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随睡得不错,她推开门时已是辰初,相较平日在临山卯时起,已是晚了。
“这是我的?”雁随见到院中李绪拿着包裹在等她,她认出自己独有的打结手法。
“昨日匆忙,忘记取了给你,你看看东西少了没有。”李绪将东西递给她。
“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些防身的东西,”雁随将包裹拆开,里面是个略大的绯色锦袋,花纹瞅着颇为眼熟,再伴些银针暗器,还有几个扁扁的药包,“不过是几个保命的家伙什罢了,但这个袋子确是我用鱼皮制的,外头请王府的绣娘装点装点。”
雁随将暗器和药包收拢,锦袋扣在腰间,再将昨日李绪给她的万民书也塞了进去。
看着挺多,塞进去倒也不占什么堆头。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看着倒是比蹀躞带还实用。”李绪说的不错,蹀躞带如今多以装饰为主,佩玉佩金偶尔挂个钱袋子,实用性反而比不上雁随自制的锦袋。
雁随有些得意,笑得像只小狐狸:“鱼皮防水,北雍和大祁互市时我见过北雍人拿出来卖,不过他们形制一般不俏丽,普通人用觉着不如布袋,官宦用又有些不美。我算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
“沈小娘子机敏。”李绪拱手赞她,若雁随是他的妹妹,他定要捏捏这只小狐狸的笑脸。
雁随接的颇为坦然:“襄王殿下谬赞。”
不远处,青河听见李绪夸雁随,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前几年同主子看集市时也见过他们的鱼皮袋,当时我说要买,殿下还说我没眼光买个没用的东西。”
旁边的苍流听见敲了敲他的脑壳:“你也不想想,鱼皮袋子是北雍人的玩意儿,你个王爷近侍大摇大摆带着不是找打吗。”
北雍和大祁互市,明面上是互利互惠,不过是北雍换粮食布料大祁换良马好驹为主,其余的小玩意普通人能买,襄王却不能私下购买。
寺内早膳,是几个馒头加上拌小菜,李绪一行人用完已是辰正,而寺门口冯炽的马刨着地,领着禁卫军略有些不耐烦。
但李绪乃亲王之尊,冯炽又不能像催促刘安似的催促李绪,只能忍着。
李绪在寺门处拜别怀海方丈,他将手炉递给身边的雁随,行了个礼:“佛门净地,昨夜惊扰方丈,实属冒犯。”
怀海立掌:“阿弥陀佛,殿下言重,善恶业因,现世得果报。”
“方丈通达,某就此别过。”李绪低头行礼。
怀海回礼,一句“阿弥陀佛”尽在不言。
李绪从雁随手中取回手炉,转身上了不远处的马车,雁随跟在他身后也钻了进去,其余人各自上马。
随着冯炽的一声“起驾”,车马悠悠地往南边去了,远远的将平关甩在了身后。
车内,雁随“啧”了一声。
“那位禁军大人的脸色可不好看。”
“自然,他想着如何早点把这尊大佛送到上京,能多行一刻便是一刻。”李绪放下怀中有些凉的手炉,话锋一转,“话说,你怎么没带小九,反而同我坐马车。”
“小九在临山吃好喝好,自有我师父心疼,干嘛跟着我受这趟罪。”
“原是我不是,让沈小娘子糟了这份罪。”
雁随身子前倾,靠在桌子边,伸手撑着脸看向李绪:“殿下愈发会多想了,这话我可没说。”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绪接的自然,“为了赔礼,到了上京请沈小娘子吃遍佳肴美酒。”
***
平关至上京需过“定承燕宁许从”六州、行两千里,因襄王车驾尊贵,又带了些进贡的贵物,所以这一路走的并不是很快,两天不过勉强行了五十里。
雁随耳力好,总能听见车外踌躇的马蹄声和冯炽忽远忽近止不住的叹息。
临近入夜,她偏头看向李绪,李绪则是假模假样地睁开眼,语气颇为温和:“沈小娘子有什么话?”
“殿下,一盏茶的时间就来七八回了。”她指了指窗外。
李绪则是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不急,总得给一点时间。”
雁随尚在不解,李绪则是扣了扣桌子,车窗外响起苍平的声音。
“主子。”
“还有多久至驿站。”
“回主子,青河放了烟花,再过一刻钟便到了。”
“同冯将军说,天色已晚,就近歇息吧。”
“是。”
雁随正盘弄着桌上的羊脂玉瓷茶盏,听闻差点脱落。
“殿下莫不是发了癫,让青河放烟花,这不是昭告方圆几十里的山匪飞贼,这里有肥羊可宰。”
烟花如今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在平关仍算金贵。
只有逢年过节时,平关各城官员方才给各城的百姓放一放烟花,过个热闹的节。
也有些南方来的商贾会带着些许地老鼠之类的玩意儿,大多都被平关的官眷富商买了去。
又因平关至定州多山无城,如今尚未出平关辖内,约莫再走两百里才能到定州,因此这段路,理论上算是最安全的。
雁随有些震惊,不知这位襄王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绪扶正了雁随刚刚放下的茶盏,“正因如此,我才要青河提前一刻钟。”
这一刻钟,不光是给他们留的,也是给候着的人。
雁随有些提起兴趣了,像是幼时同姊妹打绳结和解绳结,看谁系的又快又好又不散。
——正如现在她和李绪,李绪语焉不详,她反倒更希望独自抽丝剥茧窥见一二。[1]
“那看来今夜殿下又睡不好了。”
***
行至驿站,青河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了。
“主子。”李绪下车时,青河即刻上前。
李绪借力下车:“可安排好了。”
“正是。”青河回道。
他们并未多说什么,李绪转过头面向迎上来的冯炽:“冯将军。”
“下官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无事,不过是今日行了一天,青河已经令驿长准备好了吃食和热水,请各位禁卫军的兄弟们歇息歇息。”
雁随下车时正好见到这位禁卫军统领冯炽的大黑脸后似是红了一红,只听见他拱手说道:“多谢殿□□恤。”
李绪则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将军客气,平关辖内驿站小,可能要委屈各位勉强睡几晚了。”
天地良心,雁随当真看见这位白天哼唧叹气的冯炽冯将军红通通的耳朵。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自己看岔了,就听见李绪叫她:“阿随。”
她这才收回目光,将目光投向李绪,看到了一张和煦如春风的脸。
“来了。”雁随跟上李绪的步伐进了驿站。
雁随边走边气声说:“殿下可见到冯将军的大黑脸红了。”
李绪也轻声回她:“我倒没你观察的仔细。”
“或是被感动的吧。”雁随推测的大胆。
“那不至于,分内之事举手之劳罢了。”李绪反驳,“何况他姓冯,与当今皇后同族。”
“也是,又不似我是穷乡僻壤来的。”雁随语气轻快起来,“有没有三脆面,吃起来竟比羊肚羹还要香。”
“三脆面是没有了,倒是有从张大人那里偷学来的素面,”李绪见雁随兴致不高,开口解释道,“这可算是张大人的独门绝学,我可是去他家坐了大半个月才赶上一次他上厨房。”
“那成吧,我要劲道些的。”
雁随没猜错,冯炽的大黑脸脸红一半是感动一半是羞愧。
感动是因为如今跟着襄王殿下,殿下还记挂着他们。
跟着刘安那个没儿没女的王八羔子来平关,一路上王八羔子要吃要住腰痛腿疼,若不是念在他老爹在他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是皇后娘娘的差事,王八羔子还供着圣旨,他早把这王八羔子掀翻了。
羞愧是因为他这两天还嫌弃襄王殿下走得慢,殿下多金贵的人呐,走得慢不是应该的吗?
可怜跟着他的兄弟,来的路上没吃好没喝好,如今算是吃饱了饭,约莫着到了定州就能松快松快住舒坦了。
***
这边,雁随吃面吃得不错。
灶台还有余火,雁随又加了几根柴火进去,看着李绪手脚麻利地下了锅面条,端上来时清香四溢。
“殿下这门手艺,许是街头上挑担卖面也是不错。”雁随衷心地夸赞。
“只管取笑我便是,我不过这一样做的不错,还是偷学来的。”李绪将面递给她,两人便在厨房里就近吃了起来。
“怎么没见苍平他们?也没见驿长?”
“他们几个去前院吃了,”李绪回答,“我让青河同驿长说了,不必来拜见了。”
二人很快用完,雁随想着给厨房收拾了,李绪却同她说不必了。
“前院还没吃完,留着给青河他们一起收拾吧。”李绪接过雁随手中的碗筷,放在一旁,“回去休息吧。”
雁随听罢,也不多客气,直接同李绪回了客房。
只是路过前院时,听到青河高声道:“辛苦兄弟们了。”接着便响起了酒碗碰撞的声音。
李绪察觉到雁随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小酌无妨。”
这是小酌吗?怎么感觉驿站大半拉房顶都要被掀翻了。
雁随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觉着自己还是回去睡觉吧,好歹前院和后院还有点距离。
不过她也很是奇怪,青河十几岁时不是三杯倒么,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
雁随同李绪到了后院,李绪给她指了指房间,她瞧着自己同李绪隔得颇远,却也没多问,只是进屋睡了。
到了半夜,她隐约听见一点打斗声,又散的很快,于是蒙着被子继续睡了。
第二日晨起,她出了房门,便看见李绪捧着手炉端坐在院内,面前是几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张岭:我会煮面!
李绪:我也会!
张岭:我做的好吃!
李绪:你没夫人^_^
张岭:我差一点点成为你姨父!
李绪:你没夫人^_^
***
[1]“安绶惘纪,无行云流水之势,但如抽丝剥茧之行而为之,故望此云,无望得众。”(出自明代·洪楩《清平山堂话本·蓝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