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过午时,谢瑶来到五公主府,由着婢女引了进去。

五公主顾姳是今上最宠爱的小女儿,也是谢瑶的闺中密友。

一路进了公主府,才跨过垂花门,她就瞧见顾姳半躺在美人榻上,伺候的侍君正往她嘴边喂着才进贡来的鲜葡萄,底下三五男宠,捏肩的,捶腿的,还有讲话本博公主一笑的。

日子过得好不惬意舒服。

“哟,贵客来了。”

顾姳远远瞧见她,懒散地挥了挥手,几个侍君便行礼退了下去。

谢瑶上前刚要行礼,就被顾姳拽着拉了起来。

“得了,在我这还拘礼?”

谢瑶顺势落座,与顾姳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昨儿你传信来问的时候,我便遣人去探消息了,听说父皇知道了萧家退亲的消息,就把几个皇兄们都喊去了御书房,他们几个在御书房里从辰时待到了快午时,而后父皇就下了圣旨。”

顾姳捏着美人扇,跟谢瑶窃窃私语起来。

萧家退亲的事闹得大,连顾姳都早早地听说了。

前天夜里她在慈宁宫侍疾,昨儿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又入宫,正要大闹御书房让皇帝严惩萧琝这个薄情汉的时候,就听说了皇帝赐下来的圣旨。

她和谢瑶也算年少好友,本来还怕她日后嫁入了萧相府,两人不如在闺中的时候亲近自由,结果转眼萧家退亲,她还没来得及痛骂萧琝薄情,就听说了圣旨赐婚谢瑶做她的太子妃皇嫂。

顾姳顿时人也不气了,去时怒气冲冲,回来时眉开眼笑,等谢瑶的信送到了公主府,她才想着去问一问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不过你管这些做什么,纵然不是太子皇兄的意思,你嫁到东宫,他还能薄待了你?”

顾姳妩媚的眉眼舒展开来,摇着扇子打趣谢瑶。

“我太子皇兄呀,是皇宫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对下宽仁对上恭顺,如今东宫没有妃妾,你嫁过去,凭你这才貌,他能不喜欢你?”

顾姳说着又笑。

“你以后嫁过来,咱们就是姑嫂,皇室内外,有我在,也没人敢欺负你。”

总比嫁给萧琝要好得多,公婆刻薄,小妹刁蛮。

顾姳在心中对比着,越发得意洋洋地觉得谢瑶这门亲事好,然而她兴致高昂地说了好一会,才发现谢瑶一直拧眉坐在那不动。

“你想什么呢?”

她抬手点了一下谢瑶的眉心。

谢瑶依旧没说话。

“嫁给我皇兄,你不开心?”

顾姳这下总算看出来了点不对劲。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

“难道你还对萧琝念念不忘?”

她声音没忍住拔高了些,眼看着四面的下人都看过来,谢瑶赶忙拉着她落座。

“我若是对他念念不忘,何至于主动送了退婚书回去?”

顾姳脸色终于转好,轻轻哼了一声。

“青梅竹马的情分,十多年呢,换我我可没你这么洒脱。”

洒脱不洒脱的,谢瑶不语,只扯了扯她袖子。

“你倒是说,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这我还真不知道,但皇兄长久养病东宫,你二人未曾见过,反倒父皇因为萧家退亲的事上心地多问了几句,还让皇后娘娘叫你入宫,只怕多半是父皇的意思了。”

忠臣之后,悠悠众口,皇帝上心是应当,可这流言,当真值得他舍出储君太子妃的位置给她?

谢瑶眼中闪过几分迷茫。

“你知道的,我没想过要入宫。”

她叹息了一声,垂花门外有风吹过,撩起她耳侧的碎发。

若是太子的意思,她或许还能想办法周折一二,或是做些什么让他厌弃的事,也许这亲事就不成了。

可若是皇帝的意思……

那便绝无回转的余地了。

顾姳摇着扇子的手猛地顿住,嘴角的笑缓缓敛去。

天家事大多繁琐,入了深宫便是一辈子不得出,谢瑶虽是王府贵女,却自小不曾束之高阁,谢王夫妇相敬如宾,府中姬妾甚少,她也没经历过深宅大院的残酷争斗。

自然对这吃人的皇宫抗拒得很。

想到这,顾姳方才的喜悦已散得七七八八。

她想让谢瑶做她嫂嫂也无非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些,但若是不喜欢,顾姳自然也不盼着。

“我明日就入宫去探一探父皇的口风,阿瑶,你且莫忧心。”

顾姳紧紧地攥着谢瑶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冰凉的温度,心疼地关心了几句。

“想来这几天京中的事情这么多,你一个人忙里忙外也难歇着,我等会让人收拾些补品回去,你好好养一养。”

她看着谢瑶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心疼,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找了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

两人一起在凉亭里坐到了快申时,谢瑶才辞别了顾姳回去。

顾姳一边张罗着补品,一边还没忘低声朝她确认。

“当真不想么?”

谢瑶抿唇摇头。

不愿意是一回事,皇帝的圣旨下的突然,又是许出这么尊贵的太子妃位,普通皇子尚且要嫌弃她不配位,那位储君又为何愿意呢?

谢瑶心中总觉得不踏实。

“你且帮我探一探吧。”

谢家出变故的这三个月,谢瑶一人稳重了许多,思虑事情也渐渐周全。

她深知皇家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总不会平白无故许出这么大的好,就为了堵住悠悠之口。

她松开顾姳的手,从凉亭往外走,顾姳在身后一直看着她出了院子,摇着扇子叹了口气。

“也真不知道她不愿入宫,是好还是不好。”

宫女忙上前扶她。

“纵是不入宫,谢小姐也会有好去处的。”

“本宫是怕萧家的事伤着她。”

“谢小姐都与相府退亲了,您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宫女言下之意是她若是喜欢萧琝,早就巴巴地要嫁过去,又怎么会将退亲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两人再无可能。

“你是不懂她,她若是真这样洒脱,就不会主动退萧家的亲。”

宫女顿时更是不解。

“你知道她与萧琝认识多久吗?”

顾姳却笑,伸手比划了一下。

“十五年不止。”

这样长的时间,便是养条狗也是该有感情的。

何况是青梅竹马的人。

“来人,把这个孽子给我拦住!”

昏沉的天色下,风雨大作,淋漓的鲜血顺着青石板流下,萧府大院里,一片死寂中只听见萧相怒吼的声音。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侍卫摁住了正双目赤红挥剑的萧琝。

萧相看着他的样子不禁一阵头痛。

昨日早朝后,他被皇帝叫去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被勒令闭门思过七日躲躲风头,萧相从皇宫回来便怒气冲冲,昨晚喝了些酒,今日一觉睡到了申时,没想到一睁眼,就听说了这么大一件事。

他的好儿子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去送退婚书的管家,一路拎着剑要冲出府去见未来的太子妃。

萧相听罢就觉得两眼一黑。

皇上正因前面的事恼了他,萧相也没料到一次退婚在京城掀起如此大的风波,还把帝后都惊动了,从昨日回来禁足就开始后悔得不偿失。

早知谢家孤女真如此得皇上厚待,他也不会趁着琝儿昏迷就如此匆匆地送去那封信。

哪怕舍出贵妾之位,也好过如此惹了皇上不满,还让那女人成了太子妃。

他心中一边痛骂着谢瑶一边害怕自己此番真的开罪了皇帝,然而木已成舟,也只能想着暂避风头,没想到回来还不到一天,他的好儿子就醒了。

管家还死不瞑目地横尸在院子里,萧琝大病未愈,俊美无俦的面容上还带着几分病气,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指尖的血被雨水冲刷,墨发紧紧地贴在耳鬓,萧琝目光阴鸷地盯着萧相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我昏迷前您答应过我什么?您说了只要我挨下这板子,就答应再也不干涉我娶她。”

谁料他高热昏迷的时候,萧相竟然送去了退婚书,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她如今还成了别人的太子妃。

一想到这,萧琝就克制不住心中嗜血的冲动。

“结果呢?您在出尔反尔吗?”

剑尖差点戳到萧相那双昏花的老眼里,萧相大怒。

“亲事已退,如今她已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杀了你父亲吗?

别忘记你的身份和要做的事!萧琝。”

一个已经没了倚仗的女人,怎么就值当他的好儿子为她要死要活,宁愿挨了三十板子高热昏迷也要保住她的正妻位?

何况如今自己都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还要冒雨出去见她?

“那不听话的管家我已经杀了,剩下的帐等我回来再与您清算。”

萧琝不欲与他争辩,话落就转头要再次往外走去。

他扔了剑,只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条同心珠串,口中喃喃有词。

“她必然以为是我要退的吧,她肯定生我的气,她那样心高气傲,这么多天,她一个人得受了多少非议……

阿瑶……你等我……”

他一句话未曾说完,忽然腿下一软,两个侍卫死死钳制住他。

“噗通——”一声,萧琝穿着单薄的寝衣被迫跪在了倾盆大雨里。

“你们......”

那青石板太冷,他大病未愈又动气伤神,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呕出一口鲜血来。

鲜血飞溅到衣袖上,萧琝挣扎着要起身却无果,萧相走近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劈在了他后脖颈。

萧琝眼前一黑,顿时更觉得身上力气散尽,他脸上的怒意与震惊还没散去,气若游丝地看着萧相。

“父亲......”

“带公子下去,给他喂安睡散,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醒来。”

大雨瓢泼,萧琝本就高烧不退,此时更是身上无力,被两个侍卫搀扶着往后院走去。

他挣扎不得,唯有紧紧握着手中的珠串,半分雨水和鲜血也未沾染其中。

苍白的指骨摩挲着珠串,萧琝高热意识混沌,被冰冷的雨水冻得打了个哆嗦,却依旧垂首去看那同心珠串。

“可是父亲,我喜欢阿瑶,我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