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谨亦出身博陵崔氏,是崔其菀的族弟。博陵崔氏曾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祖籍正是承州,早年名人辈出,有着“天下士族之冠”的美誉。
近些年,崔氏沉寂了许多,虽有仍在做官的子孙,但官居高位的不多。相比之下,百年来崔氏最为出名的子孙,便是曾经以一首永安赋美名远扬的章柳书院山长——崔邑。
崔邑同其他崔家子孙不同,他幼时是在江南长大,从的是江南名师,并非是在崔家族学学成。待到及冠时前往上京考学,一首永安赋惊艳绝伦,崔邑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博陵崔氏很是热闹了一阵,全族上下觉得崔邑他年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据说,博陵崔氏的族长还试图让这个年轻人,和同属于七姓十家的范阳卢氏幼女定亲,只是被崔邑以已有婚约为由婉拒了。
显然,崔邑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世族子弟,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官位,转而求做了章柳书院山长,同自己的夫人——也是恩师的孙女在书院围炉煮茶。
崔邑夫人过世的早,只一个独女崔其菀。博陵崔氏的长辈给崔邑寄了许多封书信,催促他续弦,只是这些善意都被一一退回。
崔邑在信中回道不必了,他守着女儿过便很好,因此崔氏族老们很是不高兴,联系也淡了许多。
但在十七岁的崔其菀接到了赐婚圣旨后,崔氏族老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深深觉得崔氏荣光将不日再现。
他们的兴奋在崔其菀诞下李绪后达到了顶峰,崔其菀和崔邑一年收到的家书不下百封。
崔邑叮嘱女儿不必管了,但崔其菀是个温和的人,她会仔细的回信——合情合理的请求她都会应允。
但十年后,崔其菀因幽王之祸同襄王李惇被封平关后,崔氏的热情到达了谷底,甚至连崔其菀路过承州时,接连称病不见。
那天是个大风天,李绪陪着母亲在崔氏祖宅前站了一个时辰,崔氏族长仍闭门不出。
“阿娘。”李绪拉了拉崔其菀的衣袖,抬着头看着她。
“囡囡可是累了?”崔其菀的母亲是江南人,因此李绪的小名也是小调般的细语。
“阿娘,我们回去吧,或许爹爹已经找到了医工了呢?”李绪的鼻头也冻得红通通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是阿娘不好,阿娘没瞧见我们囡囡冻成了这样。”崔其菀立马蹲下用手搓了搓李绪的脸,“阿娘先带你回去。”
李绪抱住崔其菀的脖子,撒娇道:“阿娘,会好起来的。”
崔其菀摸了摸李绪的头,李绪松开她的脖子,崔其菀起身拉着李绪的手一起离开了。
李绪转身时回望了一眼崔家匾额,觉得这真是个无情的地方。崔其菀仍是王妃之身,只是与上京再无瓜葛,崔家便是如此薄情弃如敝履。
“阿姊!”一个着着朴素长衫的年轻人从侧门出来,喊住了崔其菀。
崔其菀转过身,疑惑地望向他。
“阿姊,弟乃五房长子崔谨,”年轻人拱了拱手,“阿姊所求弟不能助,但阿姊可以拿着这份名帖去城东医馆找刘大夫的夫人。”
崔其菀如削葱般的手接过名帖,手上还有因秋风带来的寒意,她同崔谨行礼道了声谢:“多谢谨弟,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崔谨侧身避开了崔其菀的礼,回道:“阿姐快去吧。”
崔其菀拉着李绪快步离开了。
只是仍旧没赶上。
佩晴姑姑没能撑住,还是撒手人寰。
崔其菀刚请到刘夫人至驿站,便瞧见佩雯红着眼告诉她,佩晴没了。
李绪再也没收到过小狮子小兔子的布偶了,待到他十五岁的时候,也再也没有人喊他囡囡了。
***
“崔大人,十五年前承州一别,许久未见。”李绪上前,抬手示意他起身,很是和善。
崔谨直起身,从容回答:“殿下还记着下官,那便是下官的荣幸了。”
“毕竟大人是本王的舅父,”李绪背着手,一双凤眼平静地注视着崔谨,“还未谢过舅父当年名帖之恩。”
说完李绪冲着崔谨行了一礼。
“殿下言重了,”崔谨抿了抿唇,扶住李绪的手说道,“何况当年并未帮上什么。”
“这是舅父的善意,存之不敢忘。”李绪执意行完这个礼。
李绪目光深邃,古井无波般的眼看向崔谨:“舅父如今是承州刺史,政务繁忙,怎敢让舅父亲临驿站,理应我拜访舅父才是。”
“殿下身负皇命,于情于理都该是下官来才是。”
李绪说道:“那请舅父用完午膳再回吧,你我舅甥再一同叙旧。”
“多谢殿下。”
***
院边回廊处,雁随看了多时,她耳力好,再加上二人并没有避讳,倒是听得很清楚。
正巧苍流身上躺的骨头痛,出来活络筋骨,正巧被她逮住。
“这位承州刺史是殿下的舅父?前些年怎么没见过?”
苍流正小心地抬着右臂,伸出头望了一眼又缩回来,答道:“我也不知,我也没见过。不如沈小娘子问问苍平?他是陪主子从上京来的。”
雁随目光从院内收回投向了苍流,挑了挑眉:“那我不若直接问他本人。”
她指了指院内,而后又迅速拉下了苍流的左手。
“别托着了,再托下去就成托塔天王了。你就假装自个儿没受伤,养的才快。”
说完雁随就潇洒转身离开,剩下一个苍流在那托也不是不托也不是,纠结了半天只得咬牙放下胳膊。
***
雁随正在房中收拾自己的鱼皮袋,数着要补哪些东西,门口响起青河的声音。
“沈小娘子,主子请您入席。”
雁随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收进鱼皮袋,又将袋子系回身上。
“我这就去。”说完她转身拿上残星剑别再身上,关上门。
青河对此并不多作置喙,但是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残星剑。
雁随何等的眼力,她将残星剑从身上取下,递给青河,说道:“想看就看吧。”
他还想客套几句,奈何雁随又开了口:“不看我就收了啊。”
青河飞快地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止不住地夸赞:“真是一把好剑。”
观赏完,他便将剑还给了雁随,还略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不知沈小娘子从哪得来的。”
雁随将残星剑别回腰间,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师父给的。”
青河有些艳羡:“叶娘子对您真好。”
雁随不由地失笑道:“不过是一把剑,何况殿下给你寻来的不也是一把绝世好剑吗?”
青河摩挲他腰间宝剑,感慨说道:“自然,我的浮云也是一把好剑。”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门口。
“沈小娘子请进。”青河说完便离开了,留下雁随一个人。
雁随跨进门,主位上正是李绪,崔谨和冯炽正坐在他的左手和右手旁的桌案前。
李绪指了指崔谨身边的位置,对她说道:“请沈小娘子入座。”
雁随到了桌案边,卸了残星后盘腿坐下。
崔谨张了张嘴,又闭上。
李绪见状,体贴地开口问道:“舅父可有什么疑虑?”
“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他字斟句酌地道。
“这位沈小娘子,乃本王的救命恩人。”李绪笑盈盈地说道。
冯炽并不意外,只是扫了一眼雁随便收回了目光。
崔谨则是半是诧异半是钦佩道:“小娘子人不可貌相。”
李绪只是眼带笑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朗声道:“大家随意即可,不必拘礼。”
宴至一半,李绪望向冯炽。
“冯将军今日怎不饮酒。”
惊得冯炽放下碗筷,赔罪道:“回殿下,先前在定州喝酒误了事,五个军棍还没领。”
雁随分明看到李绪眼中的促狭,却只见他若无其事说道:“那便请将军随意了。”
而后李绪又悠悠对崔谨说道:“不知舅父如今家中如何?”
崔谨用得不多,只是小口吃着,听闻李绪同他说话也放下筷子。
“多谢殿下关怀,家中高堂身健,两个不孝子也还在读书尚未成家。”
李绪思索了一番,开口问道:“本王记得舅父应是长子?家中可有弟妹?”
“正是。”崔谨迟疑了一番,接着说道,“有个弟弟,如今管些族内事,还有个妹妹,嫁去了上京。”
“那便是正巧了,不知姨母夫家是哪家?日后也有机会拜见。”
崔谨将视线投向了冯炽,缓缓开口:“说来也是缘分,舍妹的夫家正是冯将军的族兄——如今的京兆尹冯烁冯大人。”
雁随本在夹着珍珠丸子,丸子滑不溜秋有些难取,听着这话后她弃了珍珠丸子去夹其他的了。
冯炽被点了名,他有些迷惘地看向崔谨,蹙着眉想了半晌。
“烁兄同我相交不多,也未曾见过嫂夫人。”冯炽很是慎重,说话留了些许余地。
其实上京人人皆知,京兆尹冯烁冯大人的夫人善妒,给他纳的妾室,均是放在眼皮子地下养着。
崔谨有些泄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舍妹骄纵,嫁去上京十余年,娘家又远在承州,家中老母近些年愈发记挂她了。”
李绪宽慰道:“若是有缘,他日上京遇见必将问候姨母。”
“冯将军夫人若是方便,可否探望一二?”李绪转头询问冯炽。
冯炽抱拳道:“这是自然。”
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除去雁随没夹上的珍珠丸子。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的李绪,很快就会有人喊你囡囡的^_^
雁随宝宝:这个世界还有比听八卦吃美食更令人愉悦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