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瑾沉着脸踱步进入。
素雅的房中徐徐漫着烟雾,轻薄纱帐不时蜿蜒掠起,膨胀出朦胧的鼓膜,帘坠上的流苏交绵缠绕,隐隐泛散着暗昧气息。
层层薄纱也掩不住一室的旖旎春光,两抹身影同衾而眠,女子香肩半露,娇若无骨地依偎在男子怀中,二人凌乱的青丝交缠似水,难舍难分。
这香艳场面任谁看了都会心头作痒,可秦怀瑾不会,此刻,他只想冲进去将纠缠的二人活活掐死,再捅上数十剑或能发泄心头之恨。
理智被疯狂的杀欲蚕食着,愤恨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满目猩红,脚面蓦然抬起,他想靠近,他想撕碎。
平静了十余年的婚约,为何在此刻将要结果时突生变故,他暗自将她放在心底十余年,也窃喜了十余年,纵然她不喜爱他,他仍然不曾想过放弃。
可她呢?将他一颗鲜活炙热的心反复践踏,何其狠毒。
榻上倏然传出的娇软呻|吟阻拦了他的脚步,他顿时停下,那声音酥麻婉转,却也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怔怔伫立着,须臾双眸一闭,艰难吞下吼间的苦涩,转身离开。
十余年的情意,他又如何舍得真伤了她。
待外头的声音静下来,榻上的人才动了动身子。
掀开的眸中尽是清明,不见半点欲色,他垂眼凝视怀中的叶清眠,见其眉头紧蹙面色痛苦,粉润的嘴里还呓语不清,大约是被梦魇着了。
可这与他也无甚关系。
玉沉渊自顾披上中衣,面无表情地下了塌。
—
直至午后,叶清眠才扶着坠痛的脑袋醒过来,眼皮重若千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睁开。
她深吸着气,试图缓解疼痛,过了半晌才见好转。
素净淡雅的帐顶似与平日记忆中的百蝶穿花纹有些出入,她愣愣眨眼看着,恍惚了片刻才回神。
是了!
这床榻也不似她往常用的香软,鼻尖清冷冷的草木香是她断然不会熏的,她本能地揪起锦被看,这不是她的被!
霎时懵了头。
大脑被强制拉起了警戒,她飞快弹起身子,随着被褥的滑落,与空气接触的皮肤骤然一凉。
叶清眠忙低头去看,白嫩的身躯全然曝露,一丝不|挂,她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旋即拢着被子裹住自己,往榻角处缩。
惊魂未定间,耳中传入了木门的“吱呀”声。
她来不及回想,满眼惊惧地看向声源处。
几层纱帘挡去了大部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个高挑的人影缓缓靠近,叶清眠顿时慌了,薄背紧紧往木板上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焊进去,不让人找到。
眼见着那人要掀开最后一层隔幔,而她此刻却身无寸缕,被吓得眼泪直掉,忙将头埋进被褥中,蜷成一团。
细碎的啜泣声让玉沉渊动作一顿,他冷眼瞧着角落处瑟瑟发抖的被团,有些好笑。
“你哭什么?”
叶清眠愣住了,她辨得出这是谁的声音,可下一瞬她又哭了,她回忆起了晚上,被他按在门扇处掐脖子的可怕画面。
她还记得自己呼吸都快没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而他却很凶很用力。
越想越委屈,她分明没惹他,却差点把小命给交代了,这是为什么啊?
见她越哭越厉害,玉沉渊也有了片刻动摇,唇瓣动了动想安慰她,却忽而想到什么,脸又冷了下来。
“婚事被毁了,你就难过成这样?”
他冷嗤一声,她这般勾三搭四的女子竟还会留恋婚姻,真是可笑。
哭声戛然而止,叶清眠摸不着头脑地抬眼看他,可一见他冷漠的脸色又止不住委屈,只得撇嘴忍着,嗓音哽咽不清。
“你说的什么意思。”
他俨然只把这当做质问,沉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回应,叶清眠很着急,她想知道答案。
于是挪着身子靠近了些,从被褥中伸出一节白嫩柔软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声音却刻意放软,不敢再大声。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我不用和秦世子成亲了吗?”
玉沉渊垂眸看着她湿濡的面庞,发丝凌乱散着,还有几缕已然沾了泪贴在脸上,半边莹润的肩头展露出来,细腻洁白,如香苞半吐的芍药。
眼眸漆黑深沉,吐字间已带了些沙哑。
“怎么,你心有不满?”
叶清眠又惊又喜地眨眨眼,欢快扬起唇角,摇头道。
“没有没有,我十分满意!”
只要婚约凉了,她就很满意,就算是被玉沉渊掐了下脖子那也无可厚非。
她这番大悲大喜的模样,玉沉渊蹙眉不解,将挂在手臂上的衣物放下便要走开。
叶清眠出声拦住他。
“玉公子,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很想知道,对她来说难如登天的事,为何他办得如此轻巧,只她做梦的功夫便解决了。
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她,叶清眠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俨然只瞧见自己被包裹住的身体。
这、这是何意?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叶清眠登时脸色煞白,她顿了片刻又摇摇头否定脑中的想法。
记得兄长与她说过,玉公子是端方君子、皎皎明月,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做那等阴私下流的事。
玉沉渊俯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欣赏着这张姣俏面容上的挣扎。
他抬手控制住她的后脑,缓缓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白玉般的颈口,嗓音低哑深沉。
“你不会忘了,昨夜你我二人,春宵一度。”
叶清眠的呼吸骤然凝滞,浑身犹如被滚水浇下烫得麻木,此刻没有被扼住喉咙却也窒息难耐。
她木讷睁着眼一动不动,身体却止不住颤抖,她是想退婚,她是为了能安然活命,能够不被人捏在手里摆布,可她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来退婚。
她饱受多年非议,被人挖苦嘲讽,被扣上了不守女德、枉顾廉耻的骂名。
彼时她身正不移,自是有底气与人辩驳,可现如今这般结果,她当真是成了旁人口中寡廉鲜耻的坏人,她又如何能再抬起头来。
玉沉渊眼见着她一步步崩溃,心头竟没有蹂|躏人心的快感,他虽恨她用感情欺骗自己,却狠不下手了结她。
见她泪水决堤,心居然会跟着抽痛,有一瞬间竟还想将真相告诉她,告诉她昨夜不过是个骗局,她也不必如此伤怀。
可他即刻攥起了拳,抽身离开。
他不能给人希望,也不能生出软肋,任何一个敢挑衅或是背弃他的人,他都不会原谅,不杀掉那便毁掉,无一例外。
—
靠在门口的白芷,听见门响立刻站起来查看。
一抹纤瘦憔悴的身影扶着门框走出来,跨门槛时脚步虚浮,似是要摔。
她忙冲上去扶稳了,见小姐面容惨淡,双眼红肿,便知这一天没发生什么好事,身上的衣裙已然换了,不是昨日的细花碎金纹裙,只是件素素的青色罗裙,心下一惊,却也没问半个字。
主仆二人默默踩着夕阳余晖往回走。
刚出西厢没几步,便从景园廊角绕出两个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笑靥如花,衣着鲜亮华贵夺目,与形容苍白的叶清眠判若云泥,她甜着声儿上来拉住叶清眠的手。
“姐姐,你为何在此处,听闻早间秦世子来寻姐姐,却是空着手回去了,你们可是闹了不愉快?”
叶绾绾精明地瞟着后方,那显然是竹苑的方向,若非今早秦怀瑾怒气冲冲离府的动静委实太大,她都一直不曾留意这偏僻荒院。
如今想来,叶清眠此前时常不见人影,准是跑来这儿了。
这院中可是只住了个男子,她来此作甚。
叶绾绾眼中的狡黠毫不掩饰,明晃晃一副捉了旁人把柄的模样。
此时,叶清眠可没力气跟她兜圈子,倦倦抬眼看了她,想抽出手,却被她捏得很紧。
“我今日倦得很,你且松开吧。”
对方却假装没听到,直直打量着叶清眠这一身疲态,觉出些不同寻常的猫腻,倘若猜测属实,那她便是砧板上的鳞鱼逃不掉。
叶清眠深深看了一眼她,暗自咬牙。
她果然死性不改,前些日子她闹得郡主中毒时,低头赔罪果真是装的,父亲对她的管教也毫无作用,她还是这般想揪着她的错处发难。
如今她没有倚靠又失了清白,必会腹背受敌,与其等着旁人来逼死自己,不如同她拼个鱼死网破。
随即,叶清眠眼一闭心一横,正要发作。
手肘处被白芷猛然一捏,她挺身而出,正言道。
“绾小姐入府时日尚浅,也怪不得您不熟悉府中人事,这竹苑住的是侯爷早年间认下的义子,若论身份,那也是府中的公子,我家小姐敬重兄长,前来探望有何不妥?”
这番话令叶清眠瞬间醒悟。
是啊,若叶绾绾真知晓了实情,又怎会隐而不发,只怕早都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
如此试探,不过是来诈她的。
紧绷的心松了一半,叶清眠稳着心绪,黯然瞧着叶绾绾尴尬吃瘪的模样。
镇定自若道:“是啊,义兄他不日便要下场考试,我这个作妹妹的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送些甜汤小食来略表心意。”
叶绾绾别扭地扯了扯嘴角,勉强低下头赔罪。
“是妹妹狭隘了,竟曲解了姐姐的好意。”
这幅装腔造作的样子叶清眠是没眼瞧的,眼下危机已除,不宜再多言,便径直越过她离开。
叶绾绾扭头看着远去的身影,眯了眯眸,此事绝非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