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觉侵袭着她,云夙雪仿佛看到了死神勾引的呼喊,她伸出手,想脱离死亡的召唤,去摘那微不可见的光。
猛地一口凉水吐了出来,她仿佛获得新生,从噩梦中苏醒,大口大口地喘气后,她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她没有死。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不知道多久前的一幕仍然如梦魇一样在脑海里厮杀,她又冷冷一笑,蹒跚着步子向外走去。
一步一步走得沉重,原来这已经是晌午了,她在那池子边躺了小半天,回到居所,她也没做清洗,先换了一身衣服。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容姑娘在吗?”
云夙雪整了下衣服就走出居所,门外,周炜一幅和气生财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容姑娘,你在啊,今天一直也没找到你。”
“周大人有事吗?”
“实不相瞒,有件事必须当面通知你,容姑娘,周某知道你尽力了,所以等会你到外院来找我,把这三天的薪水结一下。”
周炜这话说得极其委婉,然而云夙雪怎会听不明白,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所以亲耳听到的时候,反而很平静,只是这三天她经历了许多,倒是没有手刃上官宴这个败类,让她有一些心寒。
周炜见她没有回应,又作解释:“其实这两日你接近宗主大人也应该知晓他的性格,他见不得别人对他好,所以姑娘可能触到了他的眉头。不过我以为容姑娘这么聪明的性子会明白我之前的提醒,所以并没有说到实处,实在有些可惜。”
“谢谢周大人,我都明白了。”她淡淡地回了一声。
只是周炜的眼神好像很复杂,他似乎并未料想她会这么坦然,于是尴尬地一笑:“容姑娘既然都明白,那就好办。你收拾一下,申时之前务必到外院找我,否则宗主大人若回来,竟瞧见你还在,那一定剥了我的皮。”
“嗯,周大人放心吧。”她莞尔,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周炜走时,又叮嘱了她一回,生怕她申时之前不去找他,她也向他慎重答应了。
等他走后,云夙雪脸上的半丝笑意也没了,她的手指攥紧,衰弱的法力化成了一把尖刀,握在手心里,她想杀了他,哪怕只能刺他一道不痛不痒的伤口。
云夙雪刚准备换掉剑侍的衣服,远远地就看见上官宴从天空落下,不对,是上官宴的护卫搀着他臂膀落到院子里。
上官宴头颅低垂,银发如艳阳照耀的瀑布倾泻而下,手臂笔直垂落,双足也无力拖行,好像是晕过去了,他的衣衫上血迹斑斑。云夙雪竟没有想到上官宴这么高的修为也会被伤成这样。
野渡扶大宗主回卧红居,将他放到床上,用被子盖过胸膛。大宗主依旧一幅熟睡的姿态,只是脸颊和颈部伤痕累累,伤口的血已经结痂。
今天他在思慕涯底发现了大宗主,当时他就十分震惊,以大宗主的修为,这三界几乎无人能伤他分毫,就算五脏六腑被穿透也能自动痊愈,但这一次大宗主却伤得不省人事。
他扶回大宗主的时候,也多少猜测出大宗主做了什么事。
大宗主有自虐的癖好,可是修为太高,刀剑插在他身体里他也不会感到到疼痛,更别说杀死他。
他十分痛苦的时候就会刻意自虐,那时他会故意关闭心门,锁住百穴,这样他的法力就会被锁在心房内,整个身体就像一个没有法力的容器,如果再用刀伤害身体,就会像普通人一样,感觉到痛感。
若是痛感太强,自然就会促使大脑产生保护,使人昏迷。
他记得曾有一次,无意见识过大宗主关闭心门后的状态,他用刀在手臂上切割下一块肉,如在削甘蔗一般,牙齿虽在打颤,口里却发出惬意的笑。
虽然这些事情他只见过若干次,但时间长了,他也习以为常,只要大宗主没事,他也不敢上前过问。
只是这一次,大宗主在关闭心门后,明显就是故意从思慕涯上摔下,他的脑袋直接砸在一颗巨石上,当场破裂,那种极限的痛苦估计瞬间让他昏迷过去。
野渡到崖底的时候,地上已经流了一地血,而且血已经变成了乌色,附近的植物全部枯死。
他快速用法力封住他头骨的裂痕,服下一粒令血液缓流的灵药,保住他身体机能,将他扶了回来,只是他这副样子实在也不需医药治疗,只要他在梦中打开心门,解开百穴,自然就会自愈。
野渡不敢再多做什么,为大宗主清洗血迹,也实在不妥,万一他醒来后会严加责备他。
于是他做了个揖后就从卧红居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站在门边,这少女他似曾见过,是南家小姐南楚兮?
但是和南楚兮又有几分不似,她这副样子更妖娆几分,虽然脸色苍白,但抵不住那骨子里的艳丽。
他正待要问,那少女行礼说:“大人,我来替宗主大人上药,我懂一些医术。”
“你是大人的剑侍?”野渡其实也该猜出,这身雪白的衣裳和剑侍腰牌已说明身份,最近惩戒院新招进的剑侍“容小小”,他还未来得及认一认。
此刻,他明白了大宗主招进容小小的意图,南楚兮死后,大宗主怀念故人,所以招了长相相似的女子。
“对,我是新任剑侍容小小。”少女苍白的脸庞宛然露出笑意。
野渡这才注意她手里抱着的医药袋,他委婉拒绝说:“容剑侍这也不必了,大人的伤势不严重,不需要替他上药。”她这些擦拭外伤的药物对大宗主来说于事无补,可能还会激怒大宗主。
“那我要为宗主大人做些什么?”少女又殷勤地问。
野渡当然明白这些剑侍的心里想法,以前的剑侍也是想方设法接近大宗主,不过这也是剑侍的职责,他笑着说:“容剑侍请便,只是在旁守护大宗主即可,让他好生休息。”
“谢谢大人,小女明白。”
见上官宴的护卫出门,云夙雪脸上的笑意也全没了,她放下医药袋,就朝里屋走去。
这屋里冷清,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卧室,那张床上次她就见过,好似是石头打造,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普通人睡在上面估计要生病。
此刻上官宴就躺在上面,一层比床褥更薄的被子盖到胸口。
她往前探了一步,上官宴的那副样子却叫她眼神一滞,看来他伤得比她想象的严重。
刀削斧凿的脸庞上沾染大块的血迹,狭长的眼紧闭成线,纤如蝶翼的睫羽静若死寂,鬓发裹在乌血里,那血已经结痂,看起来就像一团污泥。
这伤口不像是刀剑或者利器划出来的,更像是被山野荆棘和嶙峋怪石撞得七零八落。
她发现他的眉尾有一道狭小的红痕,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伤口,看不出红痕的形状像什么,也可能是一道胎记。
云夙雪猜测上官宴和高人在山林里打斗,所以才伤成这样。只是这三界以内到底还有谁能伤得了他呢。
很快,她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燕红夜,虽然她对燕红夜不了解,但显然这人大抵是仙界的噩梦,她听了坊间传言,燕红夜近日问世,那么上官宴作为仙界之主,前去讨伐燕红夜,所以才有今日之祸。
这只是她片面的猜测,是否真假不得而知,但摆在她眼前的事实是,上官宴此时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为了印证这一点,她特意将小指在他鼻尖探了探。
呼吸气若游丝,生命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她此时杀了他,实在是最佳的时机,虽然这手段低劣了些,但要是等他恢复修为,大概这辈子她都不一定能伤他分毫。
她的手里迅速用法力凝了一把刀,这刀尖锐无比,在暗淡的光线里闪着晶莹的光芒,她要亲手插进他的胸膛。
小心翼翼地,她掀开一段被子,他一身白衣早就千疮百孔,血迹弥漫着前胸,破碎的衣布早已干枯。
如被人暴力撕扯,藕断丝连的破布条横缠竖绕,一片如玉如铁的胸膛,带着几道深深的血痕露在外面。
也不知道为何,她的耳朵就烧了起来,她对这具身躯毫无兴趣,犹如一个僵硬丑陋的尸体摆在面前,然而她这副娇矜的身躯却又有些背道而驰。
乱七八糟的,她的脑海里竟然闪现出早上他沐浴时的赤身画面,耳朵迅速就烧红了。
她恨不得立即从这副躯体里跳出来,那肉色美感的胸膛和绝美的人鱼线在脑子里盘桓不去,她闭了闭眼睛,试图冷静。
片刻,她终于就像浇了一片冷水那样全身冷静如许。
她握着小刀挪到了他胸口的位子上,正对准心窝,她慢慢地将刀子推了进去。
在这把利刃之前,他的皮肤犹如一张薄纸,轻易就被刺穿,刀子一寸、两寸、三寸慢慢地沿着他的胸口向下。
苍云派被他肆意践踏、杀戮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了几分。
她曾想,一个人不可能毁了一个宗派。
但那些时日,她住在苍云派时,却不经意听到老者们的私语,他们把上官宴形容成天降恶魔,是上天特意派下来惩罚他们的,他们对他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
今时的仙界,在他的高压强权下,蠢蠢欲动的反抗由来已久,除了她,这天下,一定还有很多人希望他死。
只是,这件事,经她的手完成而已。
她很难不在嘴角发出泄愤的笑意,只是笑着笑着又有些悲惨,她竟然会为了这样一个虚伪卑鄙的小人而动了憎恶邪念,真是罪孽。
刀子全部插进,她的拳头贴在了他胸膛的肌肤上,那种温润的凉意朝她手掌上传递,竟然让她整个身躯微微打了下颤。
他真的太凉了,就像一块冰,但是又比冰暖了一些,是那种明明很冷又特别温润的感觉。
这一刀,插得透透的,云夙雪只需在旁等他那细若游丝的呼吸慢慢冷却,如果再不行,她再补上一刀。
但这一刻,她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邪念,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发现她的理智已经无法抑制她内心的想法,她体内的魔气又开始在干扰她的思绪。
她想借这具快要死透的身体,这具千年难得的王莲之躯再修炼一回。
如果这副王莲濒临死亡还能起到作用,她甚至产生带走他的尸体收藏起来的想法。
以后每日,她都可以用他修炼!
她真的越来越邪恶了,她想起五百年前,他们嘁嘁喳喳喊她魔女,只是那时候她竟不自知,可是现在她恐怕就是了。
她冷冷一笑,曼妙的长腿轻轻踩上石床,从他凋零枯萎但又胜似甘霖的躯体上跨过,慢慢俯身。
在他身旁躺下,与他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