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叶绾绾焦急地在帐中踱步,不时挑开帘笼往外探看。
丫鬟手中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瞧着委实阴森,叶绾绾烦躁地转头斥她。
“你是瞧不见吗?这火晃成这样,还不给我拿走!”
平素温柔和顺的三小姐近日越发狠厉,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小丫鬟吓了一跳,抖着肩忙退的远些。
手中的锦帕被叶绾绾翻来覆去,扯出褶皱,可她期盼的人却久久不曾现身。
她派去杀叶清眠的人究竟为何还不回来?
是任务失败了,还是临阵脱逃了。
想到此处,她又是一记凶狠的眼刀飞向角落的丫鬟。
“你那该死的姐姐今日若是不出现,我便杀了你这小蹄子!”
本就战战兢兢的小丫鬟一听这话心都凉了,扑通跪倒在地,头磕得响亮。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我姐姐她是绝不会背叛小姐的。”
看着这一个个不顶用的东西,心中窜起怒火。
叶绾绾缓步走近,睨着地上的丫鬟,伸脚踩向了她纤细的手指。
随着金丝镶花绣鞋的来回碾磨,丫鬟的左手血肉模糊。
“嗖——”
一阵带着金属嗡鸣的凌厉风声划破账帘,直直射进叶绾绾脚边的木板上,发出箭身的颤抖余音。
距离她的足不过方寸,叶绾绾惊得忙往后踉跄几步。
那只箭的白色箭羽上挂着一方小木牌,上面布满血迹,依稀可辨刻着个“莲”字。
那正是叶绾绾派去解决叶清眠丫鬟的令牌。
跪在地上的丫鬟捏着木牌痛哭流涕,她的姐姐死了。
叶绾绾暗自咬牙捏着拳头,狠狠瞪着地上的人,事没办成死了便死了,竟还暴露了她的身份!
当真是废物!
这只箭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如今再要暗算叶清眠只怕是难上加难。
帐外的矮树林中,玉沉渊将弓箭递给鹏九,负手而立,暗自凝视了半晌。
若她再敢动叶清眠分毫,那支箭便会射穿她的心脏。
——
秦家这场围猎办的着实下不来台,头一日便把亲家得罪了,席面上也不曾见到叶清眠的影儿。
这婚事啊,八成是要黄。
官眷贵妇们止不住瞧热闹的心,背地里窃窃私语,风声再一吹,秦侯夫人又怎会不知晓,只得忍着火气虚与委蛇。
回京当天,叶清眠才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一消息。
因她身体抱恙把秦家的计划毁了,心里难免负罪愧疚。
于是加快脚步,急忙上了马车,好将那些议论丢得远些。
叶清眠兀自坐着发呆,帘幔突然毫无预兆被挑开,一张预想不到的脸出现在眼前。
尚未反应过来,那人便俯身进来了,叶清眠还有些不自在,无意识捏着袖口,往旁边挪了挪,与端坐在一侧的他保持距离。
这车厢原是挺宽敞的,尚可摆下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几,可他一进来,莫名就连空气都稀薄了。
见她偏头回避的模样,秦怀瑾也有些局促,想了会儿,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打开递到她跟前。
“我知晓你身子不舒服,便让人给你做了这梅子糖,你若路上又犯晕了,也好吃些缓解一二。”
他语气缓和只有关切,并非是所想那般来置气的,叶清眠也松了口气,点点头。
“多谢世子关怀。”
随即让白芷把糖接过来收好。
车厢内静了一瞬,叶清眠悄悄瞥了眼秦怀瑾,见他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样子,不由出言探问。
“世子,车队片刻就要启程了,你和同窗们没有别的事要处理了吗?”
“嗯,”
秦怀瑾微微颔首,认真看着她。
“来那日是我一时疏忽没顾及上你,让你生生遭了场罪,今日我与你同乘,路上也好照看你,也希望能寥做补偿。”
“无妨的,那本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身子差,反倒连累了你们家。”
叶清眠依旧低着头,手指不停绞着袖边,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又闯了祸,婚事是否会受影响。
视线里突然伸出一只宽阔的手掌,将她不安的双手一起握在掌心。
“我当日对你乱发脾气是我不好,你若心中还恼我,便打我一顿出出气如何?”
“我没有恼你。”叶清眠摇摇头道。
他的手掌热热的,连带着叶清眠的手也开始发烫,她轻抿着唇瓣,看着他骨骼分明的手背没再说话。
目前来看,两家闹得有些僵,不知婚事会不会有变数,若是有,那她和秦怀瑾便也要保持距离了。
车轮不虞蹭到了颗石子,颠得马车一阵摇晃,叶清眠没来得及稳住身子,直直倒进了秦怀瑾怀中。
“抱歉……”
她刚要起身,肩膀便被秦怀瑾锢住,牢牢将她圈在怀里。
他这是要做什么?
叶清眠看了看紧揽着她的手,又转头看了看这手的主人,只见他嘴角含笑,正低着头与她对视。
脸颊不由得一热,叶清眠别开眼推他,示意他松手,“……世子。”
见她害羞了,秦怀瑾越发过分,凑近将她揽得更紧,任她如何推拒都不松分毫。
半晌无果,叶清眠知道她是故意的,心中暗自数落了他两句,便没再挣扎,放松身体任他抱着。
秦怀瑾满意地笑笑,鼻尖萦绕着她清雅的发香,轻声开口问她。
“你为何每次都叫我世子?”
他们分明是未婚夫妻,本可以有更加亲近的称呼,可她总是很生疏地叫他,让他心中难免介怀。
怀中的人愣了愣,才回他。
“这不是该有的礼数吗?这样叫才不会冒犯你。”
秦家极重礼数,家风森严,至少对外是这样,叶清眠清楚自然也不敢逾矩,据说那日秦二小姐出言无状,诋毁了叶清眠,即刻便被送回济州老宅思过,也算是给叶家一个交代了。
如今这般小心谨慎的叶清眠倒让秦怀瑾有些不适应,虽说从前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每见她都是喜笑颜开、活泼好动的,究竟是何故使她变得如此谨小慎微,就连说话都要再三斟酌。
秦怀瑾莫名有些心疼,他松开掌心柔软的手,继而搭上她小巧的下巴,轻柔抬起,让她对着自己。
“你不必同我讲礼数,你也不用担心会冒犯我,我喜欢看你在我面前心无挂碍的样子,你可知晓了?”
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叶清眠忍不住错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
“你不许躲,看着我。”
温柔的语气多了丝不容置疑,秦怀瑾不让她回避。
感觉到下巴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但是不疼,叶清眠没有办法,只能微蹙着眉头抿唇看向他深沉的眼眸,心里是压不住的混乱。
“以后你便叫我瑾,可好?”秦怀瑾眼中的柔情就要化成水将她淹没。
叶清眠呆呆看着他,回过神正要回他。
“可……”可这不合规矩啊。
第一个字才刚到唇边便没了声息,叶清眠只觉得浑身一颤,酥麻遍布全身,而这感觉的源头来自额心一点。
秦怀瑾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瞬间,叶清眠不敢动了,自那一吻牵动出无数细小膨胀的血脉,蜿蜒绵亘爬满全身,热的发烫。
修长的手指在她泛起红晕的脸颊上缓缓摩挲,秦怀瑾看得愈发心动,情不自禁将她拥在怀中抱着,下颚抵在她肩窝处,贪婪地嗅着她的芳香。
叶清眠被他撩拨得心意慌乱,眼中不知何时聚了层水雾,她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纸鸢被人牢牢握在手中,有了支撑。
“等过些日子,春闱放榜后,我们便成亲,可好?”
耳畔传来他压抑幽沉的声音,却含着无限的期许。
虽然此刻的叶清眠意识朦胧,可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这么大的事她可没办法独自应承。
“可、可家里长辈们还未商议妥当……”
秦怀瑾笑着在她脖颈处蹭蹭。
“你不必担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听他这么一说,叶清眠也再没顾虑地应了声“好”。
“你可记得我方才的话,以后要叫我什么?”
“……瑾。”
——
放榜之期到了,正值玉京城绿盈撷翠,芬芳半吐。
秦怀瑾如愿高中探花,无疑是在诸家富庶子弟中脱引而出,为秦家增光添彩。
这一月来,他不断上门赔礼斡旋,终于使得叶家松了口,接纳了他这个女婿,定下婚期。
玉沉渊高中榜首,受了皇恩离开叶家自立门户。
——
定亲宴当日。
叶清眠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瞧着白芷将琳琅满目的发饰往自己头上一个个试戴,瞧得她都有些困了。
“哎呀,小姐你别睡,快看看哪个合你心意?”
今日是小姐的大日子,可不能怠慢了,白芷推了推小姐的肩,急忙叫醒她。
铜镜里的美人面姣若桃花,带什么都不会难看,叶清眠瞥了眼面前眼花缭乱的头面首饰,正想随手指几个攒珠簪花,忽然想到秦怀瑾昨日送她的发钗,便让人取了出来。
这是一支秦怀瑾亲手雕刻的白玉槐花钗,可分为两支,一支在他手中,另一只送给叶清眠当定情信物。
今日戴上,是再好不过了。
待梳妆完毕,时辰尚早,前院还未派人来唤她,今日虽说是定亲,可叶清眠也不适合太早露面,便悠哉地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莲池中的菡萏尚未绽放,大多只有青绿的嫩叶露出水面,映衬着粉白雅致的花骨朵儿。
立在两棵柳树间的秋千架在阳光的照拂下温暖又静谧,这是叶清眠幼时,父亲给她搭建的,细细想来,她已记不清多久未用过了。
心随意动,她唇角含笑,轻快迈着步子朝秋千架走去,叶清眠坐在凳板上悠悠晃着双腿,手中扶着的绳索不似料想般粗粝,原以为它饱经风霜会磨坏了,可不论是绳索还是凳板,都是崭新的,想来是父亲每年都派人来换新,防止她玩儿时出现意外。
整颗心被暖意包裹,叶清眠靠着缓缓晃动,享受这份恬静,若她成了婚,便再也体会不到了吧,或许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