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夙雪一早醒来,本来想和苍秀告个别,但还是决定作罢。推开院门,她又回头看了眼这个住了数日的木屋,早晨的太阳正照耀在院子里,斑斑绰绰,静谧而又温暾。
她沿着小路行走,因为昨夜大雨,路面泥泞,鞋底上沾满了泥浆烂叶,她走得慢了许多。
待走到一片深谷的小路时,她看见了一片溪流,决定去洗把脸。
这片深谷是苍云派到外面的必经之路,两面山崖云雾缭绕,其实也是苍云派的福地,以前苍云派势弱时,只要在这里设防,便是对方有千军万马,也不一定能攻进来。
她慢慢走到溪边,正蹲下身子捧起清泉,前方的山崖突然一个红影坠落,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飞鸟快速跌下。
不好,是一个人,她心中一滞,怕是一个轻生或者被人推下山崖的女人。
她纵身一跃,朝那红影飞去,女人头坠向地,那深谷地面皆是嶙峋怪石,只要跌下去必是粉身碎骨。她又使了些法力,身子如一把弹出的石子飞向女人即将落下的轨迹中。
可是她修为受制,这一下用力并不能控制,竟直通通地撞上了女子。
“呃!”就在她以为两个人要撞成肉泥时,轰然一声,她像撞入了一片海,海水叫她瞬间窒息,她想破海而出,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在半空中往下跌落!
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是魂体,刚才那一对撞,她直接就撞入了女子的身体,她跌跌撞撞从半空落下,一个没站稳,滚落在怪石群里一片湿漉泥泞的草地上,衣衫也被荆棘撕破。
她艰难地爬起,抬起苍白近无血色的手掌瞧了瞧,手腕上有条戴手镯的微红痕迹。手镯已然摔碎,散在草丛里还发着翠绿的冷光。
她竟神奇夺舍在一个女人身上,现在这副陌生女子的身躯竟然变成她的了。
她试着抽离这副身躯,但是毫无作用。她无缘无故就有了一幅肉身,有了肉身的好处无非就是,她的魂体有了一个承载的容器,不会轻易消散。
但也不能说万无一失,这并非是她的躯体,稳定性较差,如果遭受重击,也会被打散。
倒是,身体变成了正常人体的温度,她此刻就能感受到,不像以前魂体那样冷凉。别的好处坏处她暂时还没有想到。
但她转念一想,她夺舍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那么那个女人的灵魂去了哪呢?
她朝着深谷喊了几声,“你在吗?你在哪?你是谁?”,但整个深谷除了她的回音,没有任何声音,倒显得有些凄凉。
一刻钟过后,她朝着深谷的小溪走了过去,那条溪水让她产生了几许紧张,她一步步走向溪水准备去照照自己的新面孔,但是又害怕现在的这张脸是一个丑八怪。
溪水倒映着天空的蔚蓝和山谷的幽绿,她慢慢探出头来,黑发下白皙的额头慢慢现出,然后是一双迷离的桃花眼,鼻子小巧如玉,嘴唇形如新月明艳。
云夙雪产生了一丝疑惑,这张脸真是好看,但就是为什么和她以前的脸有七八分相似,说起区别,倒也十分明显,明显这张脸就是十分魅惑的,只要轻轻弯起嘴角,就像撩逗别人一般。
狐狸精,她想起这个十分符合新身份的词,再看看身上这副华丽锦绣的衣衫,她猜测这怕是一个妓馆里艳胜百里的花魁。
既然没有法子冲出这副躯壳,那只能就这样了,她洗了一把脸,心里想着这或许不是坏事,毕竟以云夙雪以前的那张脸行走于世,总有人能认出她,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她朝深谷喊道:“姑娘,借了你的身体,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你可以去……找我。”
去哪找她?似乎说的是一句废话。
她再次启程,正好身上有些灵石,她在一家农家买了一套平常女子穿的衣服,将身上泥泞又撕烂的华丽衣服换了,到了大上午,才赶到熙熙攘攘的街市,她打听起惩戒院怎么走,路人也给她指引了方向。
上次苍秀和她说,上官宴是惩戒院执事,那么他应该大部分时间会住在惩戒院,去惩戒院总是没错的。
走了半天路,她实在有些饿了,在一家小吃摊前停了下来,因身上仅有的灵石换了衣服,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多做停留,决定早些去惩戒院。
云夙雪转过头,乌发飘扬,朝前走去,那一幕却被站在街市二层酒肆的青年男子望见。
“容公子,盛公子,这是专门为二位温的清花酒。”小二托着盘子,小心翼翼将酒壶放在桌上。
容屿站在二楼酒肆栏杆前,负着单手,另一只手正捻着一只瓷白酒杯,颇有把玩的意味,他的眼神忽地一顿,一个淡绿衣衫的年轻女子映入他的眼帘。
那女子正转过身来,长发飘逸,明月般的脸庞,白皙动人,一双眸子晶亮有神,仿佛照进了千山暮雪。
“南楚兮!”一个藏在心头的名字忽地在他的脑海闪现。
少女的背影渐远,他心中的悸动袭来,让他仿若身处梦境,身后传来盛公子的声音:“容屿,你还吃不吃酒,在那看什么呢?”
他一转身就冲下酒肆楼梯,想追上去确认一下,盛公子在喊:“容屿,容屿?”
但是到了酒肆外就再也没有少女的影子,护卫小厮跟下来问:“公子,你这急忙要去哪?”
“绿衫少女,头上扎了金线,你速速去寻,看她是哪家姑娘。”容屿催促他。
小厮忙点头:“公子勿急,我这就去寻她!”见小厮跑了去,他才放下心来。
回到酒楼,盛毅急急地埋怨说:“我说你慌急慌忙地干嘛去了。”
容屿坐下时疑惑地说:“我仿佛见到了一个故人。”
“什么故人?”
“好些年了,原本她是我一位老师的女儿,后来失踪了,好些年了,也没有音讯,可是刚刚我明明就像是瞧见她了。”
“真的假的?”盛毅狐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容屿缓缓地说,“毕竟过去有些年了,那时她也还小,只是觉得真的很像,但……”
他语气一顿,也让盛毅语气急了起来:“但是什么?”
“她又不像她,她以前很是乖巧,可我刚刚看见这副脸,却多了几分妖艳的气质。”
“那也不能说不是她。”盛毅猜度起来,“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像小时候那样一层不变,如果她再遇到些事情,那变化也就大了。”
“也许吧。”容屿慢慢地颔首。
“那叫人去寻了吗。”
“已经去寻了。”
“既是这样,就不要多想了,来,咱喝酒吧。”盛毅替他添了一杯尚温的清花酒。
一个时辰后,容屿有些微醉,盛毅问:“今日扫魔大会你怎么不去。”
“那些事去也不去有什么意义。”他一手托腮靠着木桌斜坐,“秋叶城里就算有魔修也与我无关。”
“毕竟你是秋叶城最负盛名的仙君。”
“就不必恭维了。”他笑着说。
“书院最年轻的院长,喜欢你的女子都挤满一座城了。”
“这话你不如和上官宴说去。”
“咚咚咚。”上楼声急促,小厮跑了上来,容屿放下杯子,问:“找到了?”
小厮近前说:“公子,那姑娘名叫容小小,正在惩戒院应聘呢?”
“容小小?应聘?”容屿微惑,那惩戒院的职位都是严格考核进去的,女子去应聘那无非是一些闲杂的工作,类似侍女这些。
果然,只是和南楚兮相像而已,这天下相像的人多了去,南楚兮熟读诗书、沅芷澧兰,再没落也不至于去寻一个侍女的位子。这个容小小无非沾了她几分美貌,恐怕斗字不识,空有皮囊。
他失落半晌,但又渐觉宽慰,毕竟这么多年了,南楚兮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取姓为容,是不是因为他?容屿决定,必须找个机会去认识她一回。
两人正吃酒时,旁桌一对中年修士正在议论。
“西家那个姑娘死得惨了,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原本也是到了嫁娶年龄,得了一份好姻缘,大红轿子都抬出去了,结果到了新郎家门口,你猜怎着?”
“怎着?”另一人问。
“那管事嬷嬷唤新娘下轿,里面没有回应,尽觉得蹊跷,于是掀开帘子一看,那新娘便瘫倒在轿子里。”
“死了?”
“何止是死了,掀开红盖头一看,才发现她面部干瘪成猴子似的,因为大红喜服裹着身体的原因,刚刚还看不出来异样,等大家一查验,才发现她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说到这里,另一人脸上已经呈现了怖色。
容屿也句句听在耳中,和盛毅两人目光相对,都是面色低沉。
“没想到,魔修竟如此猖獗!”容屿不免唏嘘起来。
“希望此次扫魔大会,有些作用。”盛毅饮了一杯酒,眉眼沉重。
“上官宴对此事的态度才是关键。”
“上官宴虽掌的是惩戒院,却行的是仙界掌首之事,不会弃城民不顾吧。”
惩戒院在秋叶城巽位,正好和苍云派在城中对角,几百年来,苍云派由衰到盛,又到衰落。而惩戒院曾经不过是仙界排不上名的小院,如今却昌盛繁华。正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云夙雪记得,五百年前,惩戒院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几个小厮在里面埋头工作。如今坐落在眼前的,却是恢宏气派的建筑,白玉响彻而成的高大宫门,矗立在雾卷烟沉之中。
而宫门上写的并非“惩戒院”,而是“仙敕惩戒赦赐院”,敕这个字以前只用于帝君,看来上官宴的身份已经非同凡响,在仙界地位高崇,所以做起事来必然专权擅势,独断专行。
她在门外转了转,才发现今天惩戒院正在招聘,她觉得这是个接近上官宴的绝佳机会。于是果断投入了应聘大军。
惩戒院的后门院内,人头攒动,分成两批应聘的队伍,将宽敞的后院挤满。男子和女子分开,女子在右边,有一个职位前方排成了长长的队伍,都是年轻女孩,云夙雪不免好奇问起队伍中的一个姑娘:“仙姐,这个职位招的是什么?”
“反正吧,就是能和宗主大人住一起。”
“什么叫住一起?”云夙雪不解。
“哎呀,每天能见到宗主大人,那不就是住一起吗?”
云夙雪还是有些不解,见到上官宴本人和住在一起那是两码事,但这么多女孩都争相追逐的职业,想必是个轻松好干的职位,她觉得能接近上官宴,又不算很累的职位,也就排进了队里。
等到了应聘官前,她才知道了职位的名字,“剑侍”。
剑侍莫不是给上官宴护剑的小厮?这工作听起来就轻松,难怪大家都争相应聘。
报了名字和年龄、仙籍。她再次更名换姓,云、苍这两个姓在仙界多是苍云派后裔,考虑到上官宴厌恶苍云派,她临时改名为容小小,这样也不至于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容这个姓在仙界是大姓,以这些年发展的势头,看来上官宴对容姓很是宽厚,所以姓容也是最理想的。
应聘官朝她上下打探,那黑眼珠子溜溜地转,不一会,就让她进了去。
原来这只是第一批海选,前面已经有不少女孩被筛掉了,她和十几个女孩被引进了后院,里面开阔,还有二轮面试,刚才不过是看看身份和相貌,这轮面试就是考察应聘者的能力。
一组三人上前,轮流问答,那院子里摆了四张椅子,估摸是正官和副官,旁边还有一人,正在执笔书写什么,估计是现场记录。
第一组三个女孩上前,应聘官就开始问问题,只是隔着太远,听得不清,不一会,那三个女孩都被人送出了门,大概就是没有通过问答。
第二组三个女孩又被刷掉了,都是垂头丧气地出了院门。
云夙雪是第三组,她和两个长相标致的女孩一起上前去,一排站在应聘官前面,她抬起头朝他们望去,十分泰然,她既然都决定要应聘了,就已经抱着十拿九稳的信心。
“第一个问题,”副官问,“如今魔修下毒的手段十分猖狂,作为大人的剑侍,大人的饮食安全如何保障?”
云夙雪:“……”她有一闪而过的茫然,这好像招的不是剑侍,是丫鬟吧,还是那种地位卑下的试毒丫鬟。
她顿时想打退堂鼓,但是转念一想,这层身份离上官宴可是最近的,这可是一次良机。
这一轮从右边回答,最右边的女孩说:“银针,每顿饭用银针替大人试毒。这只是第一层,小女甘愿替大人试吃,只要我没死,大人一定没事。”
云夙雪:这,答案怕是绝了吧!
三个应聘官眼睛都亮了几分,看来这个女孩的回答很令他们满意。
接下来大家的目光又一齐看向中间的女孩,中间的女孩有一副诗书气质,侃侃而谈说:“这天下之毒防不胜防,谁知道大人的筷子或者杯子有没有毒呢?以大人的修为,普通的毒肯定伤不得他,而厉害的毒,小女也不一定查得出来,小女以为,侍奉大人是小女的天职,大人若遭遇一丁点劫难,小女愿在大人面前自刎谢罪!”
云夙雪:???
三个应聘官的眼睛都亮了,看来这答案简直是无出其右。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云夙雪,但是最绝的答案已经被人答完了,他们的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谁还能答出比那两个更好的答案吗。
云夙雪心想,这应聘个丫头是不是太卷了,上官宴是你们什么人,用得着为他去死。可是要回答不来,她这职位就失去了,但她确实想不到更绝的答案。
主官问:“姑娘的法子是?”
云夙雪一时翻遍了脑子里的思绪竟也没有想出来,她只得笑了笑,说:“要是大人不吃不喝,那一定是不会中毒而死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连那两个姑娘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两个副官迫不及待地指责她:“放肆!竟咒我们大人死!”又喊护卫将她打三十大板轰出去。
护卫冲上来将她双臂押着,怒目瞪着她,似乎要将她碎尸万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