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远三十四年二月,圣人问责太子恒,太子恒不语。
同年三月,圣人废太子恒,赐封号幽,幽王同幽王妃郑氏囚于东宫。
五月圣人叱责幽王不忠不孝不义不诚,贬为庶人,仍囚于东宫,幽王妃郑氏、皇孙维、皇孙妃林氏同囚。
七月,圣人定幽王谋逆,秋后问斩。郑氏母族、林氏母族、幽王师长幕僚同罪。
幽王同母弟六皇子惇闻之,跪于殿外,称幽王冤。圣人不睬不应,六皇子跪三日。
三日后,圣人令二皇子愖传旨,六皇子惇赐封号襄,封地平关,即日起携襄王妃崔氏、皇孙绪去往封地,永世不得回京。
八月初一,幽王自焚于东宫,幽王妃郑氏、皇孙维、皇孙妃林氏亦死。
八月初九,幽王逆党处死。
修远三十六年夏,圣人重病,九月,崩。传位于二皇子愖,新年后改年号为成肃。
成肃十年,圣人于秋猎时突发心疾,次日崩。成肃帝仅一子绍,承皇位,改年号为宁致。
而今是宁致二年,十五年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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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关的风总是吹的比上京更烈,但集市上依旧热热闹闹的,北地草原的牧民需要赶在入冬大雪之前来平关囤过冬所需的物资。
如今的草原,北雍人依旧虎视眈眈,少部分部落则是选择依附大祁,用马匹等物换取自己生存所需的粮食。在集市一片片叫卖声中,襄王殿下坐着马车从城外归来。
如今的襄王并非当年修远帝的第六子,而是他的独子李绪。成肃三年,当时的襄王殿下李惇领着小世子李绪于关外打猎时不慎被狼群围攻,襄王护着小世子杀出狼群,却不幸被狼群撕咬掉半条腿,高烧数月不退。
襄王过世前一月,请封世子继承王位的折子已经递到了上京成肃帝的面前,成肃帝允,等到册封的圣旨到了平关,襄王已经撒手人寰。
襄太妃悲痛不已,次年病重而去,彼时的襄王不过十五,一年内失怙恃,成肃帝颇为怜爱这个年幼的侄子,特令自己的老师——已经致仕回到江南老家的许太傅至前往平关教导襄王。
襄王二十岁的时候,许太傅为襄王加冠赐字存之,一月后襄王递了折子给成肃帝,称平关秋冬久长,许太傅年老难挨,还望圣人准许太傅回江南养老。
许太傅踏上了回江南的路途,与此同时,平关新任刺史张岭也在前往平关的路上。
在襄王的治理下,平关十三州从修远二十七年至成肃元年的十年战乱中逐渐平复,很是宁静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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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绪尚在城外时,便有人给他传信京城来人了,他并未催促随从快些,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回到了王府。
传旨的宦官等的颇有些不满,他面前的茶已经换了四五道了,平关的茶涩且苦,比不上京城月月有新茶的甘甜。
在京城他是宁致帝跟前的红人,有些小官见到他还需恭恭敬敬地称一句冯中贵,何时受到过这种冷待。张岭则是直挺挺地坐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面前的茶也未饮过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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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绪到了王府并未着急下马车,而是轻叩车窗,“青河。”
青河立刻向前:“主子。”
“你去临山,说是时候了。”
“是。”青河并未多问,抱拳提剑走了。
李绪披着大氅,从马车中缓缓而下。他绕过影壁,穿过花园,前往正屋。
“张大人,刘内侍,久等了。”
李绪身高约莫八尺,极为高挑,面容英俊,他并未着京中流行的莲冠道服,反而是着了一身普通的象牙白圆领袍衫,头上也是普通的玉冠,只有披着的狐皮大氅略带华贵,衬着他如玉般的面庞,更为冷俊。
刘安不敢直视李绪,而李绪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则是平静地注视着刘安,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刘安是宫里的老人,他经历过那场被修远帝亲手断定的先太子谋逆案,也远远的见过昔年修远帝最宠爱的六皇子跪叩三日的模样。
李惇是修远帝幼子,与庶人李恒乃是一母同胞,乃早崩的中宫皇后杨氏所出,李惇乃修远帝和李恒一手带大,宠爱异常。
李绪的母亲崔氏,则是凭一篇永安赋名满上京的章柳书院山长崔邑的独女。
李惇和崔氏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鹣鲽情深,那件事发生前刘安在宫宴伺候时曾见过六皇子一家,六皇子俊美六皇子妃姣丽,他们牵着玉雪可爱的小皇孙同太子太子妃谈笑。
彼时谁也未曾料想,数月之后太子一脉伏诛,六皇子封襄王远赴平关再未归京。
十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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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殿下客气了,老奴不过是尊着圣人旨意前来。”刘安不敢托大,“请殿下接旨。”
李绪脱去大氅,单膝跪地。
“门下:天下之本,朕思及先帝,手足情深,而今襄王李绪于平关,乃大幸,然太子年幼,特令襄王归京辅之。”刘安端着圣旨递给李绪。
“臣李绪接旨,恭谢天恩。”李绪接过圣旨,苍流恭敬地举着玉盘上前,放了上去。
“圣人十分挂念殿下,请殿下即刻启程。”刘安微微弓着腰。
李绪依旧挂着笑:“辛苦刘内侍了,如今略有些仓促,不若内侍先行回京,以免圣人久等,待到平关这边诸事交代完成,本王自当赶上内侍。”
“这……”刘安面上略带犹豫。
李绪微微靠近:“内侍也知,如今本王回京已是众矢之的,路途遥远必不太平。”
一直沉默的张岭突然开口:“圣人定然关心平关民生,臣攥了奏折阐明,还请刘内侍带回。”
刘安在圣人面前略有些得脸,依旧赶不上自小陪圣人的黄兴,不若跋山涉水前来平关这种事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要是为了护送襄王搭上自己小命也着实太亏。
李绪接言:“请内侍带一半禁军先略走一步,另外一半护送本王入京,内侍入京之前本王定会赶上。”
刘安当即开口:“殿□□恤,老奴岂敢不从。”
“辛苦内侍了,本王已令厨房准备了平关风味佳肴,平关菜肴较上京粗犷,不过酒倒还算能入口。”李绪十分客气,转而向张岭颔首,“张大人的府中也是出了名的冷清,不若留在王府中同饮。”
宴席上,侍女端着各式炙肉,酒配的是平关特有的烧酒,入口辛辣。
李绪毫无亲王架子,席间甚是体贴,对于刘安提到的京城亦十分向往:“幼时在上京,总觉得宴席人多嘈杂,如今在平关方知什么是无宴可食。”
“殿下尊…尊贵,回京必是高朋满座。”刘安喝的不少,已经有些磕巴了。
“苍流,扶内侍休息吧。”李绪也有些醉了,撑着额头,“本王也累了,张大人自便。”
张岭不动八方:“是,殿下。”
李绪回到房中,眼神清明,“苍平。”
苍平抱拳:“主子,叶娘子同沈小娘子已经在临风院等着了。”
“好。”李绪正准备出门,闻到自己身上颇重的酒味,略带嫌弃的皱了皱眉,“请叶姨她们去临风院稍坐,我沐浴完便去。”
“是。”苍平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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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的时间,李绪沐浴更衣,终于洗掉了一身的酒味,急匆匆地走到了临风院。
李绪来时,雁随正在院中舞剑。他推开门,一阵凌厉的剑意袭来,离他眉心不过一寸的地方,剑身正泛着冷光。
“抱歉,殿下。”雁随收回残星,拱手致歉。
李绪温声道:“是我莽撞,耽误沈小娘子练剑了。”
二人相对无言,院内只有寒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声。
李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正端着食盘屋中出来的叶岚打断,瞧见两人对望,朗声道:“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
临风院格局质朴,院中便是一张桌子并四个凳子,并无其他装饰。桌上正放着几盘小菜,叶岚手上则是端着几碗汤面。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叶岚身边,端过她手上面碗。
“叶姨,实在抱歉,我来晚了。”李绪脸上还带着歉意边说道,他并未挂着一贯的微笑,“实在是酒味难闻,怕熏着叶姨和沈小娘子。”
“不妨事。”叶岚放下食盘,恢复一贯的慈爱说道,“宴席无趣,你想来也没吃什么,再用些吧。”
“好。”李绪顺势坐下。
一旁的沈小娘子则是不言不语,直接坐下闷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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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姨,我要回京了。”李绪注视着叶岚的眼睛。
叶岚夹了一块丸子放在李绪的碗里:“你让青河过来我就知道了。所以你要我做些什么。”
“圣人体弱病重,仅一幼女独木难支,京中势力相互制衡。归京路途遥远,生死难料,我需要叶姨保我一条命。”李绪十分平静。
“阿随,别装了,你可愿回京。”叶岚转过头对着雁随说道。
李绪目光投向了他对面的雁随,她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叶岚,“那师父一个人留在平关吗?”
“你知道,我不能走。”叶岚微微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抚摸着雁随的发髻,“阿随,你天赋独绝,练剑十余年,身手已然不在我之下。”
李绪知道叶岚这句话并非妄言,雁随十六岁之时便可于十招之内击退苍平,十八岁时便可同叶岚打成平手。
雁随不语。
叶岚的手轻轻的收回,缓缓开口:“去做沈雁随吧。”
雁随一愣,缓缓抬眸坚定地望向叶岚:“好。”
她转向李绪:“请殿下放心,沈雁随定不负所托。”
李绪看着她,突然起身抱拳:“多谢叶姨,也多谢沈小娘子。”
叶岚慌忙起身,拉着他坐下,“存之,你不必多礼,从我来到平关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雁随往叶岚碗里放了颗珍珠丸,说道:“殿下直接唤我沈雁随吧。”
叶岚点了点雁随的头,她笑着看着李绪:“叫她阿随就好。”
李绪称是。
一顿饭用完,已是戌正,李绪告别了叶岚和沈雁随,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对苍平招了招手:“你明天请张大人来一趟,我有话同他说。”
苍平恭敬地说道:“是。”
李绪抬头望了望天空,平关的夜晚总是星空闪烁而又安静,不比京城嘈杂,无数双无形的手已经在搅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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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
雁随醒来有些恍惚,临山的屋子比不上临风院的暖和,无论怎么糊纸,风总能钻进屋子。
她洗漱了一番,提起剑出门。
“师父。”
叶岚已经在院中饮茶:“阿随,明日我就回临山了,你的东西我会让青河带给你。”
“好。”雁随并未多问什么,师父一贯神秘,从来撬不开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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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姨,阿随。”李绪站在院门口,着一身素白色长袍,仍旧披着大氅,手中揣着八角紫铜手炉,苍平和苍流微低着头立在他身旁。
叶岚放下茶杯并未起身,而是招招手唤他进来:“存之,我明日回临山,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上京。”
李绪在叶岚三尺之外站定,开口道:“三日之后。我已经送走了传旨内宦。”
“三日啊,这也太匆忙了。”叶岚叹了口气,转向立在一旁的雁随,“阿随,这三天你在平关城内玩一玩吧,我记得你上次来平关还是在前几年的上元节呢。”
雁随抱着剑,点了点头:“是,师父。”
“好。”叶岚颔首,继而看向李绪,“存之,你去忙你的吧,回京仓促,你定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叶姨,那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让苍平去做。”李绪转过身对苍平微微颔首,苍平对着李绪抱拳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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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绪带着苍流回书房,他忽然记起四年前的上元节,那是他这几年最后一次见到雁随。
作者有话要说:李绪——噶了的六皇子的独子,因先幽王逆案被贬平关。
当今圣人——李绪堂兄。
雁随:那一剑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