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随和李绪谁都没有再多言。
月色下,他们回了偏院内,雁随在门口站定,转身同李绪说道:“回去休息吧。”
李绪解开披风,将残星剑递给雁随:“我在隔壁。”
“好。”说完他便转过身进了右边的房间。
雁随正准备推开门,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意。
她抽出残星,冲下李绪,一吸之间挡掉了数十根射向李绪的银针。
她一把拉过李绪,踹开房门后迅速关上,将残星收回剑鞘中。
李绪点了桌上的灯,说道:“才第一天就等不及了。”
“你知道是谁吗?”雁随去窗边看了看。
“无非是上京各世家、上京高官和各地藩王罢了。”李绪语气平静下来。
雁随关上了窗户,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那我接你这趟活计是真吃亏了,要你命的人可真不少。”
桌上茶凉了许久,李绪兀自倒了杯:“那我们便是过命的交情了。”
“先别喝,房内来过人。”雁随正准备看看房内,余光瞥到后用剑鞘按住李绪喝茶的手,小声说道,“我刚刚看窗户,有人翻进来过。”
李绪拍了拍残星剑,移开后朗声道:“别躲了,出来吧。”
苍平和苍流灰溜溜地从床底钻了出来,顶着雁随诧异的目光,向李绪行礼:“主子。”
李绪放下茶杯,轻哼了一声:“你们跑的倒挺快。”
苍平和苍流相互推搡着,苍平敌不过苍流挠挠头说道:“本来想出来的,是苍流不让出来。”
苍流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苍平,立即接话:“主子,我们这是下意识,听到有人踹门就下意识先按兵不动。”
李绪屈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好了,别油嘴滑舌了。说说吧,你们在房内等到了谁。”
“属下无能,只蹲到有人翻窗进来搜了搜,然后换了这边燃着的香。”苍平指了指佛像前燃着的香炉。
苍流接话:“属下听到主子的动静,本想等您进来就掐了,但没想到沈小娘子也在。”
雁随走近,立刻掐灭了这炉香。
她取出这三支香,摆在李绪面前的桌上,开口道:“曼陀罗加羊踯躅。”[1]
雁随转过身捏了捏香灰,在鼻尖轻嗅后说道:“毒蝇伞。北雍人常用的玩意儿,要不是我见过我也闻不出来。”
李绪稍作沉思,开口说道:“曼陀罗和羊踯躅多在南边,加上毒蝇伞。”
“襄王殿下,看来要你命的,还有北雍人啊。”雁随搓了搓手指,蹭掉余下的香灰。
“多谢沈小娘子提醒。”李绪指了指凳子示意雁随坐下,然后转过头对苍平苍流说话,“苍流你去找青河,苍平你去看看院子。”
“是。”两人异口同声。
雁随提醒苍平:“看看树上,从角度看刚刚的暗器应是从树上射下来的。”
“是。”
苍平和苍流推门而出,又轻轻掩上。
苍流小声问苍平:“主子把我们都赶走了,那万一还有刺客呢?”
苍平老实巴交的,开口说道:“沈小娘子,比我俩有用多了。”
苍流刚想反驳他还是很有用的,但是想到前些年苍平被雁随十招击退,又紧闭了嘴,快速穿过回廊去找青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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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殿下,说说吧,上京形势。”雁随耳力好,听到苍平苍流离开后方才开口。
“圣人是独子,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不足两岁。”李绪不知从哪掏出一方帕子,将桌上的香包起来,“算起来,我同他是关系最近的血亲了。”
皇室多年来子嗣不丰,修远帝有六子,其中长子李恒幼子李惇乃中宫杨氏嫡出,二子成肃帝李愖,三子五子早殇,四子李恪顽劣到头来也只封了个合安郡王。
成肃帝更是仅一子李绍,李绍称帝后,常年求医问道,这么多年膝下也就一个公主。
民间更是传闻,当今为了求子都有些疯癫了。
“四皇叔同圣人关系不冷不淡,但皇祖父登基前传言四皇叔母妃自缢而死,虽祸不及他,但终究失了圣心。”李绪还是喝了那杯冷茶,“各地藩王都跃跃欲试,每每到祭祀或者过年过节的大日子时,都给上京递折子问安问好,拐弯抹角地打听圣人身子。”
“当今皇后,是圣人母家侄女,据说二位关系并不好,甚至是剑拔弩张。”李绪声音平静。
李绪话题一转:“禁军来的冯炽,似乎是她家旁支。”
雁随想了想,问道:“那公主?”
“公主是贤妃所出。”李绪回答,“仔细算来贤妃还是我表姐。她出身杨氏,是我皇祖母的侄孙女,当年郑家和林家都被波及,杨家因皇祖母的余恩没受到多大影响,但小辈颇为平庸,也终究是没落了,在上京也不怎么瞩目。近些年唯一的噱头就是杨家女入宫,孕育公主封了贤妃。”
“贤妃在宫中可受宠?”
李绪摇摇头:“不大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杨家至今还未起用。”
后宫前朝总有些关联,雁随也大概清楚,并未再追问。
李绪接着说道:“圣人还未立储,许是他有些预感,因此才想着招我入京吧。”
说完他便自嘲地笑了笑。
天家无情世家狠辣,雁随知道李绪并非夸大其词,这也是为何他要叶岚帮他入京。
雁随刚想开口,忽地听到声音,她握紧残星剑立刻拖着李绪滚入床内,又以指力灭了灯后拉上了床帐。
雁随轻轻附在李绪耳边说道:“有人。”
她的呼吸洒在李绪耳边,李绪僵硬地点了点头。
有人轻轻地叩门,李绪和雁随都没有应答,随后门外的人又离开了。
“不是苍平,苍平走路比这个沉。”雁随几乎是气音,伴着李绪鬓边发丝轻轻的波动。
苍平练的是刀,下盘沉稳。敲门的人显然练的是轻巧的兵器,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雁随起身越过李绪将被子拉开,铺在他身上:“得罪了。”
说着便将李绪裹了起来推到了墙角,她自己则是和衣卧下。
李绪还有些懵,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被裹成了春饼。[2]
万幸沈小娘子还给他留了点缝隙呼气,他侧过身时,发现雁随已经闭眼养神了,残星剑还被紧紧握在她的左手上。
顷刻间,雁随睁开了眼,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外面有人。
李绪听见风声,伴随着窗户轻轻打开的声音。
床帐是朴素的麻布,透光度略差劲些,她隐约看到有四五个人提着剑缓缓走近。
待到一步之遥时,雁随直接抽出残星挑开床帐,剑意逼人下,蒙面刺客的手中剑均被挑飞而后被雁随不知从哪逃出来的绳索捆住,连捆四人后剩下最后一人,也是勉力想往外逃的一人,雁随将残星架在他脖子上。
李绪从床上下来,站在刺客三步之处,开口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此人并未回答,而是头一偏顺势准备抹脖子,雁随察觉后立刻踢了一脚将他踩倒在地。
“速度太慢。”雁随居高临下地说道。
此人似乎是知道再无余地,放弃了挣扎。
“他要服毒。”李绪眼尖,看出了他的意愿。
雁随正准备捏碎他的下颚,但为时已晚,他在地上蠕动了片刻便无了生息,其余四人也随即服毒。
“死了。”雁随单膝点地,掀开了此人的面罩。
李绪蹲下身子,端详了片刻:“世家死士,任务失败是要自行了断的。不知是哪家的,给的穿肠毒也是毒辣。”
李绪从他的身上摸出了一块小小的玉牌,上面写着“二一”。又从其他人身上搜出了木牌,均写着“二一”。
“二一?”雁随问道。
“应是他们的代号,或者任务名字。”李绪起身,“世家豢养死士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各家豢养死士的人数和手段各不相同,但约定俗成的是死士没有名字。”
雁随也直起身,冷笑了一声:“那同晋城没什么区别了。”
李绪回道:“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世家会粉饰太平。”
雁随并未接话,而是岔开话题:“苍平呢?”
说曹操曹操到,苍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
“进。”
苍平推门进来,被眼前的尸体吓了一跳,他镇定说道:“主子,您这是?”
“刚来的,被我杀了。”雁随说道,“你来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
苍平没有听懂雁随的阴阳怪气,语气颇有些自责:“沈小娘子在,主子总是安全的。刚刚我在院内,碰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因此追了上去,但他的脚法比我好,我跟丢了。”
李绪并未责怪苍平,而是安慰了他一番:“不必自责,是我让你出去的。何况沈小娘子在,没人能取我的命。”
又说道:“去喊苍流和青河,收拾一下这。”李绪指了指周围。
苍平告退后,正好在门口撞到了回来的苍流和青河。
“怎么了?”苍流开口问道。
“主子遇刺,”苍平答道,“幸亏沈小娘子在。”
苍平和青河松了一口气,青河接话:“沈小娘子在,那自是无碍了。”
苍流也说道:“主子说过,沈小娘子值得托付性命。”
苍平和青河对视一眼,并未反驳。
苍平说道:“主子让我们收拾屋子,现下我们进去?”
青河拦住了他:“沈小娘子可在里面?”
“在的。”
青河摇摇头:“等沈小娘子出来我们再进去。”
“啊?”苍平有些疑惑。
“或者一炷香后再进去。”青河拽着苍平到了院门口,苍流揣着手跟在他们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1]曼陀罗,主要分布于温带至热带。
羊踯躅,又名黄杜鹃,主要分布南方地区。
毒蝇伞,横跨北半球温带和极地气候的地区。这里私设了一下,设在了北方。
[2]晋代周处《风土记》:“元旦造五辛盘”。指的就是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