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为难

话音一落,李素仙放下发顶上染着丹蔻的手指。

“什么?”

掌心扒在妆台边缘,她侧过头来,脸色绷得很紧,追问道:“确定?是裴玄陪着兰茵一起过来的?”

“是,是一起过来的。”丫鬟的声音弱弱的,明知主子不喜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得如实禀报。

李素仙沉了脸,她自然不高兴。

在她记忆里,裴玄还从未亲自登门拜访过。

兰菀初时嫁给裴玄,三朝回门时是独身一人,后来裴玄领兵打仗,更是许多年连京城都未回,遑论来兰府看望他们二老。

李素仙虽是养尊处优的大长公主,但裴玄更是守卫北疆,横刀立马,立下赫赫战功,于江山社稷重逾千斤的大将军。

鞣人打过来的那天,是长宁侯府与裴家军率领大军顶住鞣人的侵袭,裴家为大荣倾尽所有,儿郎女郎皆战死沙场,有这样的忠肝义胆,皇族自然不能亏待他们,也因此,裴玄不与兰府和公主府亲近,李素仙都看在皇侄的面子上由着他。

但这样的裴玄,今日却陪着兰茵回门了。

“看来侯爷对六娘很是放在心上啊。”一旁的廖蓉插了句话,意味深长。

李素仙看着镜中面容,眸中幽深愈浓,她催促女使动作快点,穿戴整齐后便快步赶了过去。

兰府前厅,女使正在奉茶。

李素仙到时,几人方落座。

她行至门外,一眼便看到门厅里,兰茵面带笑意,低声说了句什么,裴玄坐在旁边,附耳去听,恰到好处的亲密让人浮想联翩。

李素仙停下脚步,嘴角向下压了几分。

还是裴青钰先看到她,从座上起身,尊敬地对李素仙行了一礼。

“孙儿问外祖母安好。”

外孙儿乖巧懂事,李素仙一直很喜欢他。

他既问好了,李素仙收回视线,快速换了一副笑脸,踏进门槛,慈爱地走向裴青钰:“快让本宫看看瘦了没?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小没良心的,咱们两府挨着又不远,怎么也不说常回来看看?”

她对裴青钰疼爱有加,言行举止上也是亲密热络的,太夫人虽然也疼裴青钰,人前人后却也没有宠溺到这个地步。

裴青钰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对于外祖母的热情,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自在地瞥了一眼父亲那边。

李素仙想要摸摸他的脸,裴青钰也下意识躲开了,低着头,端着手臂,有些慌乱道:“外祖母说的是……孙儿日后一定常来。”

他退开的动作太过刻意,李素仙自然也注意到了,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她缩了缩手指,只当这是因为裴玄在场,孙儿才会这么拘谨,便放下手,笑道:“你没忘了外祖母就好。”

那边,兰茵也已起身,同她行了晚辈礼:“大伯母。”

大房对兰茵没有养育之恩,是以兰茵对他们也只秉持着后辈的礼数,不算亲近。

一听到兰茵的声音,李素仙素了脸,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她忍不住暗暗打量着兰茵。

没想到几日不见,兰茵的气色更好了。也更像那个人了。

每次看到她,都会让她想起叶皇后。

李素仙移开目光,瞥见一旁的裴玄,只见他端起茶杯轻吹热气,低着头眼皮微垂,竟是一眼都未往过看,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心头一堵,李素仙脸上不满,但终归还是忍了下来,并未发作。

她转身去了主位上落座。

兰茵亦有些奇怪,扭头去看裴玄。

那日面见皇帝,兰茵观察到裴玄格外注重君臣之分,哪怕陛下再怎样器重他,也不曾倚仗陛下宠爱就目中无人,大长公主毕竟是皇家人,依照裴玄审慎的性格,应该不会如此冷漠,丝毫不给公主面子才对。

兰茵不解。

难道,他与大长公主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严重到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程度?

裴玄不说话,屋里就像坐了一尊佛像,惊不得说不得,又忽视不得,闹得气氛几近凝滞。

李素仙脸色越发难看,左右是等不到裴玄上前行礼了,她便想随便说些场面话折过去,这时,方嬷嬷突然走了进来。

她是李素仙身前老人,回了兰府就好像回家了一般,跪地就是老泪纵横地诉说着对大长公主的想念。

李素仙也很久没见她了,没想到这次回门她会跟回来,忙起身去扶她。

这一扶,手心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

方嬷嬷暗中给李素仙使了个眼色,李素仙见了,摸了摸手中之物。

是桂圆和莲子。

这对于新婚夫妻来说只能是那个意思,不会是指旁的东西。

方嬷嬷想告诉她的事情一目了然。

李素仙心下一沉,再无心听方嬷嬷说了什么。

裴青钰只见方嬷嬷落泪,不知二人其中的小动作,只当方嬷嬷是想家了,见她哭得这般凄惨,便道:“母亲不在后,方嬷嬷一直陪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在那边孤独无依,了无生趣,不如让方嬷嬷回到外祖母身边吧,她的儿孙毕竟都在兰府,也方便照应。”

方嬷嬷正哭着,闻言戛然而止,呆滞地扭头去看裴青钰。李素仙亦抬了下眉,侧头看了孙儿一眼,轻咳一声,驳斥道:“方嬷嬷是随你母亲过去的,到了那边,就是裴家的人,何况那边还有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没人看着怎么行?”

裴青钰皱眉,不知为何一定要方嬷嬷照看那些东西,裴家随便派几个人看着不就行了?

但外祖母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忤逆。

兰茵无意掺和方嬷嬷的去留,也没什么可与大长公主寒暄的,见方嬷嬷的事告一段落,便主动提起族荐的事。

“有关族荐,不知大伯母这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兰茵一开口,裴青钰便坐下了,端起茶杯喝茶,实则正竖起耳朵听着。

李素仙一听兰茵开门见山说起这事,心头就更堵。

原本她答应得好好的,嫁过去安分守己,不要贪图太多,谁知今日一看,夫妻两人不仅关系和睦,还很亲密,看那如胶似漆的模样,甚至还超过了兰菀在世时。

李素仙如何不气?

她以为裴玄重伤难愈,怎么也要躺个一年半载才好,或者干脆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她根本不用在意两人会有一拍即合的可能,再生个一儿半女挡住她外孙的路。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防备兰茵了。

李素仙端起架子,回主位坐下,不咸不淡道:“实不相瞒,那日本宫差人去问了,可惜兰氏族荐人选早已递交到九门佥院,不可改动,我有意为你开这个后门,可是今年九门佥院的司学是个公正无私且又一板一眼之人,此事恐怕有难度。”

兰茵微顿。很明显都是一些托词。

她料想到李素仙不会这么轻易就顺从她,但她才嫁出去没几日,翻脸也没这么快的。

倒是裴青钰在旁搭了腔。

他置身事外,就事论事道:“九门佥院核选截止日在七月初六,裴氏也是才将我的名单呈上的,初六之前,族荐名单中添加删减应当都不成问题。”

李素仙动作僵滞,诧异地扭过头:“你也要去?”

裴青钰顿了顿,低头道:“是,父亲要我去。”

李素仙快被气笑了,她回过头,冷哼一声,讥讽道:“长宁侯办事还真让人猜不透,钰儿有军功在身,再不济也有侯府荫恩,却偏要走那族荐的路子,从无名小吏做起。头回见着侯门子弟这般寒酸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宁侯府怕是不行了呢!”

此话是对裴玄说的,讽刺之意十分明显,言语间尽是对族荐的嫌弃。

实际上,族荐在兰茵眼里是香饽饽,在那些身份贵重的名门眼中,压根就不被当回事,族荐的机会都是留给那些没有荫恩却又才学出色的族人的,像侯府世子这样的地位,本来就机会众多,族荐反而成了其中最不可取的一种手段。

李素仙说完这话,最先不满的是裴青钰。

他皱紧双眉,面露不悦道:“外祖母,是我不愿凭借侯府荫恩出头,与长宁侯府无关。”

李素仙还要继续说下去,被裴青钰的话堵了个结识,她重重出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这个外孙儿什么都好,就是身上那股清高傲气,固执起来让她有时都招架不住!

一口气差点没顺下去,李素仙真想让裴青钰闭嘴,缓了口气,待气息平稳后才开口道:“但族荐毕竟有限制,尤其是对被推举之人要求甚高,与早前的察举也相差无几,阿茵的父亲……”

她突然提到兰茵的父亲,兰茵垂眸,打断她的话:“大伯母在我出嫁前,是答应过我的。”

李素仙笑了笑:“瞅我这张嘴,其实本宫那时只想让你安心出嫁,若你想谋族荐这条出路,本宫怎可拦着,定是鼎力支持的。只是本宫对族荐不甚了解,也是经你大伯父提醒才知道,你父亲的案子没有着落,兰氏也因此背了好多骂名,没影响其他族人的推举就是好事,别人尚可一试,可若是你走这条路,就不太好说。”

明晃晃地过河拆桥,兰茵心头火起,刚要说话,旁边的人先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室内安静无声。

裴玄搁下茶杯,众人一齐看向他。

裴玄却没看任何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袖口,神色淡淡的,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

“不用兰氏,有长宁侯府足矣。”

李素仙有心阻挠兰茵族荐,连裴青钰都看出来了。

但她百般借口推拒,却等来裴玄的一句“有长宁侯府足矣”。

兰茵扭头看向裴玄,只见他唇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尽敛锋芒的眸此时眼帘半遮,显然还不愿拿正眼去瞧李素仙。

鲜有的,兰茵竟在他身上看到几分疏狂。

李素仙彻底阴下了脸。

“长宁侯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玄神色不改,每一个字都慢条斯理,却又透着无尽冷意,“不劳殿下操心吾妻,族荐而已,京中世家繁多,不是只有兰氏,兰氏既无能力,交给长宁侯府也是一样的。”

李素仙脸色一变,她本意是想拿族荐牵制兰茵,跟她讲条件,让她做好答应自己的事,可裴玄一句话就截断兰氏插手兰茵族荐的可能,连让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她怎能甘心?

“族荐历来没有推举非亲之人的规矩,这个非亲之亲,是血亲的亲,可不是姻亲的亲。”李素仙咬着牙强调道。

兰茵攥紧衣袖,同样对裴玄的话抱有怀疑。她就是因为知道族荐只能由血亲背后的家族推举,所以才寄希望于兰氏头上,至于她的母族宋氏,他们对兰茵无所求,又避之如蛇蝎,一定不愿意出手相助,所以兰茵一开始就没把宋氏算在内。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一种可能,可以让她达到目的了。

兰茵紧张地看向裴玄。

作者有话要说:李素仙:外祖母敬酒你不喝,外祖母走路你坐车,外祖母讲话你唠嗑,外祖母私事你瞎说,外祖母夹菜你转桌,外祖母听牌你自摸,你真是我的乖孙儿!

ps:今天胳膊疼,字数少些,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