葛,这些纵横生长着的藤葛中间,有着一个大空隙,从这空隙中望去,隐约看到山壁上,有一个洞穴。
萧承远心想:“师父大概就住在这洞里了。”
正在他猜想之间,玉扇书生已用手指着小洞回头对他说道:“承儿,师父就住在这山洞里面,为师的先进去。你可随后跟着二黑进来好了。”
说着便见玉扇书生穿过空隙入洞去了,萧承远连忙一拉二黑的毛手,举步跟在玉扇书生身后穿过空隙进入洞内。
刚一到洞门口,便已失了师父的踪影,洞内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知道,师父已经往洞里去了,当下便举步往洞里走去,他觉得越往里面走越黑,一双眼睛好像变成了瞎子样的,没有了用处,走了一会儿还没有见到一丝亮光,他心里暗想:“这洞怎么这么长。”
蓦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心内不禁一惊,他仔细一想,原来是二黑在他身侧,他这才想起自己只顾摸索走路,怎么会忘记了它哩,于是他摸着二黑的毛手拉着说道:“二黑,这洞太黑,我看不见走路,你带着我走吧。”
二黑低啸了一声,他虽然看不见二黑的神情,可是他却猜想得到二黑这声低啸,是答应他的表示。
萧承远拉着二黑的毛手走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一线光亮,心中不禁大喜,连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一拐弯眼前豁然开朗,虽然这洞还不知道有多深多远才到尽头,但在他的右边有一间很大的石室,室顶嵌着一颗有鸡蛋那么大小光芒四射的珠子,四边石壁上也嵌着一些光芒闪烁的小珠子,这洞中的光亮都是从这些珠子上发出,室中左边放着一张石桌,两旁放置着两张石椅,正中靠着石壁放置着一张石床,师父正盘膝坐在石床上含笑地望着他,他连忙跑到石床前说道:“承儿拜见师父。”
重行了拜师之礼。玉扇书生手指着右边的石壁道:“这石壁上有一扇石门,也是一间石室,你现在就进去看看把它整理一下,以后你就住在里面。”
萧承远顺着师父手指处望去,果然那里有一扇石门,于是就走过去推开石门,走进去一看,这间石室比外间石室略为小一点,也是除了石桌石椅石床外毫无别物,只不过这张石床上却多了一床棉被和一只枕头,整齐的放在石床中央。师父叫他整理一下,他觉得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只是有一点灰尘,他把它扫了扫,也就好了。
不一会,大黑捧着一大捧黄精山果之物进来放在石桌上,嘻嘻地裂着一张大嘴望着他,同时还用手比划着,示意叫他吃用,这时他也的确感到肚子饿了,于是他就坐到石椅上拿起一个山果咬了一口,觉得芬芳满颊,入口生津,因此食欲大振,一口气吃了差不多有一半,觉得肚子饱了,这才站起身来,大黑二黑始终站在一旁,咧着大嘴嘻嘻的望着他,直到他吃完了,这才各拉着他一只手,一声欢啸,走向外室。
从此,萧承远便在这绝峰山洞中住了下来,跟随玉扇书生苦练武功。
晃眼之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萧承远在玉扇书生严格督导,苦心调教下,内外轻功三项均已小有成就。
四月,正是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好时候。
这天,萧承远练完了早课后,忽然想起洞中兽肉一点也没有了,于是就禀明师父带着二猿出洞,预备猎捕两只鹿兔之类回来,以为佐饭菜肴。
一人二兽,翻山越岭,不一会已到华山腹地,萧承远正立在一块大岩石上放眼搜索,忽然白影一闪,一只雪白的兔子,在丛草中直向西南方窜去,他连忙身形一纵随后跟踪便追,追了一阵,眼看即将追上,那白兔突然腾身一纵跃下一座悬崖,萧承远赶到崖边一看,那白兔下落地点,距离这崖顶大约有十丈左右,心忖凭自己现在的轻功,尚可上下,于是也就一提气纵身跃下,那白兔见人跃下,惊得向崖壁间一窜,便已失去了踪迹。
萧承远向那白兔窜去的崖壁一望,原来崖壁上有一个小洞,想那白兔已躲进洞内,再仔细一看,奇迹发生了,原来这洞并不是一个小洞,乃是一个约有一人高大的大洞,只是已被人用大石块封死,加上四周长满了青苔,要不是仔细的看,决看不出来,一时好奇心大起,用手试一推那大石,纹丝不动,遂猛提一口真气,双手猛然往石上一推,按萧承远目前功力,双掌推出怕不有三四百斤力量,故双掌一推,石块已摇晃欲倒,萧承远一见,心中不禁大喜,连忙重又调匀真力,力贯双臂,双掌猛又向石上推去,只听得轰然一声大震,石屑飞溅,石块已应手而倒,立时现出一座高大的洞穴。
萧承远略一停顿,便毫不考虑地腾身向洞内纵去,约摸走了有十来丈远近,眼前便豁然开朗,现出一块十丈大小的空地,植满了奇花异草,芬芳扑鼻,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特异的清香,阵阵沁人肺腑,令人神清气爽,萧承远便循着这清香来处,向花丛中寻去,只见紧靠着石壁荫处,长着一株叶色碧绿的植物,顶端结有五颗色泽鲜红的果子,好看之极,这清香便从这果子身上发出,萧承远走近一闻这清香,更觉得浑身舒畅之极,遂随手摘下一颗纳入口中,芬芳甘美异常,且一入口中便立即随津化去,觉得好吃不过,不知不觉间,五粒果子完全被他吃入肚中。
萧承远吃完果子,又继续向内洞走去,穿过这片花丛,一拐弯,眼前现出一座石室,也是这石洞的尽头,石室中央有一张石桌和石椅,里面有一张石床,石桌上端正放着一只玉盒,玉盒上面压着一张纸条,拿起纸条一看,大意是:这洞乃苍虚上人修练之洞,玉盒内装的是一本“苍虚秘笈”,这“苍虚秘笈”共分上下两册,上册为炼气坐功秘诀,下册则乃苍虚上人道成前,穷其毕生所学,依穹苍像理及武林中各门各派武学之长,汇合研创而成的一种“苍虚三十六式”掌法,与“苍虚飘渺”步法两种绝世武学,绘录命名为“苍虚秘笈”,留赠后世有缘,并言及前面花丛中靠石壁荫处,长有一株“朱仙果”,乃九天异种,凡五百年结实一次,果作鲜红色,为数最多五粒,果成熟时必须适时摘取服食,否则两个时辰过后,必然随风化去,此果功效特大,为人间仙品,常人服食一粒,可却病延年,百毒不侵,练武之人服食一粒,可抵二十年内功修为,如能于服后,及时按内功修为,运气行功三周天则功效更大等语。
萧承远看完字条,这才知道刚才自己所服红果,竟为九天仙品“朱仙果”,不禁深为后悔,不曾留得两颗带回去孝敬恩师,可是吃已经吃下肚去了,悔又有何用?只有以后当心就是了,想到这里心里便不觉坦然,于是他就遵照字条上所示,坐到石床上,按照平时行功坐法,运气行功,一会功夫,便感觉到周身火热如焚,痛苦异常,他知道,这便是那五粒“朱仙果”在作怪,他连忙紧咬牙关,继续运气行功,渐渐痛楚减低,直到运行三周天完毕,气归经,血归脉,方始痛苦全失,浑身舒畅无比,且还感觉到竟然心境反空生明,顿时欣喜若狂!一跃下石床,对着玉盒拜了三拜,这才打开玉盒,果然里面放着两本薄薄的册子,黄锦缎的封面上端正地写着“苍虚秘笈”四个古体篆字,拿起来略一翻阅,这“苍虚秘笈”乃系用一种质地上等薄如蝉翼般的白绢绸订成,上下两册一总三十余页,上册十余页完全绘着人像坐式,为练气坐功秘诀,下册则绘着掌法与步法,在其每式的掌法与步法旁边均有蝇头楷书注释着其招式的变化与妙用。
这时,他内心中的欣喜,简直无以复加!
蓦然,一声猿啸传来,他这才惊觉记起,赶忙将秘笈放进玉盒盖好挟在肋下,身形一晃就向洞外飞出,出得洞口一看,日已西斜,这才知道在洞内已经大半天了,可能二猿已猎得野兽回洞,候了好久仍未见自己回去,乃再出寻找,发啸声招呼自己,自己出来这么久没有回去,还是头一次,可能恩师都在着急了。
想到这里,于是就提起一口真气,仰天一声长啸,以答复二猿,随又猛提真气,身形平空拨起向崖上纵去。
他又怎知道因服了五粒“朱仙果”,而且又经适时运气行功,已与他本身精血合一,这时的功力较之上午,何异增加了数倍!因此他提气身形猛力往上一拨,竟然超过了崖顶五六丈高,只吓得他赶忙吸气旋身,施展师傅轻功“风摆荷柳”
跃落崖顶,站着发怔。
这时,二猿亦已听到他的啸声,循声如飞地扑到,见他安然站立崖顶,不禁高兴得欢啸连天,跳跃不止,忽然大黑看到他挟着的玉盒,便立刻和二黑停止了跳跃,两只眼睛望望他的脸孔又望望玉盒,满脸惊奇,不停地望来望去。
他见此情形,立时明白了它们的意思,便笑对二猿说道:“这是下面一个古洞里得来的,乃是一位前古仙人遗留下的武功秘笈。”
二猿听后更为高兴不己。他忽然想起今天出来的目的本是要捉两只鹿兔之类回去做菜肴的,现在虽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可是却连一只山鸡也没有捉到,遂向二猿问道:“你们两个捉到了东西没有?”
二猿听问,立时一阵吱吱乱叫,争着向他表功讨好并且四只毛手还在不停地比划,那样子简直滑稽之极,从它们比划的手势中,他知道它们已经捉着一只鹿和两只山鸡拿回去了。
便笑喝道:“好了,别闹了,回去吧。”
于是一人二猿展开身形,纵跃如飞的直奔“长空栈”峰顶。
尚未到达峰顶,远远的便望见恩师正负手四处-望,看样子正为自己的久未回洞而在担心。
萧承远在这年多时日中,已经了解清楚恩师对自己将来期望极大,更知道名义虽为师徒,实是亲如父子,除了对自己练功方面,督饬较严外,关心体贴爱护无微不至。因此,他一望见恩师负手站立峰顶-望,他也不管尚还隔着二十来丈的断崖深壑,就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快似脱弦弩箭般直朝玉扇书生身侧落去,玉扇书生一见,不禁大惊,因为他知道凭萧承远现在的功力,要想跃过这二十来丈宽的断崖,起码还要苦练上个一二十年,于是连忙晃动身形,腾空飞起,准备半途中接住萧承远,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形刚刚飞出不远,只见爱徒已从他身侧挨肩擦过,稳稳的落在峰顶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他虽然感觉很是惊异,可是这时也无法多想,猛然两臂一张,大袖往后微拂,身形便象一双大鸟似地,在空中一个回旋,便回身向峰顶飘落。
他身形刚一飘落,耳听得一声:“师父!”爱徒已扑地跪在他的面前,两手高捧着玉盒道:“承儿该死,累你老人家担心,这玉盒内是一位前辈仙人‘苍虚上人’遗留下的武功诀谱‘苍虚秘笈’,是承儿无意中得来的,谨呈给师父,望乞师父收下。”
玉扇书生一听,不禁惊喜万分,同时也看出了这孩子面色红润,双目开阖之间,精英内蕴,迥异往常,知道这半天功夫已有奇遇,遂连忙接过玉盒道:“承儿,你先起来,随为师回洞再说吧。”
说罢玉扇书生身形晃处,顺手一拉爱徒便已连袂腾身向洞内飞进。
返回洞中,玉扇书生把玉盒往石桌上一放,不先看秘笈,却反而睁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盯在爱徒的脸上反复的看了半晌,才问道:“承儿,这‘苍虚秘笈’你从何处得来?这半天你可曾吃过什么东西?可将经过详细情形告诉为师。”
萧承远见问,连忙将经过详情,如何因追一只白兔,而发现山洞,被人封死,如何掌推封洞石块,巧食“朱仙果”及获得“苍虚秘笈”,又如何见字条,依照字条所示,打坐运气行功,使“朱仙果”功力与本身精元汇合等情,一定不遗地禀告恩师,并说明自己实不知道这“朱仙果”为九天仙品,只觉得好吃,因此五粒一起吃光,未曾留得两粒带回洞来孝敬恩师,后来见到字条,这才知道,但悔已莫及,挽救无法了,为此心中对恩师愧悔异常,并请求责罚。
玉扇书生听罢,不禁连连点头,觉得爱徒的确福缘深厚,且由“朱仙果”未能带回两粒孝敬自己,便请求责罚这一点上看来,更觉得爱徒天性纯厚至极,将来定能不负自己期望,为武林扫荡群魔,大放异彩!请想,这样的一个徒儿,做师父的高兴还来不及哩,那还有舍得责罚之理!遂含笑地安慰道:“此果虽为千载难得之仙品,但为师的还不需服用它,而且这是你的福缘深厚,才有此奇遇,别人岂能强求,为师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有责怪你之理。不过,你今后更应当发奋苦练用功,才不枉负这番奇遇仙缘!”语声略一停顿又道:
“这‘苍虚秘笈’,还是我在师门学艺时,即曾听得你师祖说过,数百年前在江湖上就盛传着苍虚上人于道成飞升前,穷其毕生所学录下一本‘苍虚秘笈’,武林中人搜遍天下名山大泽,均未能寻获,不想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被你无意中获得,并巧服‘朱仙果’,此实难得之旷世福缘,不过,此‘苍虚秘笈’中所载绝世武学,必定深奥异常,以你现在所学武功而论,定然难穷其中奥秘,为师现暂为你保管,如为师的能于这二三年内领悟其奥妙,当一一传你,待你艺成下山时,当再交还与你。好了,你现在休息去罢。”
花开花落,流光似水般地消逝。
萧承远自从因追捕白兔入古洞,而巧获旷世仙缘,返洞后经恩师训诲,由此更加发奋用功苦练技艺,转瞬又是年余,因他本是秉赋奇佳的练武良材,又曾服食玉扇书生自炼的“百转大还丹”,即此已是难得了,又何况他巧遇仙缘,服食“朱仙果”,而且一服就是五粒之多,加以他天资聪颖,悟性特强,只要一指点,便能举一反三,再加上玉扇书生又在旁边严格督促悉心指点,功力那能不百尺竿头,突飞猛进!以他此时身手,无论内,外,轻功三项,在武林中,除了老一辈之外,在年轻的一辈中已是鲜有敌手了。
八月,秋风拂面,红叶纷飞,树木均已呈现调黄景象。
这天,正是一个秋高气爽,晴朗的天气,玉扇书生觉得爱徒的功力既已精进超过期望之外,似乎应该传授他自己百年前名震江湖的九九八十一招“大千掌”
法了,只要掌法一学会后,就可以传授那自己苦心研创的一百零八招“万物归宗”
扇招,待他学成自己的绝学之后,便可以让他慢慢学习那本“苍虚秘笈”里面所载旷世无俦的神功绝学了。
因此,他就把爱徒叫到洞外“长空栈”顶,先把这“大千掌”法第一招的变化玄妙讲解给他听了,然后再把这第一招使给他看,俾使他心领神会,等第一招学会了再传授他第二招,虽然萧承远秉赋聪颖,悟性异与常人,但因这掌法的每招每式变化玄妙复杂异常,也得化上半个时辰才能学会一招,而且也只是学会,要想融会贯通,那还必须假以时日。
因此,玉扇书生为了怕爱徒疲累过甚,每天只教五招就不教了,只叫他反复习练,意思是要他把这五招融会贯通后,才肯教他下五招。萧承远当然明白恩师的心意,遂加倍的努力习练,有时为了一式的变化不能练得顺心应手时,便拼命地深思以求悟解,甚至连饭也不愿回洞去吃,虽二猿来催,也不置理,一定要求得悟解后,方始兴孜孜地回洞吃饭,吃完了饭再继续练习。
虽是如此,萧承远也得化上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将所学五招各式练得顺心应手,融会贯通。
光阴荏苒,转瞬之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套“大千掌”法,萧承远已学会了三分之二,这天,玉扇书生正在给爱徒讲解第五十六招至六十招中的招式变化玄妙时,突闻一声有如龙吟般地震天长啸响自峰下,玉扇书生立时停止讲解,面露喜色地暗道:“此老真信人也。”随向萧承远笑说道:“来客乃四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邱竹湘邱大侠,因其须发雪白如银,外号人称银髯叟,此老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论年龄当已在百岁左右,虽早归隐戒杀,但生性嫉恶如仇且好动,故仍常游戏风尘,每遇绿林恶徒,虽不愿沾惹血腥,亦必予以戏谑而为惩戒,当年为师救你之时,适与此老同行,那夜你所见的老公公便是此老,将来你学成下山行道江湖,如能得此老照顾,对你实获益匪浅,此老生性虽然不拘小节,但亦言出必行之信人,等会此老来时,你可以师叔事之,恭请教益,对你必有好处。”
萧承远受教后就转身向崖下望去,只见一条灰大人影,两只大袖一张便像一只大灰鹤似地腾空飞起,起落之间就是二十来丈高下,心中也不禁暗暗敬服,转眼之间,银髯叟已跃登峰顶,只听得玉扇书生哈哈大笑道:“邱大侠果为信人也,自闻邱大侠啸音,我这书生就率小徒伫立峰顶迎候侠驾矣。”
银髯叟也是一阵哈哈大笑过后,忽地一脸肃容说道:“前辈这句‘迎候侠驾’,老朽实不敢当,不过,前辈素所深知,老朽虽然游戏风尘,玩世不恭,但言出必行,从不失信于人,故今日特来拜候前辈起居,顺便探望这位小师弟来了。”
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萧承远赶忙上前拜倒说道:“承儿拜见师叔金安。”
银髯叟连忙伸手扶起他说道:“小师弟,这师叔二字,老朽可实在担当不起,如果你看得起老朽,就喊我一声老哥哥罢。”
玉扇书生忙笑说道:“邱大侠可不必太谦,承儿年龄总共才有多大,论年纪让他叫你一声公公亦不为过,叫你师叔又何有不当哩!”
银髯叟忽地脸容一正,肃然说道:“前辈这话,不为无理,可是武林中最重的是名份班辈,虽然前辈对老朽从未以晚辈看待,但老朽又岂敢擅乱辈份,这师叔称呼却是断然使不得。”
玉扇书生见银髯叟执意不肯,深知此老性情豪爽坦直,说一不二,他既不愿,当然勉强不得,但爱徒这点年纪,若真的喊他“老哥哥”觉得实在有点不伦不类,若以“邱大侠”呼之虽然较好,可是此老在江湖上姓氏不用已久,如用“师兄”,然自己与他们派各别,毫无瓜葛,又怎能令承儿以师兄称之,忽然他想起了承儿得到的那本“苍虚秘笈”中所载的坐功,乃九天玄门上乘炼气之法,如能炼到化境。非但能以意御敌,且可返老还童,永保长生,道成飞升,自己已经全部悟解何不以此玄门上乘神功相传,这样一来,则承儿以师兄称之便属至理了。
思忖至此,就胸有成竹地点头笑道:“邱大侠此言果属正理,既如此就命承儿以师兄称之如何?只是太有屈邱大侠了。”说着便转脸对萧承远说道:“承儿还不拜见邱师兄。”
萧承远一听,连忙趋前拜道:“承儿拜见师兄。”
银髯叟这才哈哈大笑,伸手扶起萧承远说道:“好了,小师弟快别拜了,我这做师兄的实在还拿不出什么好见面礼给你哩。”
忽然银髯叟双目精银芒闪烁的盯在萧承远脸上望了一会,不禁惊诧万分的向玉扇书生问道:“前辈,这我就不懂了,看小师弟面色红润,两眼神光内蕴,内功分明已臻最高火候,即以数十年修为,也难能臻达如此境界,何以小师弟上山才只不过三年将近,怎会就有如此成就,实令我迷惑不解之极了。”
玉扇书生见问,先不作答,反向萧承远说道:“你邱师兄生性好酒,承儿还不速去洞中将为师的‘百花酿’取来款待你师兄么。”萧承远去后玉扇书生这才举手相让和银髯叟到崖边石桌两旁的石凳上坐下笑说道:“邱大侠果然明见,若论修练,确如邱大侠所说数十年,也难能有此成就,也是此子福缘深厚,巧获奇遇,才能有此成就,眼看群邪蠢动,武林魔劫将兴,恐怕也是天意如此,要将这诛邪伏魔重任降于此子身上,最近我详细观察此子,虽然天性纯厚仁慈,但一身情孽杀孽极重,且最近杀气时现华盖,恐怕等不到七年,在这一二年内,此子即必须下山行道,以应魔劫哩!”
玉扇书生说到这里,就把萧承远如何猎捕白兔,入古洞巧服五粒“朱仙果”
及获得“苍虚秘笈”等详细情形告知,这番奇遇只听得银髯叟两只精光四射的眼睛越睁越大,霜眉掀动,又惊又羡,到后来只乐得纵声哈哈大笑不止,声震长空,回绕不绝。
玉扇书生说完这段详情经过之后,脸容一正忽地,肃色说道:“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说出来尚望邱大侠勿以老夫托大才好。”
银髯叟连忙说道:“前辈说哪里话,有什么话前辈尽管吩咐就是。”
玉扇书生点点头道:“我痴长你五十多年,并承你不弃,均以前辈称之,委实使我汗颜,今你既定要承儿以师兄视之,那我也就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叨长了,但老夫既叨做长辈,当然总得有点心意,于心方安,因此我就想到承儿获得的那本武林奇书“苍虚秘笈”中所载的先天玄门上乘练气坐功,年来我已悟解,意欲传授与你,以稍尽我心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银髯叟做梦也想不到,为了这一句称呼,竟然得到这位宇内第一奇人门墙,并获传旷世绝学,虽然自己年已将届百龄,距死已不远,本不应再有他想,但,人生百年,学无止境,何况他很清楚,这九天玄门大乘神功,如能练到化境,非但能永保长生,且可成道飞升。闻听后,那得不惊喜若狂的,遂连忙起身说道:“如此恩师在上,请受老徒一拜。”说着便要跪拜下去,不但仍然拜不下去,且还隐隐有一股反震之力,似欲将自己身子震弹飞起,却忽又有一股无形吸力,竟又将自己身子吸住,再抬头一看,自己一个身子已经悬空,脚底离地约尺余,试一运功下坠,虽然本身功力并未受丝毫阻碍,但任凭怎样也不能移动分毫,这才知道,恩师功力已达以意克敌化境!不禁面孔一红,连忙松散全身功力,那这里功力刚一松散,双脚也已沾地,只见玉扇书生朝他莞尔一笑道:“我看这些俗礼以后都免了吧。”
银髯叟这才恭谨地弯腰垂手站立着答道:“谨遵恩师命谕。”
玉扇书生不禁皱眉摆了摆手道:“哪来这么多俗礼的,我可不惯这些拘泥小节,而且你也是年近百岁的人了,以后可免去这一切拘束,免的叫人看了笑话。”
玉扇书生见他仍然站着,颇感不高兴地说道:“还不坐下来谈话,老站着干嘛。”
银髯叟一听连忙移身坐下,玉扇书生这才点头笑道:“这才是呵!等会你师弟酒拿来了,我还得要你陪我喝上几杯哩!”玉扇书生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说你拿不出东西来给你这位小师弟做见面礼吗?我看你不如把你那套‘回旋天罡掌’法传给你小师弟算了,不过现在我正在传授他‘大千掌’法,你必须在此住上一月,待他把‘大千掌’法学完,融会贯通后方可传授,同时在这一月期中,你也可以随我习练那‘九天玄门大乘神功’。”
银髯叟知道恩师对这位小师弟的确是爱护至极,生怕他将来不够应用,越是多学点东西越好,虽然将来扫荡群魔责任重大,但凭着恩师的“万物归宗”扇招,“大千掌”法,以及“苍虚秘笈”上所载的神功绝学,就是一群老魔出来,恐怕也非这位小师弟的敌手,自己这套“回旋天罡掌”法,虽然曾经名震武林,如与这些神功绝学相较,则不啻是萤火之光,实在没有什么大用,不过,恩师既然叫教,那有推诿之理,遂连忙点头答应。
于是师徒俩又谈些近年来武林状况,及群魔动态,正谈之间,萧承远已经抱着一罐“百花酿”和一只酒壶来到,身后跟着二猿,手中各捧着一个大木盘,里面装着些已经切好了的鹿脯,兔肉,山鸡,及一些黄精甘果等类,为数确实不少,萧承远把杯筷摆好,又把二猿手中的木盘接过并排放在石桌中央,然后才去打开酒罐,取出一壶“百花酿”来,将二人面前的酒杯注满,自己便垂手侍立一边。
银髯叟见门状,便笑说道:“来,小师弟,你别站着,也坐下来喝一杯吧。”
萧承远仍然站着没动,玉扇书生也笑说道:“你师兄不是外人,不要太拘束了,可吩咐大黑再去拿付杯筷来,坐下同喝一杯好了。”
萧承远这才点头应“是”,转身吩咐大黑去取筷杯,自己则在银髯叟下首坐下,执壶给恩师与师兄斟酒。
不一会大黑已将杯筷取来,于是师徒三人便举杯共饮畅谈,所谈者都是江湖动态,武林门派,及各门各派武学精华,招式,群魔功力,火候,及其生长形相特长等等。这老师徒二人,所谈这些,实深具含义,盖萧承远二三年内即将下山行道,其目的是欲广增萧承远见闻,俾使将来行道江湖时,知道那些门派为武林正宗,那些门派为邪魔外道,并使其警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武林之中奇人异士尽多,切不可恃技骄狂,而且江湖上,诡诈多端,层出不穷,处处均应小心提防,不可大意疏忽,更因江湖中最重因果报应,一步走错,可能引起冤怨相报,永远纠缠不清,必须心怀仁慈宽大,不到万不得已时,切不可轻妄出手伤人,如非万恶之人,千万不可杀戮等等。
萧承远是何等聪明之人,恩师和师兄所谈各种之含义那有不明之理,于是也就暗暗铭记于心,也就因为这样一来,日后在行道江湖时,竟有好多江湖恶徒,能数番在其手底逃生,结果终被其仁厚感动而改邪归正,这是后话,暂时按下不提。
师徒三人,这席酒只吃到日色西坠,暮蔼四起,方始回洞,各自休息练功。
从此,银髯叟就暂在山中住下,随玉扇书生练那“九天玄门大乘神功”,直到一月后,萧承远已将一套八十一招“大千掌”法,完全练会,并已融汇贯通,只见他施展开来,难为他竟然能拳掌指兼施并用,丝毫不乱,吞、吐、拍、打、指、点之间,每招每式均贯注内家真力,且招式变化均极熟练玄妙迅速,施展到精妙处,周围二十丈附近,均在其掌力范围之中也,其威力端地惊人之极,一套“大千掌”法使完了,萧承远仍然气定神闲,面不红气不喘,站立当地,只看得银髯叟赞叹钦佩不已,即连玉扇书生也不禁看得点头微笑,暗自嘉许,心中宽慰之极。
银髯叟为了要试试这小师弟的功力火候,增加其一点临敌经验,遂乃下场以自己成名的“回旋天罡掌”法与其过招,这两人一搭上手,别看银髯叟数十年修为,功力火候均已臻炉火纯青境界,“回旋天罡掌”更曾名震武林,虽然一上来曾将萧承远逼得连连后退,可是萧承远缺乏临敌经验,加上这套掌法又是初学乍练,火候不够,虽说是已融合贯通,但其精微奥秘处,尚未能完全领悟,因此一上来便被闹得手忙脚乱,但毕竟少年人,一是引起好胜心性,一声长啸,立时气沉丹田,功贯双掌,一时间情形大变,只见掌风呼呼,拳、掌、指,兼施并用,神出鬼没,身形快若飘风,四面八方均是拳掌指形,银髯叟不禁大惊,连忙也展开“回旋天罡掌”精微招数,小心应付,这才打了个平手,虽然最后侥幸胜了一招,但也胜得险极,不过,小师弟再稍假时日锻炼,自己这套“回旋天罡掌”实非敌手。心中本想禀明恩师,自己这套掌法不传小师弟也罢,但转而一想,“大千掌”法威力太大,委实不宜常用,反而不如自己这套掌法可以随便应用。
结果还是把这套“回旋天罡掌”传给了小师弟,这才叮嘱小师弟下山时,毋必要先到他处去一行,拜别下山而去。
春去夏来,岁月如梭,晃眼之间,萧承远在华山南峰学艺已过五年,不但尽得玉扇书生一身文武绝学,且“苍虚秘笈”所载神功奇学,亦均已练就,只是那“九天玄门大乘神功”
火候尚差而已。
这时,萧承远年已十九,长成一个猿背蜂腰,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绝代盖世的美少年。
这天夜晚,玉扇书生忽地对爱徒说道:“承儿,你已得我一身所学,为师的自问,再也没有可以教你的好东西了,且你年已成长,应该下山历练,行道江湖,凭你一身武学为武林伸张正义,做些有益于社会的事,但要切记平时为师所训,对人要以仁厚为本,凡事必须忍耐,万不可冒失莽撞,江湖中最重的是‘信义’二字,一诺千金,你必须谨守信义!还有杀你父母仇人,为师的当年曾许下诺言,七年后由你手刃亲仇,现在尚还不到七年,你必须要等到七年后方可前往寻仇!”
说着便拿起石桌上放着的玉盒和一个包袱,一张纸条,交给萧承远说道:“这玉盒是你得来的‘苍虚秘笈’现在交还给你,这张纸条上是你邱师兄的地址,你下山后可先往他处一行,你的杀父仇人是谁?问他便知,包袱里是两套衣服和一些路费,你明早下山去吧!”
玉扇书生说完便垂眉闭目跌坐在石床上,萧承远一屈膝跪倒地上哭道:“师父,您老人家不要承儿了吗?”
玉扇书生倏地微睁双目说道:“傻孩子,下山了,应该高兴才对,哭个什么。”
萧承远呜咽地道:“承儿不要下山,承儿要侍候您老人家一辈子!”
玉扇书生叹了口气道:“痴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为师的今夜也就要动身他往,云游天下名山,只要你下山后能恪遵师训,切记不忘也就是了,你早点休息去吧!”
萧承远万般无奈,只须得站起身来,正要回室,玉扇书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白玉瓶子说道:“承儿,这玉瓶里是为师炼制的‘百转大还丹’你拿去带在身边,以便急时救人济世之用吧。”
萧承远接过玉瓶的不禁更为感激师恩深厚,无以复加,忽地他想起了手中的“苍虚秘笈”,为武林奇宝,带在身边,实在多有不便,于是双手捧着玉盒含泪说道:“师父!这本‘苍虚秘笈’,承儿年轻,带在身边,实有不便,拟请恩师仍予保管,万望恩师允准。”
玉扇书生沉吟了半晌,这才点头应允接过玉盒说道:“好吧!为师就代你暂为保管着是了。”
萧承远回到石室里,躺倒石床上,翻来复去,想起师恩深重,哪里能睡得着。
要知道,萧承远上山五年有余,虽名为师徒,实情逾父子,玉扇书生对他关照爱护体贴,简直无微不至,一旦离别在即,哪能不使他孺慕依依难舍哩!
直到天将发晓方始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天,连忙一跃下床,走到外面石室,恩师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早走。
二猿似已知道萧承远即将下山,丑脸上均显着依依难舍之情,围着他啸叫不已,他看看这居住了五年多的石室里的一切东西,都不禁感觉依依,伸手摸摸这样,又摸摸那样,直到最后才硬着心肠,眼含泪水,走出洞外,一声长啸,腾身飞上“长空栈”顶,伫立良久,这才挥手向二猿告别,飞身电掠下山而去。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正是春光明媚的大好季节。
九迂镇在安徽桐城道上,镇市虽然不大,但倒也热闹异常,加以又是靠近南北官道要口,因此一天到晚来往的过路客商倒也不少。
这天,傍晚时分,有一个身穿黄色土布短衫裤的少年,满脸风尘之色,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踽踽独行的走进了这个小镇市,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的,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这少年走到一家饭馆门口,一股酒菜饭香,从饭馆里传出来,扑进他的鼻管,直刺他的脑门,勾起他的辘辘饥肠,他这才想起从一早起程,直到现在连一滴水都未进肚,经这酒菜饭香一引,他还是真的感觉到肚子饿了,他在这饭店门前,略一迟疑,终于迈开大步走进了这家饭馆,举目四处一望,这家饭馆子的生意真好,楼下黑压压的一片坐满了人,连一个空位置也没有,于是他就直往楼上走去,一上楼,楼上客人虽然也不少,却比楼下清静得多了,这少年就在一个临街的窗口位置坐下,把包袱由背上取下来放在桌上,这时,才有一个店伙走过来,哈着腰笑着问道:“小客官,您是吃饭还是吃酒?”
这少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吃饭。”
店伙计正要转身下楼,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喂,伙计,你回来。”
店伙计听喊,连忙回过身来,满脸含笑地望着他问道:“小客官,您还要点儿什么?”
他略微想了想说道:“给我一盆水,我要洗洗脸,另外,再给我随便来几样菜一壶酒。”
店伙计忙不迭地应道:“好,小客官,我这就去给您送上来。”
店伙计走后,他觉得这店伙计很是和气,使人有着一种亲切之感,虽然在前途也曾吃过很多饭馆,住过客店,却从来没有碰着像这样和气亲切的一个店伙计!
心道:“怪不得这家饭馆的生意这么好,连店伙计也是这么和气可亲嘛!”
正当他这么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一阵紧促的鸾铃声从街上传来,他连忙探头向窗外一看,只见一骑马如飞而至,晃眼之间已到了楼下,那马本在疾驰,大概是马上的人猛的一勒缰绳吧,那马忽地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他不禁大吃一惊,暗说:“要糟,这一下子骑马的人不要摔个半死才怪哩!”
他这里念头还没转完,那马已四蹄不动地屹立在地上了,马上的人还不是好好的坐在马上吗!这时他已看清了那一人一骑,口中不禁“咦!”了一声。
也就在这时候,耳边听得有人喊道:“小客官,水已经给您送来了,请洗脸吧!”
他微微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店伙计在喊他,桌上已摆了盆水,那店伙计正在望着他笑哩,那意思好像在说:“看你满老实的样子,倒看不出你还会躲在楼窗口偷着瞧女人呢!”他感到脸孔微微有点儿发烧,于是就朝那店伙计尴尬地笑了笑,便赶忙低下头去洗脸。
他洗去了满脸风尘,一抬起头,那店伙计不禁一怔,心里暗道:“我的妈呀!
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男人,我生长了三十多岁,在这馆子里做了二十多年的伙计,南来北往的客人也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小伙子哩!
只可惜这身老土布衣服太不相称了。”
只见他猿背蜂腰,身材适中,唇红齿白,双眉斜飞入鬓似剑,点漆双睛,黑白分明,神光奕奕似朗星,英气逼人,面孔纯洁中带着厚道。
这少年是谁?他正是那华山埋首苦心学艺五载有零,身负血海深仇,奉师命下山,行道江湖的萧承远。
他一下华山,就按照恩师玉扇书生写给他的邱师兄银髯叟的地址起程,可是恩师字谕上,只写着师兄住安徽池州,九华山山麓的一个小村庄里,并没有写明从华山赴九华山应该怎么个走法,因此,他一下山后,就直奔华阴,在华阴住了一宿,顺便问明了赴安徽的路径,于是就奔潼关过灵宝,穿过沂山山脉到宜阳,沿官道直奔安徽,这一路他一直走了二十多天才到达桐城的这个小镇市。
他洗去满脸风尘,露出了英俊的脸型,简直把店伙计看呆了,店伙计这一瞧着他发怔不打紧,可把他这个初出江湖,身负绝学的美少年,弄得尴尬极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楼梯上一阵登登声响,萧承远只觉得眼前一亮,楼梯口亭亭地站着一个少女。这少女年纪大约十八九岁左右,身穿一套翠绿紧身衣裤,脚蹬小蛮靴,头上云鬓蓬松,但却用一块青绸绢包着,一张鹅蛋形的脸儿,长得又白又嫩,嫩得好像风都可以吹弹得破,小巧的鼻梁儿,樱桃小口,一双秋水为神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窄窄的柳腰儿,一扭似乎就会断去,那样儿简直的美极,娇极,只是令人看着有点儿不顺眼的,是肩头上露着系了一条黄丝穗的脸把儿,手上还拿着一条马鞭儿,站在楼梯口,小脸儿绷得紧紧儿的,凶霸霸的,那样儿既使人害怕,又使人发笑。
这一来,店伙计可直了眼啦!失了魂魄!不但店伙计,这楼上的客人,谁还不都是一样?整个楼上的客人都鸦雀无声地直瞪着眼在瞧着她哩!不过,你看那美少年嘛!他不是不一样吗,他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哩!那少女开口了,像响起一串银铃儿声音似地,说道:“喂!伙计,你这是怎么啦?你们这馆子是不是不招待女客呵?”
这姑娘的话可真厉害,但,那声音可真好听,又甜又脆,好比是一付清凉剂,听得人真舒服极了,恐怕她说得再厉害点儿,也不会有人生气的吧。
店伙计这才收回了失去的魂儿,直了的眼儿也才能转动,赶忙哈着腰儿,脸上挂满着诃谀的笑容说道:“您瞧,我这不是来招待您来啦,姑娘,您请这边儿坐。”
说着,还拿下肩上搭着的手巾,抹了抹凳子,生怕会弄脏了姑娘的衣衫儿。
可巧啦,楼上的空位儿并不少呵,什么地方不好让,怎么偏偏的让在那见了女孩儿就害羞的美少年萧承远对面的桌子上去哩!
这姑娘又了开啦,只听她说道:“喂!伙计,我要吃饭,你可得快点儿,我还要去找宿店哩。”
姑娘的话刚一完,店伙计连忙笑着说:“姑娘,您别急,先息口气儿,您要吃饭,我们这儿有,您要住店,我们这儿也有。”店伙计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后楼窗说道:“罗!您瞧,这后面的一大片房子,便是客店,不是我夸口,姑娘在这镇市上,不管是吃、住,都算我们这儿第一,尤其是我们这儿的房间,又干净又好,招待得又周到。”
萧承远听了,不禁心中一动。他不也是正想住店吗!
这店伙计还真会说话,说得这姑娘本来是绷着的小脸儿,现在可扬起了眉儿,两颊上还显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儿,笑了,笑得更美极了。随又听得姑娘说道:“好了,瞧你说得这么好,我就住在你们这儿吧,可是我的那匹马,你得照顾好,待会儿我一定重重赏你。”
店伙计一听说姑娘要住在这儿,并不家重赏,不禁更加听得眉开眼笑,忙说道:“姑娘,您请放心吧,我陈小四做事,绝对错不了。”
店伙计说完,正要转身下楼,萧承远憋了这半天,可实在忍不住了,肚子也饿得只是吱吱叫,一见店伙计要转身下楼,自己桌上的一盆水也没有端走,不禁急得“哼”了一声,这一声还真的收到了效用,店伙计缩脚转身一看,这才记起了,还有这位漂亮的小客官要的酒菜还没拿上来呢,赶忙过去哈腰陪笑连连道歉地说道:“呵,小客官,真对不起,您要的酒菜,我这就去给您送上来。”
说完便端起了脸盆下楼去了。
店伙计走了,楼上的客人们,早就恢复了常态,吃喝的吃喝,谈笑的谈笑。
萧承远大着胆,抬起头,朝那姑娘望去,那晓得那姑娘的俏眼儿,也正在朝他望哩!两个人的眼光一接触,那姑娘忽然孤犀微露朝着他轻盈地一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怎么又遇着你了!”这一笑呵,可不要紧,萧承远的脸儿在烧,心儿在跳,又低下头去啦!那样子呵,可比娘儿们还害臊得紧。
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道:“这小子真是一块好材料,只是土头土脑,而且有点儿娘娘腔,太害臊,尤其是那身土布衣服,更令我老化子看了生气。不过,总算是块未经雕刻的浑金璞玉,好能好好调教,哪怕数年后不是个好人材。”
萧承远是何等聪明人物,虽然初履江湖经历缺乏,在女孩儿家面前脸嫩怕羞,可是对于这种指着自己说的话,哪有听不懂的道理,于是就向这发话之处望去,见是一个身穿百结衲衣的老化子,坐在那姑娘斜背后屋角的一张桌子上,还在一个人自斟自饮,不时还用那一双模糊的醉眼似睁似闭朝自己这边望来。萧承远脑子里微一思索,依照这人的穿着打扮形状,已经明白了这人是谁,为了恪遵师训,暂时还不愿露出行藏,于是也就不理他,只朝他微微一笑。
这时,店伙计已经送上了酒菜,萧承远也就开始一个人自斟自酌起来。忽又听得那苍老声音说道:“小妮子忒也刁顽,人家既然怕了你,怎么还是老拿眼睛瞅着人家,难道你一定要把人家瞅得酒也不喝,饭也不吃就跑了才算吗!真要是喜欢他的话,可得要想点法儿才行呀!”
姑娘本是冰雪聪明的人儿,这些话不是在明着说她,还有谁,而且这楼上又没有第二个女客,这姑娘可不像萧承远那么好说话,再说姑娘家总归是姑娘家,喜欢他不喜欢他这可是她心眼儿里的事,怎么能够说出来哩!说这话的人,也真够缺德!
请想,姑娘一听这话,哪能不粉面生霞再加上她本就生成一副火暴的脾性儿,又怎得不生气呢,眼看着姑娘的秀眉儿往上一挑,立刻就要发作时,却不知怎的,只听得楼板“咚”
的一声响,那姑娘的秀眉儿也不往上挑了,只是却嘟起了小嘴儿,那“咚”的一声,是姑娘的小蛮靴跺了跺楼板的声音。
唷!这可不是闹着顽儿的呀,假如闪了小脚儿,那可怎么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是姑娘一生气,眉儿往上一挑眼看着就要发作的时候,蓦然,这姑娘发觉了说这话的人,是个老化子,乃是她的师叔,姑娘也就不好发作了。
不好发作,发发娇嗔总是可以的喽。
因此姑娘就想过去发老化子一次娇嗔,可是老化子却直向她连连摇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她不知道老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恨得牙痒痒地,跺了跺小蛮靴,嘟起了小嘴巴。
这姑娘姓蓝芳名玉珍,乃武林二老一神尼中,清昙神尼的衣钵爱徒,也是神尼俗家的侄女儿,自幼即遭不幸,父母双亡,被神尼带在身边,经十数年苦心调教,一身武学已尽得神尼真传,掌中一口“聚莹”剑,一套七十二式“降魔剑”
法,更尽得神髓。
蓝玉珍姑娘,人本慧质天生,聪明透顶,貌比花娇,不啻是人间仙露明珠,唯其从小就被神尼爱宠过甚,因此养成了姑娘一副骄纵,任性,倔强,凶霸霸的火暴的脾性儿。也就因为她这个脾性儿,后来竟然引起一场情海波澜,几乎把整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且说那两次发话戏谑萧承远与姑娘,坐在屋角里独个儿自斟自饮的老化子,他正是外号人称雪地飘风的丐帮帮主宋允平,此老生性诙谐,滑稽突梯,长年游戏风尘,行侠仗义,一身侠肝义胆,颇为武林同道钦仰,人又极为豪放爽直,且一身武功极高,两只铁掌名震江湖,尤其是一身轻功,更为高绝,由其外号“雪地飘风”上看来,即可想像而知。
此老成名于三十年前,与武林二老一神尼均极交厚。
萧承远曾从师兄银髯叟口中听说过此老,故一看此老形态穿着,尤其他那一身百结衲衣,因此,脑中略一思索,便断定即系此老,为了不便露出行藏,乃未曾上前相见。
突然,楼梯上蹬蹬蹬一阵乱响,走上来四个背插单刀,疾装劲服的精壮大汉,一个个横眉竖眼,满脸横肉,使人一看,就知这四个大汉不是善类。
这时,萧承远和蓝玉珍姑娘都正在低着头儿吃饭,萧承远抬头望了这四个大汉一眼,只皱了皱眉儿,便又低下头去自顾地吃饭,可是蓝玉珍姑娘却不同哪,她一见这四个大汉不但皱起了秀眉儿,并且还嘟起了小嘴儿,满脸上露出一种嫌恶轻蔑的样儿,有人说,漂亮的女人,在生气的时候更美,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你看蓝玉珍姑娘这时候有多美!
那四个大汉一上楼来,八只眼睛便向四处张望,一眼看到了屋角里醉眼模糊的老化子时,立时四双凶睛一瞪,精芒暴射的喝道:“老化子,酒喝饱了没有?
我们老堡主可在等着你哩。”
只见雪地飘风倏地醉眼一睁,开阖之间精光四射,诙谐地说道:“你四个轻声点儿好不好,没的吓着了别人,不错!我老人家酒是喝饱了,可是觉还没睡够呢,你们急个什么劲儿,时间还早着哩,要是你们等着不耐烦,干脆,你们就先回堡去,对你们那个什么乌龟堡主说,就说我老人家不用请,二更天准到,我们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说完话,便朝桌上一伏,连理也不理这四人,好像真是在睡觉了,显见没有把这四人放在眼里。
雪地飘风这番话,说得既诙谐而又挖苦,听得萧承远只是想笑,但只是笑在心里,那蓝玉珍姑娘哩,这时,她的眉儿也不皱了,小嘴儿也不嘟了,娇嫩的脸儿上像绽开了花朵儿般地笑了,笑可是笑了,可并没有笑出声儿来,不然,那四个大汉听到了笑声,岂肯善罢干休。
四人一听雪地飘风这番话,本就含怒欲发,那还经得起他这种目中无人的状态,其中一个汉子忍不住凶眼怒瞪,猛地一声暴喝道:“老化子,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未完,猛伸右臂,五指箕张,夹着一股劲风,直向雪地飘风的头顶抓下,眼看着距离只差二寸左右,这一下子要是真的被抓上,怕不当场就得脑浆迸裂,雪地飘风忽地头往左一偏眼睛也没有张开,右手往上一撩,正巧往大汉的脉门上切到,那大汉蓦然一惊,正要缩手变招,谁知竟然没有来得及,被切个正着,只痛得他闷哼一声,一条右臂整个的发了麻,再也举不起,站在一边发楞。
其他三个大汉一见同伴吃了亏,那还不怒极,立时同声暴喝,三只右手几乎是同时的夹着三股劲风向雪地飘风的头、肩、臂三处拍到,抓到,好个雪地飘风竟然原式不动,只单臂微微向外一挥,三人立时觉得一股强大的劲风迎面拂到,登,登,登,三人均被这股劲风震得连退了好几步,方始拿桩站稳。忽见雪地飘风醉眼一翻冷冷地说道:“凭你们这四块料,也想在我老人家面前逞凶,还不快点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那乌龟堡主,就说我老人家向来言出必行,二更天准到。”
四人一听雪地飘风这话,虽然面子上觉得十分难堪,又气又怒,可是心底下却十分明白,凭自己弟兄四人,还真不是人家的敌手,不要说别的,就是刚才人家还伏在桌上,只不过抬手一撩一挥之间,自己弟兄四人便都吃了亏,这还是人家手下留情,不然恐怕得多少要带点儿伤。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自己弟兄武功虽然和人家相差甚远,但在安家堡数十里附近,也总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日何等威风,今天虽然吃瘪在一个老化子手里,这个台怎么能坍得起,以后在这地方还能混了吗,心中正在想应该如何才能攀回一点颜面遮羞,及至放眼四处一望,楼上已经空空,除了那窗口位子上,有一个外地来的土头土脑的少年,和另外一个位子上坐着个小姑娘在吃饭没走外,其他的客人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这一下子四人可放了心,既然楼上没有了人,找回颜面,大可不必,但更扎手的是,自己弟兄四人,既然向老堡主讨下了这个差使,要是连这样的一个老化子都抓不回去,没的回去大伙儿笑话自己兄弟无能,可是打又打不过人家,反正没有人看见,说不得了只好来软的,不管是抓是请,只要能交了差,也就不为丢人,于是四人忽的一敛凶态,互相一递眼色,走上一步抱拳道:“老人家,方才请恕弟兄无知冒犯,不过我弟兄是奉命差遣,你老人家又何必和我弟兄为难哩,再说事情也并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去,还不是什么都完了吗。”
雪地飘风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呸!凭你们这四块料,也值得我老人家和你们为难吗,你们要是早这样说,不就结了吗,我老人家一生就是这个毛脾气,服软不服硬,你们安家堡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就是龙潭虎穴,我老人家也得闯上一闯,我老人家说走就走,走!”
说完话,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丢,当先就向楼下走去,临去时,还向蓝玉珍姑娘递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要姑娘别跟着去,可是姑娘却错会了意思,以为雪地飘风要她随后跟去。
雪地飘风一走,姑娘也就连忙招呼店伙计,向店伙计略一打听去安家堡的方向,便丢了一小块银子下楼而去,萧承远一时好奇心起,便也清算店账下楼跟踪向安家堡奔去。
在这九迂镇西北,二三十里处,有一安家堡,堡主安庆雄乃绿林人物,外号人称九头枭,一身武功颇为出类拔萃,手中一根“蛇骨鞭”,招式极为精奇诡秘,囊中一袋喂毒“丧门钉”,百发百中,见血封喉,为人阴险恶毒,生平杀人如麻。
二年前被青龙帮网罗,立为桐城分舵。
雪地飘风早听传闻,舵主九头枭安庆雄,乃一无恶不作绿林匪徒,早就想找机会除去,为地方除害,但总因未碰着适当机缘!同时也因为青龙帮势力太大,多少有点顾忌。也是合该有事,今天雪地飘风途经当地,恰巧碰到他舵中一个小头目,欺压一个农村老妇,并对老妇之女任意侮辱调戏,雪地飘风一见,不禁勃然大怒,引起他的侠肝义胆,立时伸手痛惩了那个小头目,那小头目负伤回到堡中,就向九头枭挑拔是非,当然完全是一遍谎言,九头枭那得不中计大怒,于是乃派手下得力的大头目追踪到九迂镇饭馆中,将雪地飘风追着,当时本想擒下解回,岂料这个不起眼的老化子,竟然是个高手,因此这才来软的,一方面可向舵主交差,一方面也好由舵主亲自收拾他。雪地飘风哩,早就有心要除去这分舵,为地方百姓除害,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既然遇上了,正好,先挑了这分舵再说,管他青龙帮势力多大,以后再说好了,雪地飘风心里既然存了这个主意,这才答应四人安家堡赴约。
雪地飘风与那四名大汉离开九迂镇,直奔安家堡,二十多里路程,不大一会功夫便已到达,刚一进堡,只见堡内广场上灯火通明,九头枭安庆雄正率领手下排立场上,看样子如临大敌。
原来四个大汉与雪地飘风一出饭馆,即已暗中派人飞马驰报九头枭,说来人非常棘手,却巧这时青龙帮总舵,青龙堂下有一香主尹华,因事舒城途经当地,息脚舵中,九头枭正在厅上设宴款待,尹香主当即询问来报之人,其人相貌穿着打扮,那人就把雪地飘风穿着打扮详细一说,尹香主听后,已明白是丐帮帮主雪地飘风,心知此老出名的难惹难缠,和本帮早结有梁子,今夜若不是自己恰好在此,安舵主决非其敌,弄不好这分舵就得瓦解,当下略一皱眉沉吟,即向九头枭问道:“安舵主可知道,今夜来人这老化子是谁?”
九头枭安庆雄见尹香主一闻来人相貌穿着打扮后,立即脸色凝重,沉吟不语,心知事情不妙,今见尹香主一问,不由一怔摇摇头道:“香主见闻广博,想来当已知道,可否明白见告。”
尹华微一冷笑道:“从其相貌穿着打扮上来说,当为丐帮帮主雪地飘风宋允平无疑。”
尹华此方一出,九头枭心中不禁大惊,心道:“我怎么没有想到是这个老怪物的哩。”
乃向尹华指示问道:“闻听此老乃是一个难惹难缠的怪物,今天既然惹上了他,也说不上不算了,依香主意见如何对付?”
尹华略一沉吟,冷冷说道:“没别的说的,安舵主可立即吩咐手下准备,我们接着他的就是了,此老虽然难惹,我尹某尚还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