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未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泛着丝丝凉意,就连说出的话也带了些清冷不实的飘渺。
可秦怀瑾并没有因此而退却,那张常年冷酷的精致面容上泛着暖暖的笑意,他将叶清眠受凉的手拢在掌心捂热,语气柔得令人失神。
“你不必自责,也不必忧心,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过往,只要往后能一心一意与我携手,我自会护你周全,我保证。”
此刻,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真挚得无一丝杂念,明亮的双眸仿若高山深涧处不染纤尘的镜湖。
这不是她所熟知的秦怀瑾。
短暂失神后,叶清眠慌忙别过头,她已然深陷黑暗太久,她可以忍受黑夜的无尽冰冷与磋磨,却害怕有人突然出现施舍她片刻的温暖,然后离开,那未免太过残忍。
默了一瞬,叶清眠才苦笑道:“若有一日,你所看中的人,她要杀了我,你当如何?”比如叶绾绾。
秦怀瑾怔忡,他没明白为何有此一问,但见叶清眠迫切渴求的模样只当她是对未来的迷惘无措。
但还是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端,安慰道。
“倘若有人威胁到了你的性命,我必会挡在你的身前,护你平安。”
不亚于山盟海誓的诺言虽不知是否详实,却仍能戳中心中的柔软,叶清眠颤了颤羽睫,呼吸都为之动容。
她此时想要一个依靠,不愿再回到冰冷的房屋中独自煎熬,对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刃担惊受怕,也不想再去乞求玉沉渊那份渺茫的恩惠。
借着风拂过的瞬息,叶清眠阖上眼松懈了思绪,再睁开时波光潋滟。
“我同你回去,与你成亲。”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秦怀瑾身形一滞,他按捺不住狂笑出声,激动地揽过叶清眠的腰肢抱着转了几个圈。
直到怀中的美人儿晕得闷哼出声,他才不依不舍地将她放下。
“我们此刻便回去可好?”
像是怕她会变卦般,秦怀瑾纹丝不动地捏着叶清眠的手,热切的目光都要将她融化了。
叶清眠动了动发麻的指尖,无奈笑道。
“我答应了你自是不会跑的,如今我形容不整,得梳洗一番才好与你回府不是?”
似也不无道理,可秦怀瑾还是不放心,半信半疑的目光在她身上环伺。
他好不容易说动了叶清眠,此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贵,自是不愿再出半分差池。
“也罢,”叶清眠耸了耸肩,也不想他为难,“我瞧你也衣衫不整的,不如一道进去收拾收拾。”
闻言,秦怀瑾松了口气,再无顾虑地拉着叶清眠往屋里走去。
二人一道用完早饭后,叶清眠差丫鬟去禀告了声父母,才与秦怀瑾坐马车去了南岳侯府。
两座府邸离得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可叶清眠实在困得很,一坐上软垫就打起盹儿。
秦怀瑾见她睡得不舒服,便凑近将她揽在怀中让她安睡,他静静盯了半晌,忍不住伸出指尖细细描摹她的眉眼,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
这便是他藏在心中十余年的珍宝,虽不曾与人说过,却从未改变心意。
游移的视线落在她发丝掩住的颈间,他顿了顿,撩开后看见一片刺眼的红痕,不仅有他的,还有旁人的。
他暗自沉下面色,手却将叶清眠揽得更紧些。
眼眸盯着空中某个点泛起寒意,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夺走她!
——
叶清眠再次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隔着纱幔看见外面满是亮堂的灯笼。
迷迷糊糊下了塌,眼中所见已然不是她原来的闺房了,装潢庄重古拙,秩序井然,透着一丝不苟的雅气。
她掀帘时触到了悬挂的风铃,声音几不可查,却是通向前厅的。
不多时,秦怀瑾便从隔扇处进了里间,见到正发懵瞧着四处的叶清眠抿唇笑笑,取了件斗篷给她披上。
“你瞧着这屋子可还满意?”
虽说是陌生的环境,尚需适应,但一应物件都是极好的,定是花了番心思。
“我很喜欢,辛苦你了。”叶清眠回头笑道。
去她屋内时,秦怀瑾也仔细瞧过了,她偏好明丽清亮的布置,但今日接她来得匆忙,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前便置办好的,与她的喜好不大相干。
“你若嫌这里头的颜色不亮堂,我明日便遣管事的来,按你的喜好换了。”
“不妨事,如今这样也很好。”
不成想这一世的秦怀瑾竟如此贴心,叶清眠被他扶着去了偏厅落座,他替她整理衣物,沏茶试温都做得十分细致。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秦怀瑾笑着对上。
“你睡了大半日,定是饿了,我已命人去传膳,你且再忍忍。”
“好。”
叶清眠答完便又看着他出神,心中疑惑难解,记忆中她与秦怀瑾拢共没见过几次,每次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就与他在大街上提枪指她的那回一样。
后来又见着秦怀瑾与叶绾绾过从甚密,同乘车架,相约酒楼,久而久之便也有了他要退婚改娶叶绾绾的传言。
莫非这一世只因她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轨迹,便阻了秦怀瑾与叶绾绾的情路?还未开始便折戟沉沙了。
思及此,叶清眠无奈地笑笑,她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与丫鬟一道送晚膳来的还有南岳候夫人的陪嫁樊嬷嬷,也是秦怀瑾的乳娘。
今日一早,秦怀瑾带着叶清眠回府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二人订婚多年,女方却从未在私下里登过门,此番一来,大家虽面上不动声色,可暗地都想来瞧个究竟,就连侯夫人也不例外。
她谴人来问过好几趟,可叶清眠一直睡着,便都没见着,此时趁着传膳让身边人来探探风。
“叶侯爷家的小姐果然生得容貌端丽,让人瞧了便喜欢,我们世子爷能得你做娘子当真是他的福气。”
樊嬷嬷面色和善,笑眯眯弯着眼打量叶清眠,越看越满意。
知道她身份贵重,也明白她的来意,叶清眠规矩地站起来朝她福身行晚辈礼。
“见过嬷嬷,清眠惭愧,本该是我去拜见夫人和嬷嬷的,竟劳动嬷嬷亲自来了,都怪我近日身体欠安免不得嗜睡了些,让您见笑了。”
今后她与秦怀瑾成了婚,可是要长长久久住在此处的,万不可因一时疏忽得罪了人,无端平添祸事。
见叶清眠举止言行得体有度,樊嬷嬷心中是一百个欣慰。
从前听了不少有关她的流言,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乌糟事,彼时还心中忿忿,怕她嫁过来辱了秦家的门楣,如今一见,反倒改观了。
樊嬷嬷笑着亲自将餐食端出来为她布菜,以示心中的欢喜。
她暗自观察着二人,确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忽又想到什么眸子一转,状似无心般开口。
“叶小姐,再有两日世子便要下场考试了,夫人原是想亲自送他去的,可不巧,夫人她染了风寒,为着不把病气过给世子她都小半月没出后院了,你如今既来了家中,那便是喜事,不如开考当日便由叶小姐送世子去,定能多添些彩头,助世子一举高中。”
这话说的倒很是在理,叶清眠理应照顾自己未来的夫君,送考这种大事更是不能怠慢,可她却有旁的疑问。
“你也要参加会试吗?你已是侯爵世子,竟还这般刻苦,当真是不容易。”
秦怀瑾自顾笑着点点头,并未多言,他知晓樊嬷嬷存的心思,什么增喜添彩的不过是妇道人家的迷信,也是她用来哄人的把戏。
无非是想借着送考那日,各家高门显户,名流志士在场时,瞧见他与叶清眠双双出现,借众人之口为这桩婚事添些木已成舟的波澜。
当然,这也是他想要的,他也迫不及待向旁人宣誓主权,尤其是竹苑那人
——叶清眠是属于他的妻。
“如何,届时你愿意陪我去吗?”
秦怀瑾眼底的阴沉一闪而过,温柔地询问她。
可叶清眠却是十分重视的,她思索后郑重地看向秦怀瑾。
“你放心,此等重要之事,我定会陪你一道去。”
闻言,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的两日秦怀瑾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温书,叶清眠也学着为人妇那般替他准备会试需要的一应物什。
——
送考当日,天还未亮,皇城街道上便人潮攒动,车马不息。
一架奢华内敛的暗纹乌木车驾停在了贡院外,虽无声张,却也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自车驾上出来位玉树临风,仪表不凡的贵公子,他面上带着令人痴迷的笑意,撩拨了不少姑娘的心。
一截似雪的纤纤素手缓缓伸出帘帐,轻搭在那位贵公子的掌心中。
女子俯身而出,只观背影,亦能看出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二人执手而立,言笑晏晏,其和美之态都快将这雾蒙蒙的天暖得放晴。
西北角的横槛处,一儒雅出尘的公子正一边和颜悦色地攀谈,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那对神仙眷侣,嘴角挂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