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楚星鸾的别墅内有一间专门的影音室,面积很大。
一百八十寸的大幅投影幕占据了整面墙,成套的高级进口音响设备错落有致地摆放。
为了保证隔音效果,墙面做了隔层和软包。天鹅绒窗帘一拉上,便有与世隔绝之感。再加上舒适的大沙发,这里就像独立的小型放映厅。
私下里楚星鸾不爱穿鞋,习惯在别墅里赤足行走,因此到处铺着厚实的纯羊毛波斯地毯。
影音室内,地毯上还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纯棉毯,洁白如雪。别说行走,就是躺在上面也十分舒服。
此时,她穿着丝质睡衣,双足在影音室的地毯上无声踏过,来到存放光碟的架子前。整座架子上收藏的影视剧和各种视频资料,皆是关于她自己的。
随意挑出一张光碟,放入放映机。她掂起一杯红酒,倚着靠枕坐在沙发上。
灯光暗下去,投影幕上开始播放她四年前主演的电影。这部电影是当年的现象级作品,既叫好,又卖座,为她吸引了大量粉丝。即使是职业黑粉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与演技无懈可击。
她是上天钟爱的宠儿,无数人爱她、羡她、为她痴狂。
看起来如此完美。
唯一的缺陷是她的家庭出身。
如果只是单纯的贫穷,那还不是最大的苦难。父亲的赌瘾和家暴是灾难的根源,重男轻女的环境更雪上加霜。她甚至曾怀疑自己是否父母亲生,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苛待她?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或许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然决定。
年轻美貌,家境贫寒,势单力薄。这样的少女踏入娱乐圈,要么服从规则、同流合污,要么被吞噬得渣都不剩。
幸运的是,她刚出道就遇到了霍先生。一纸合约,让她避开了面前的深渊,并为她铺就了一条星光大道。
比起昔日在贫民窟中遭受的欺辱,她如今的生活宛如天堂。
但这些并不能让她满足。她知道,在普通人认知的社会之上还有更高的层次,可望而不可即。就像河伯看到大海之后,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渺小。
无论她拿到多少奖项、达成多高票房,无论她名下的公司实现怎样的盈利,也不可能真正进入那个世界。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她投胎时不走运,应该认命,但内心深处始终埋藏着一丝不甘。
投影幕上依然播放着电影。她坐在一片黑暗中,银幕反光在她身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
她一手掂着玻璃高脚杯,一手刷着手机,随意浏览。
很快,她刷到一条崔小圆发的朋友圈——
“我家绒绒终于脱单啦!她与程先生好般配。[笑脸]”
原来他们终于成了?楚星鸾这才知道。
不仅崔小圆为好友开心,楚星鸾的心情也为之一轻。虽然不知其中是否有拍卖会事件的推动,但至少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以霍家人的高傲,如果不是过于偏执,大概不会再逼迫已有男友的沈绒。
楚星鸾啜了一口红酒,对沈绒的选择不以为然。
所谓爱情,真有这么重要吗?
在她看来,游鱼困于浅滩相濡以沫,不如鹏鸟展翅,自由翱翔于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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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飞逝,转眼便过了一个月。
出院后,程安结束病假,重回公司。见他健康状况无碍,沈绒的心终于放下。
公司里,程安不想刻意隐藏他们的关系,而沈绒对此无所谓,于是恋情公开。
至少在表面上,同事们纷纷表示祝福。不算太意外,毕竟之前就有不少人猜测两人有私。而现在,沈绒上班时要面对更多的羡慕目光。
私下里,沈绒打趣程安:“你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男神。作为吃掉天鹅肉的癞□□,我压力好大。”
他笑了:“我这块唐僧肉好吃吗?”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鲜嫩多汁,绝世美味。”
这天正是工作日。下午,沈绒在办公桌前整理材料,忽然被上司叫过去。
不是她的直属上司,而是环美在整个大中华区的总裁,一个A国中年白人。他很少来C市分公司,沈绒之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次她被叫去,实在意外。
“沈女士,很高兴见到你。请跟我来。”这位西服笔挺的总裁,笑容满面地说着英语。
他对她态度亲善,甚至似乎有点讨好的意味。
事态反常,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您好,请问是什么事?”
对方却未解释,只是礼貌地请她一起上楼去会议室。
作为公司员工,她没有理由拒绝。
来到会议室门前,只见门边站着两个身材魁梧、表情严肃的男子。虽然两人身着便装,但沈绒能感觉到,他们是专业保镖。
总裁推开门,恭敬地低声道:“要见你的人在里面,我就不打扰了。沈女士,请进。”
沈绒皱眉,下意识猜测是霍家人。
而当她走进门内,看到落地窗前的身影时,便明白自己想错。
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再加上四十六楼的高度,能轻易俯瞰整个繁华的CBD,车如流水,人潮如织,仿佛所有俗世喧嚣都聚在脚下。
逆光立在窗前的背影是位年轻女子。
只见她秀发盘起,穿着莲子青的香云纱旗袍,浅口高跟鞋。打扮低调,却非常典雅。
她听见沈绒进门的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柔婉秀丽的脸。
“沈小姐,好久不见。”她微微一笑。
竟是景棠。
多年未见,比起当年作为周即温的未婚妻出现时,她显得更有气质和韵味。如此盈盈一笑,便似有江南暮春三月的和风扑面而来。
原来是她。她是周家未来的女主人,难怪总裁对这位贵客如此恭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绒定了定神,客气道:“你好,景女士。不过我现在姓沈,不姓霍。”
对方从善如流,当即改口,语气温柔:“沈小姐,您请坐,我们坐下聊聊。”
如此态度,令沈绒连婉拒都开不了口。
午后的阳光从落日窗斜照进来,无声地落在地毯上。沈绒在桌前坐下。
桌上有一壶泡好的绿茶,以及两碟茶点。茶点是玉露团和藕粉桂花糕,俱口味清甜,适合搭配口感苦涩的绿茶。不仅如此,它们还是沈绒以前爱吃的点心。
景棠提起茶壶,从容不迫地斟了两杯茶。
只见她举手投足优雅至极,简单的斟茶动作也宛如行云流水。水雾袅袅升腾而起,仿佛连茶水都因她而多了不一样的灵韵。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沈绒:“请。”
沈绒接过。小巧的紫砂杯,烧制细腻,触感温润宛如婴儿肌肤。茶水温度亦恰到好处,不烫手,也不太凉。
沈绒没有立刻饮用,低头看着茶水。茶叶在清澄的水中浮动,晕染浅淡绿意。
茶香饱满,弥漫于呼吸之间,她认得这种味道。
这是一种高山茶,以古法炒制。据说茶树有上百年树龄,周家人只要头茬。她对茶没什么兴趣,嫌其太苦。但周即温以前最喜欢这种茶,说它香气淡雅、入口回甘。
“我听即温说,沈小姐喜欢这种茶。”景棠道。
其实哪里是沈绒喜欢?她只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假装喜欢罢了。陪他喝茶时,她曾偷偷往茶里加白糖。有时实在喝不下,就让苏嘉明代劳。
想到这里,沈绒一口饮尽茶水。舌尖淡淡苦涩,依然不喜欢,却不再那么讨厌。以前她吃不了一点苦,而现在懂得人生百味,甘苦自知。
“这些茶点,应该也是沈小姐以前喜欢的。”景棠又道。
这倒是没错。只是对方怎么知道?特意调查过她?
仿佛知她所想,景棠温言解释:“这几年来,即温跟我说过许多关于沈小姐的事情。他很了解沈小姐的喜好。”
语气平和,声音很柔,像余味无穷的茶水,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但这有点奇怪。沈绒自认不是爱拈酸吃醋的性格,但如果男友经常在她面前提一个恋慕过他的人,她会直言不适。而景棠似乎对此心无芥蒂?
不过这是对方的私事,沈绒没有多问。
她又为沈绒斟了杯茶,缓缓道:“我得先说抱歉。这次来得仓促,到沈小姐工作的地方打扰,有些冒昧了。”
话说得很诚恳。景棠在圈子里的人缘向来很好,便是因为她这种温柔如水的性格,跟人交流的时候总让对方有受到尊重和重视的感觉。这一点,倒是与她的未婚夫十分契合。
“没事。”沈绒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也不讨厌景棠,只是不想见到任何与周即温相关的人或物。
“景女士为何找我?”沈绒直接询问来意。
对方不急不缓,娓娓道来:“最近周家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希望即温回国打理家业,所以今年即温和我回国了。之前在欧洲这几年,即温一直记挂着沈小姐。当年听说沈小姐离开霍家,他非常担心。但老太太不许他回国,他实在没办法,只能拜托苏家少爷照顾沈小姐……”
周家老太太竟然不允许她唯一的孙子回国,这是怎么回事?沈绒惊讶。
当她听到“拜托苏家少爷”时,又不免觉得好笑。苏嘉明不害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照顾她?只能说他伪装得太好,周即温也不曾看破这副纯良无害的面具。
景棠继续道:“即温和我都希望请沈小姐一起吃顿饭,即温还从国外给沈小姐带回了许多礼物……”
沈绒打断对方,礼貌而坚决:“不用。好意我心领,至于见面和礼物就不必了。”
景棠叹了口气,仿佛在为什么事情而深感惋惜:“有些事情,真实情况并非表面看上去的样子。当年即温的确辜负了沈小姐,但他是不得不如此。沈小姐能否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听上去似有隐情,仿佛周即温当年是被逼无奈。但周家与霍家地位相当,谁能左右周家继承人的婚姻?
茶水散发出缕缕清香,沈绒原本平静的心情宛如茶叶般浮动起来。
她很快压下心间这丝波动:“过去的事既已过去,就不必旧事重提。”
其实她设想过周即温有某种不得已的苦衷。对她无比温柔疼爱的人,突然翻脸,变得冷酷无情,这是她无法解释也无法接受的。最初的那段时间,她不愿面对现实,坚信他一定另有苦衷。她想,只要我还在等他,他一定会回来,告诉我之前那些都不是真的。
但后来日复一日,他没有回来,了无音讯。她终于明白,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景棠没有放弃,继续温言劝说:“无论如何,当年的事情,即温的确对不起沈小姐。沈小姐不追究,当然非常大度。但即温想亲自道歉,也是出于真心。霍家与周家是世交,沈小姐与即温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看在往日情分上……”
沈绒发现情况有点奇怪。
当事人是周即温,连他自己都没来,却让未婚妻出面?
沈绒与他虽未曾确定关系,但昔日的亲密程度显然高于普通朋友。景棠就算对她心无芥蒂,也没有理由极力促成未婚夫与她见面。
见沈绒始终不松口,景棠一声叹息,恳切道:“看在即温曾救过沈小姐的份上,见一面,好吗?”
提到这事,沈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她失足落水时,是周即温救了她,她的确欠下一份恩情。如果他需要通过见面来获得她的谅解、摆脱心理愧疚,她应当成全他。
“好,那就见一面。”沈绒答应下来,“我可以带男友一起去吗?”
景棠颔首:“当然可以,非常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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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确定恋爱关系,沈绒与程安常在下班后一同前往超市,购买新鲜食材,再去她的公寓做饭。
程安的厨艺自然不会浪费,而她负责清洗食材和餐具,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这天也是如此。公寓内,她在厨房里帮忙择菜。
这个季节才有的时蔬,择出手指长短的鲜嫩部分,柔绿喜人,嫩得一掐就能滴水似的,还有股淡淡清香,等会儿可以用来煮豆腐汤。
择好菜,她看向在灶台前掌勺的程安。
男人身高腿长,白衬衫干净又清爽。此时套头穿着印有卡通熊的围裙,腰间系带打了个蝴蝶结,勾勒出紧实的腰线。
这围裙是她以前趁超市打折时买的,因为价格便宜,就没在意图案多么蠢萌。
当初买下时,她不曾想到会有男人穿着它做菜;更不会想到,即使系着这样的围裙,男人看上去也赏心悦目。
这样赏心悦目的男人,在简陋的厨房里挽起衬衣袖子炒着菜,暖色灯光落在身上。
“刺啦——”
油锅里的翻炒声,让画面生动起来。曾令沈绒不喜的油烟味,现在闻着却有种宜室宜家的温馨感。
以前在霍家,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厨师团队,管家也会把控,饮食方面从不用主人操心。霍白、苏嘉明、周即温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都没进过厨房,离柴米油盐之事太过遥远。后来她离开霍家,与许宣然同居,许宣然和她一样厨艺平平,在家用餐时两人轮流掌勺。
当然,程安不一样。
他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侧首向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她脸上微热,垂下头,开始削土豆。他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很快,菜上了桌。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却很美味。两人相对而坐,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对此,她十分知足。但想到今天下午答应了景棠的约见,心情便沉了几分。
吃完晚餐,洗了碗,回到起居室。窗外夜色稠浓,万家灯火点亮这座城市。
程安察觉到她的情绪,委婉道:“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她终于开口,把昔日经历缩减为寥寥数语:“我十几岁时还挺幼稚的,那时喜欢过一个人。他说他也喜欢我……”
程安专注地倾听,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
“但后来,他忽然订婚,带着未婚妻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对我只是兄妹之情,对未婚妻才是真爱。三天后,他们便一起出国了。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们。”
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说起此事。望向窗外夜色,她咽下喉间酸涩。
“其实这事早已过去,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感情。”终于说到最需要勇气的部分,她顿了顿道,“但有件事应该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其实很惊讶,因为你与他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她有点紧张,不确定他将如何反应。如果角色对换,她得知他的前女友相貌与她肖似,那一定不是什么愉快体验。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际,他从身后将她拢入怀中。气息很暖,她的睫毛颤了颤。
“怪不得。”他道。
“嗯?”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下颔温存地摩挲她的发丝,声音轻松带笑:“怪不得我们刚认识时,你对我格外冷淡抗拒。原来不是我特别不讨你喜欢,而是因为容貌被无辜殃及。与罪魁祸首长得相似,真有点委屈。幸好绒绒现在不嫌弃我。”
她听得莞尔,心完全放了下来。就这样靠在他怀里,对着窗外夜色,安宁而美好。
她解释:“以前是我不对,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最初看到你,难免联想到那个人。”
“那现在呢?”他环着她腰部的手略微收紧。
她微微勾唇:“如今在我眼中,程先生是全世界最好的。”
他低声笑着,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嗓音低低地萦绕在她耳边:“感谢沈小姐明辨真相,还我清白。”
她眨眨眼,故作认真地点头:“没错,是我慧眼识珠。”
静了静,他眸光微闪:“虽然我心胸宽广,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吃醋,沈小姐可得哄哄我。”
“不用吃醋,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她为周即温欢喜过,痛苦过,消沉过,但那都过去了。再炽热的心也终会冷却。
“那我就放心了。好不容易才获得男友名分,我可不会认输。”
她忍俊不禁。
想了想,她又试探着问:“你真不介意我以前的事情?”
他揉揉她的发顶,仿佛她问了个天真可爱的问题:“谁都有过去,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时间不会倒流。我也有前任,你会吃醋吗?”
“我不吃醋,我吃酱油。”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小区绿化树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刚才你就是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他问。
“嗯,其实还有一件事。今天我遇到了那人的未婚妻,景女士。他们刚回国。景女士约我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吗?”
“当然,乐意之至。”他从来不会拒绝她,声音低沉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30 18:22:07~2021-03-31 19:3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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