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仙门子弟衣色各不相同,有玄色的,有青色的,有灰色的,领口的家纹也各有不同,是秋叶城里不同宗派的弟子,但大家的目标一致,都是防止魔修对秋叶城的摧毁。
一群人瞬间就将云夙雪围了起来,除了身后一道冰冷的墙壁,她实在无路可逃。
穿着玄色衣服的仙门弟子中,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人瞠着目说:“你是什么人?”
“误会而已,我是路过的,并非什么刺客!”云夙雪眉梢微扬,故意展露出叫人放松警惕的轻松。五百年了,她想这些小辈也不会识得她。
一个青衣弟子说:“长相妖丽,身着异服,行踪诡秘,不是刺客,就是魔修。”
她面容苍白,却又十分惊艳,嘴巴的颜色有些殷红,要不是唇形极好看,如远山青黛,倒显得诡异。
这判定魔修的方法果真奇怪,她思忖起来,现在最好的法子只能混水摸鱼了,她冷静一笑:“实不相瞒,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这城里名门正派的弟子,只不过出了趟城,怕被魔修惦记,所以换了这身装束。”
“名门正派?”玄衣长须男子说,“为何相信你。”
“不信,你们随便考考我。想必,这位说话的仙君是来自玄思宗的弟子吧,你们的老祖玄尘仙尊曾经一剑飞仙,还与永华仙子结了良缘,传了一段佳话下来。你旁边这位青衣仙君,老祖夜昙仙尊习得一身绝好的伏气真诀……”
几个宗门弟子面面相觑起来,这女子伶牙俐齿,语气又十分老练,不像临时学来的,这番话并不是奉承,确有其事,如果不是在仙门里受教过,几百年前的事情未必知道。
这时众人一同望向中间的玄衣长须弟子,似乎要他定夺。“那你来自哪个门派,可有宫牌?”玄衣长须弟子谨慎问。
宫牌?云夙雪哪有什么宫牌,她十分镇定,故意翻了翻衣袖,佯装错愕说:“咦,今天出来仓促,宫牌忘记了。”
他身旁精瘦年轻的玄衣弟子眼珠一转,贴近玄衣长须弟子说:“师兄,这人鬼鬼祟祟,也不知道几句话真几句话假,我看就是魔修派来秋叶城打探消息的间谍。”
“各位仙君,我哪里看出是间谍?”云夙雪面上露出一幅无辜之色,喉间却有些涩滞,“你们可不要冤枉好人!”
玄衣年轻弟子哼地一声:“就算不是间谍,也是苍云派来城内偷盗的贼!”
“那不如,搜搜她的身体。”有人呼喊。
“这主意好。”
这下,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一致的认同,甚至挂上了阴险的笑容。
云夙雪的眼睛眯成一条警惕的细线,这班可恶的尸体,查探魔修是假,羞辱她才是真。
“呔,怎么能搜一个大美人的身子。”忽然从这人群里走出一个粉色衣服的男子,虽然衣着烂漫,但那张脸却十分的猥琐,两撇八字须,脸颊尖瘦,笑起来透着轻浮。
众人都望向他,眼神里闪出一丝鄙夷。玄衣年轻弟子说:“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
“我桃花二仙,行的端坐的正,见到这样绝色的女子可只想保护。你们看她这身衣服,没想起什么?”他涎笑说,“提醒你们,天心楼的妓.女!”
他自称桃花二仙,云夙雪也看得出,他左肩插了一支桃花。他身旁,吊儿郎当站着另一人,同是粉色衣服,右肩插着一支桃花,正色迷迷地瞧着她,应该是他的同伴。
他这番话说出来,众人看她的眼色也变了。
“桃花二废。”玄衣长须男子警告说,“你们别在这捣乱了。”
桃花二仙嘻嘻笑了起来。
年轻玄衣男子对玄衣长须男子说:“魔修最擅伪装,又能蛊惑人心,师兄,这人长相惊异,装束甚奇,不可轻视。”
“谁上前搜她身!”
“我来。”人群中走出一个小矮个,胖墩墩的,穿着褐色衣服,笑面虎的一张脸。
他走向云夙雪,个头正好到达她的脖子,他抬起头,歪了歪嘴:“我就喜欢搜女儿身。”
“你试试?信不信我杀了你。”云夙雪眸色凝固,冷冷地直视他。
短脚虎顿了一下,好似被她的目光杀到,但随即就哈哈一笑:“哟,还挺刚烈的,你们看她,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他又扭头朝身后环视,看众人的眼色。
众人都是怂恿地笑着,甚至打趣起来:“短脚虎,你不会是怕一个女人?”这笑声里多数已然不是在意她是不是魔修了。
褐色衣襟的宗门原就在秋叶城排名末位,只怕现如今只比苍云派好一些,云夙雪猜测,短脚虎主动请缨,恐怕是邀功急切,必然不会饶过她。
短脚虎重又盯住她,露出自信而奸诈的笑,忽然伸出皮糙肉厚的手掌,快如闪电,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人力气巨大,云夙雪想抽回手,已然有些不可能,她修为低微,又加刚才使用空间之刃耗了元气,如果就此被他抓住双手,那就难逃他的魔掌。
短脚虎显然瞧出她真正的本事,阴险地笑着:“老实点,否则不小心触动我的法力,将你衣服撕烂,赤条条地死在这里,那你也别怪我。”
云夙雪容色冰冷地瞪着他,她做好了决死反击的准备,反正不过是再死一回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
桃花二仙说道:“短脚虎,你磨磨唧唧的,还不如让我们来。”
“闭嘴。”短脚虎大声回应。
“嘻嘻嘻嘻!”桃花二仙尖细地笑个不停。
短脚虎倏然抬起另一只手,云夙雪猜他要捉她的另一只手。就在他快如闪电伸出手时,她故意放松警惕,手心里快速化出一支气体凝成的小刀。
“啊!”短脚虎的手掌被利刃扎伤,他咬牙切齿,“你敢偷袭我?”
猛然一掌拍向她的肩膀,将她震在墙壁上,云夙雪差点被他震晕。短脚虎的修为至少在筑基之上,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转眼,短脚虎的铁掌就抓住她的喉咙,力大无穷。
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上脑海,云夙雪的魂魄仿佛被他捏散。
“哈哈哈……”四周传来各仙门弟子的嘲笑声。
“短脚虎,你不是想把她掐死,再搜她身体吧。”
“短脚虎只喜欢吃美人的尸体,不喜欢活物。”
“哈哈哈,那不如改名食尸虎……”
在蜂拥的笑声里,云夙雪的眼球渐渐泛白。短脚虎狰狞的面孔呈现出快感,他咧着黄黑的牙,瞳孔发着愉悦的光,他像在发泄,发泄骨子里的自卑。
而她,浑身开始虚脱,就差一口气,魂体就要灰飞烟灭。她仿佛重回冰海海底,黑暗,无穷的黑暗再次袭来……
忽然,这黑暗被撕裂,窒息的绝望四分五裂。
短脚虎猛地松开云夙雪的脖子,他瞳孔急剧睁大,仿佛感觉到了一阵恐惧,踉跄地向后退去。
众人异色之中,只见短脚虎的右手忽然弥漫一层刀刃一样的冰凌,冰凌将他的手掌手臂瞬间包裹,随着短脚虎狰狞地惨叫,那只手臂已经被寒冰侵蚀,皮肉一块块地脱落,直到露出血肉模糊的骨头。
那截骨头咔嚓就从上臂断裂,摔在地上跌得粉碎。短脚虎痛得滚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咽的呻.吟。
云夙雪用手抚着被掐得生疼的喉咙,拼命地咳嗽,每咳嗽一下,喉咙就像在灼烧。
她逐渐恢复过来,短脚虎的惨痛却丝毫不减,他的惨状并没有引起同门的救援,反是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幅敬畏之色,直到有人喃喃地念出那几个字,“映雪冰魄”。
“大宗主!”有人提醒,“是大宗主来了。”
“他在哪?”
众人四处张望,却见漫漫长空并没有一丝异样。然后才过了一会儿,天空出现了一阵劲风,那风很是奇特,吹响了四周塔楼上的鸣鼓。
“嗡嗡……”鸣鼓的声音开始连起来,鼓点如飞奔马蹄一样急促,一时间山呼海啸,翻江倒海,就如苍茫万顷的冰海,暴风骤雨般倒灌城池一般。
转眼间,天空一隅生出了极白的光芒,直刺人眼,那光芒慢慢地消淡,逐渐幻化出一个人形。
一身白衣,在风中向一边展动,在夕阳和冰海的交相辉映中,显现出斑驳陆离的色彩,好像一层七彩的油墨在他身上流淌。
白色的长发被风吹舞,就像一道随意泼洒的墨,野蛮地流动,张牙舞爪。
云夙雪和众人一样,静静地,直直地,抬头凝望着天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她只觉得那人的气息向大地传来势不可挡的压迫,她衰弱的魂魄随时都会被他打散。
众人面色凝重,连大气也不敢喘,齐齐躬身,异口同声地喊出:“恭迎宗主大人!”
这喊声夹杂在连绵不绝的鼓声中,显得极其敬畏和悲壮。
渐渐地鼓声停歇,众人才慢慢抬起头来。大宗主就像一道白墨,向这边挥洒而来,那白色的衣袂在空中画出一道长长影子。
待他落在白玉石道上,云夙雪才看清他的脸,银色长发慢慢地落下,如雪从松叶上滑落,勾勒在脸颊的两旁。
皮肤极白,淡淡地印出血色,那张脸仿佛是匠人精心雕刻的,连那鸦羽般的眼睫也整整齐齐地伫立,鼻翼高高耸起,光泽温润,如古朴的玉石,那嘴型不薄不厚,明明没有涂任何颜料,大概是霞光映照的原因,颜色却是淡红的,有几分妖冶。
他好似有些漫不经心,眼睛是闭上的,如果睁开眼睛,云夙雪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置她。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就连断了手臂的短脚虎,已趴在地上强忍着痛楚。
“断你一只手,总比一条命好。”
大宗主上官宴依旧闭眼,却漫不经心地说了这句话。
没人回答他,自然也没人敢回答他。
云夙雪更不知道大宗主为什么维护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毕竟短脚虎也算是仙门里有名有姓的弟子。
她正想着,上官宴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他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顿时让云夙雪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因为生活在冰海里几百年,她对寒冷极其敏感。他的眼睛就像冰海,让人毛骨悚然。
或者说,他的眼睛就是一座冰海,正发出幽蓝清冷的光,但很奇怪,就那一刻,那光慢慢地陨落。
冰海在融化,仿若在云夙雪的心头融化,上官宴的眼睛慢慢地变得迷离起来,就像看到他不曾遇见的人或事,他的眸光里写满了静如死水的故事。
片刻,他的眸光温暖了几许,染上了一抹若隐若离的夕阳晚照。
第一次被男人这样看着,让云夙雪很难静下心来,她不知道,大宗主对她到底是何用心。
那目光显然察觉出她的异常,慢慢地移开了一些,仿佛又升起冰海的寒冷,他瞥向周围,声音清冷却带着巨大的压迫:“守护仙界,是你们的使命,但绝不可欺负凡人。”
她被大宗主形容是一个凡人,这倒是挽救她的好法子。
“是,大宗主。”众人应诺。
“大宗主,请您息怒,”玄门长须弟子语气颤颤巍巍,“刚刚我们只不过以为,她是魔修派出的间谍。我们正是在努力守护仙界。”
“魔修?”上官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利刃一般的目光从众弟子身上重又移向云夙雪。
那眼神里储藏着巨大能量,再次染上一丝冷萃的幽蓝,带着穿透她的探视。云夙雪也不卑不亢地迎向他,如果她退缩,那么被大宗主论定为魔修,那便再也收不了场。
他向前走了一步,步子很轻,却带着强大的气场,修为低微的云夙雪感觉到一阵不可抵挡的压力,好在对方仿佛在控制这气场的强弱,当他走得越近,反而越不明显。
直到,他走到她的身前,只有一人之隔,她竟觉察不出他身上的任何寒气,他就像一个普通人,只是形容气度不同寻常,但云夙雪也见过许多气度非常的人,自然不会被他的气度压倒。
“你?”上官宴顿了顿,语气轻慢,“来这做什么?”
“我是苍云派名正言顺的弟子,请大宗主明鉴。”云夙雪正色地说。
上官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微微地移动,从她的眼眸,到鼻翼,唇珠,最后重回在她的眼眸之处。
对方这样紧紧看着她,让她产生一丝细微的紧张。不过她仍旧坦然目视前方,杏眼里无有半分波澜。
但也在这一会功夫,她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体内好像热流涌动,法力正从丹泉涌起,细密千枝的血管也加速流动,让她皮肤微微灼热,她的魂体好像获得了一种神奇的自愈。
她正思索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就是曾在桃林为她聚魂的人,那个上古传说里的聚魂体!
她不敢相信,宁愿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强大法力所导致的幻觉,她这般思虑时,就见大宗主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
对她的巡视戛然而止,他微微转身,疾速飞向了天空,隐没在了云中。
一道捉摸不透的声音留了下来,响彻云端,“她不是。”
天空又恢复了平常,众人都漠然地看向云夙雪,然又面面相觑,有人问:“她不是什么啊?”
“她不是仙界弟子?”
“那她是魔修?”
“大宗主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夙雪:这个大宗主,话说了一半,到底还是害了她。
“既然大宗主所言不明,那就先把她抓回去。”
“万一大宗主不是这个意思呢。”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云夙雪的身上忽然发出淡淡的白光,那是仙门弟子才有的仙气。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大宗主所说的“她不是”,是“她不是魔修”。
云夙雪望着自己手掌上的荧光:我竟有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