崴脚之后,沈绒在客房里休息了两天。
程安很是体贴,经常来陪她聊天,还带来杂志、小点心之类的东西给她解闷。但毕竟是异性,他不可能整天待在她的房间。
多数时候,她都是独处状态。她喜欢倚在客房阳台的躺椅上,坐在遮阳伞下,对着海景,并不会感到无聊。
遥遥望去,蔚蓝晴空下是宝石般的大海。海风带着阳光的气息拂过脸颊,十分惬意。身心放松,如海水般舒缓宁静。
小时候她听说有人非常喜欢游轮旅行,常年住在游轮上。当时她不太理解,现在有点懂了。
虽然游轮上那些精彩有趣的项目她暂时参加不了,但也能独自看看电影、上上网、刷微博,或者赖在床上听音乐。
由于太闲,沈绒在客房阳台上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蓝天白云,无边碧海,早晨的漫□□霞,傍晚的瑰丽落日……无需修图,色彩浓烈鲜明如画,怎么拍都不会难看。
她挑了九张照片发到微博上,文案只写了一句拉丁语,引自某位古罗马诗人——
suave mari magno. (大海令人欣喜。)
她十几岁的时候,读到一本古罗马历史背景的小说,因此对西方古典学产生兴趣。霍家就专门找了这方面的家庭教师,来教她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不过她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月之后就懒得学了,只会点皮毛,很多都忘了。这句诗她还记得清楚,就随手引用。
国内懂拉丁语的人不算多,她这个微博号也冷得像单机,并不指望有人能看到并读懂。
但没过几个小时,微博就收到一条评论,又是来自那个叫做“摩耶”的ID。
评论也只有一句话,同样是古罗马诗人的名句——
medio maxima turba mari est. (最汹涌的大海远离陆地。)
这可真巧,看来摩耶也会些拉丁语?网上果然什么样的人都有,她想。
既然这位网友多次评论她的微博,礼尚往来,她也想给这人的微博留言或点赞。但这位神秘的网友依然没有发过任何微博,主页上一片空白。她只能礼貌回复评论,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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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绒在客房躺成一条咸鱼的第三天,程安推来了一辆轮椅,还带了两张音乐剧门票。
游轮上的剧场每天都有演出,戏目时间表提前公告,预约即可免费领票。这两张票是下午的一场百老汇经典音乐剧。
前一天聊天时,沈绒提到了这部音乐剧,有点遗憾自己因为养伤没法去看,本意是推荐程安去看。没想到他直接带来门票,邀她同往。为了解决她的出行问题,他还从船上的医务处借来了备用轮椅。
沈绒犹豫,不想麻烦对方来回一路推着轮椅。
程安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这一点也不麻烦。不妨换位想想,如果是我崴了脚,想去看剧,你会帮我吗?”
当然会。
想到这里,她无话可说,只能再次道谢。
出发前,她进卧室换了身衣服,最简单的白色T恤加牛仔裤,长发简单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淡妆五分钟搞定。
程安推着轮椅出门。游轮上的无障碍设施完善,充分考虑到了行动不便者的需求,轮椅通行顺畅,服务生也都乐意上前提供帮助。一路上,的确没有沈绒想象的那么麻烦。
沈绒心情不错,与程安说说笑笑。
这世界实在太小,在剧院门口时,他们遇到了许宣然。这次他似乎是独自来看剧,手里只拿着一张票,身边也没有穆琳娜。
沈绒装作没看见,但许宣然没有如她所愿。他看见她坐在轮椅上,皱着眉走过来,低声问:“你怎么了?”
沈绒冷漠道:“我的事不劳您关心。”
许宣然沉默。
“请让一下,借过。”程安道。
好在许宣然没有纠缠,立刻侧身让开,任由程安推着轮椅向剧院行去。
“刚才那位是?”程安问。
“前男友。”沈绒不打算隐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已经订婚。”
程安没有追问她的隐私,非常绅士。
许宣然独自来看音乐剧,这是沈绒不曾想到的。在她的记忆里,与她不同,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爱好。有一次她买了两张音乐剧门票,和他一道去看。虽然他愿意陪她,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她看得出来,他其实对这种活动缺乏兴趣。后来她就不再去看了,毕竟票价不便宜。
不过人都会变,并不奇怪。她一转念就过了,懒得再想关于前任的事情。
剧院内空间很大,上下共三层楼。程安拿到的两张票位置不错,在第一层的中前排。沈绒刚入座,忽然看到了之前在花房里偶遇的那对母女,少妇朱莎与女孩蓓蓓。
只见朱莎打扮得很素净,牵着女儿的手,跟在一个体形臃肿的中年男子身边,态度温顺。
而那男子冷着脸,似乎对第一层后排的位置很不满意。
朱莎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被男子暴躁呵斥。女孩神色木然,紧握着母亲的手,瑟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沈绒。沈绒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出声。她不了解情况,若是在对方这种狼狈的时候贸然打招呼,可能会很尴尬。
那男子终于入座,没再说什么。朱莎抱着女儿坐在他身边,垂首不语。
剧开演的时间到了。
灯光转暗,随着音乐,帷幕升起,一束灯光打在舞台上。女主角登场,浅浅地唱着几个低音阶。悠扬的风笛声渐入,然后是大提琴的厚重低音……
沈绒对音乐剧有兴趣。以前在霍家,这属于另类爱好。
霍家嫡系的品味通常比较传统,比如霍白就只听歌剧,仅在陪女儿时才会看看音乐剧。
经典歌剧基本都用意大利语演唱。霍家嫡系从小接受多语精英教育,这些不是问题。霍白就能说好几种语言。就连寄居在霍家的苏嘉明,也能无需翻译就听懂歌剧。
但沈绒是个例外。她从小只学自己感兴趣的,而且经常三分钟热度,很多东西都只学到皮毛。意大利语她不会。看歌剧时,那些身宽体胖的歌唱家静立着引吭高歌,令她只觉无聊。
她的爱好相对通俗,比如百老汇音乐剧。与高雅的歌剧不同,音乐剧的情节性强,动作多,演员多是俊男美女,舞台效果华美。沈绒就喜欢这种漂亮又有趣的东西。
在霍家时,只要沈绒想看什么剧,立刻有人负责联系最好的剧团,专门为她演出。
离开霍家之后,她才有了购票进入剧院的经验。剧场里观众济济一堂的热烈气氛,是她之前不曾体会过的。她更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的热闹,而不是像霍白那样,独自坐在黑暗中,看一场仅为他一人演出的歌剧。
她想,或许她本就不适合做霍家人。以霍家的严格管理,不可能抱错孩子,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霍白亲生……
游轮上这场音乐剧很是精彩,时间就过得很快。终于,随着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合唱结束,帷幕落下。
演员纷纷走到前台,鞠躬谢幕。之后又走下舞台,在前排观众席与观众互动。
没想到,女主角来到沈绒面前,忽然把一束鲜花放到她怀里。别的观众见了,以为沈绒是运气好,才收到演员赠花。
但沈绒的心情并不美妙。这种阴魂不散的紫玫瑰,是她现在最厌烦看到的东西。
女主角在递送鲜花后迅速离开。沈绒行动不便,无法追上去退花,也不好当场扔掉这花,只能带着这束花,坐上轮椅离开剧院。
她不明白,苏嘉明本人不现身,却时不时地用这种方式膈应她一下,是出于什么心理?她不会让自己的心情再受太大影响,冷眼看他玩这些无聊把戏。
但她没注意到,当程安看到那束花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
“这种花,你好像不太喜欢?”他轻声问。
“不喜欢。”她的冷淡神色不是作伪。
在他看来,这再次确证了霍家人的愚蠢。沈绒的初恋周即温,以及前男友许宣然,在她面前表现得都很温和,尊重她的选择和自由。她喜欢这份温柔,厌恶霸道强势、独断专行的人。逼得越紧,只会把她推得越远。
苏嘉明近几年在顶层圈子的声望极高,被传得堪比一尊可以被供起来的神。但他竟然连这都不明白,看来是浪得虚名。程安心道。
当程安推着轮椅走出剧院时,又遇到了朱莎母女。此时那中年男子不在她们身边。
女孩见到沈绒,立刻冲她挥手,扑闪着小扇子似的睫毛,甜甜一笑:“沈阿姨好!”
笑容像一束明亮的光,照得沈绒心境明朗。
“蓓蓓小朋友你好。”沈绒微笑。
程安见是沈绒认识的人,便停下脚步。女孩靠过来,看见沈绒身边的花束:“花花好漂亮!”
“蓓蓓喜欢吗?送给你。”沈绒本就不会保留这些花。
女孩开心地接过花,爱不释手:“谢谢阿姨!”
朱莎也对沈绒连连道谢。
这时,之前那名体形臃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女孩手里的花,冲着朱莎皱眉厉声道:“这是什么玩意,你让她乱拿?”
朱莎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宛如惊弓之鸟:“是,是朋友送的……”
女孩也很畏惧,躲在母亲身后。
“你能有什么狐朋狗友?”男子轻蔑道,目光扫过程安与沈绒,神色不善。
朱莎小声道:“对不起。”
也不知她这话是对男子说,还是对沈绒。
男子不耐烦道:“别磨蹭,回去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朱莎来不及解释,匆匆对沈绒说声再见,牵着女孩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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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天,伤好得差不多了,沈绒终于获得医生许可,不必再静养休息,可以适当走动。
她惦记着朱莎母女的情况,有点担心,就通过微信约她们出来聚聚。朱莎起初婉拒,但耐不住沈绒再三软语相邀。
终于,三人在游轮上的一间儿童餐厅见面。
卡通形象的智能机器人,正在现场制作冰淇淋。配合音乐与节奏,机器人还能跳简单的机械舞。
小孩子最喜欢这些。女孩着了迷,连冰淇淋都忘记吃,只顾着睁大眼睛围着机器人转。
沈绒与朱莎在旁边的卡座上闲聊。
沈绒想多了解对方的情况。但朱莎似乎不愿多说,不仅绝口不提那个中年男子,关于自己的情况也不曾吐露半句。唯有提起女儿时,她的脸上才会浮现淡淡笑意。
见对方如此,沈绒没有勉强,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中途,沈绒去了一趟洗手间。
当她回来时,看到朱莎母女正在与机器人互动游戏。
沈绒尚未走近,忽然听到旁边座位上两个女人的声音,使她停下脚步——
“那不是钱胖子的情妇和私生女吗,怎么都到这里来了?”说话者的目光投向朱莎母女,面露嫌恶,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另一人也语气轻蔑:“她们啊,当然是被钱胖子那个暴发户带来的。”
“钱胖子不是特别怕他老婆吗?养情妇向来只能藏着掖着,怎么这次竟敢光明正大地带到船上?难道他惧内的传言是假的?”
“不是假的。钱胖子是靠他老婆娘家的资助发家,他的把柄都在老婆手里,自然惧内。他老婆早就给他戴了无数绿帽,他也不敢吭声。”
“原来如此……那他这次怎么敢?”
“我听说他这次带上情妇,可没安什么好心……”
之后的交谈特意压低声音,沈绒听不到了。她的目光沉了沉,心情有些微妙。
如果这两人说的没错,朱莎竟是一名被包养的情妇。而之前那个体形臃肿的男人,估计就是所谓的“钱胖子”。如果他们是那样的关系,就能解释为何朱莎在男人面前那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沈阿姨。”女孩清脆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原来不知何时,朱莎带着女孩过来了。
刚才还在嚼舌头的两个女人,像躲避脏东西似的起身走开。
朱莎脸色苍白,眼角似有泪光闪过,应该是听到了部分关于她的议论。
“你……”沈绒想说什么,却终是无言。
面对沈绒的态度转变,朱莎眼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下去,勉强牵了牵嘴角:“很抱歉。”
“妈咪,你怎么了?”女孩对大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没,妈咪没什么……”朱莎强颜欢笑,抚了抚女孩的发顶。
看着目光清澈的女孩,沈绒在心底叹了口气。就算为了这孩子,她也不得不多管闲事。
三分钟后,餐厅外的角落处,唯有沈绒与朱莎两人。女孩被暂时交给服务生照看。
沈绒直接问:“我想听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朱莎红着眼圈,断断续续地说清了自身情况。
她出生在普通的平民家庭,父亲染上赌瘾,欠下赌债,又借了大量高利贷。为了还钱,她跟着一个姓钱的富商,成为他的多名情妇之一,养在外面。蓓蓓是私生女。
听完,沈绒沉默。或许她可以责问对方:即使你需要钱,为什么一定要自甘堕落去做情妇呢?
但她知道世道艰辛,实在说不出这样“胡不食肉糜”的话来。
“他对你和蓓蓓的态度糟糕,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他?”沈绒问。如果对方想开始新的生活,她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朱莎摇摇头,仿佛早已认命。
沈绒追问原因,对方却闭口不言。
如果当事者本人都不愿改变,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沈绒只能提醒:“刚才我听到那两人说,姓钱的这次带你和蓓蓓来船上,恐怕没安好心。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你们要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亲亲的留言鼓励,爱你们,比心~
这文太冷了,这周没有申到任何榜单,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轮空。但亲们的评论让我有动力继续写下去!
P.S.一个小小的剧透:苏崽真的没有程安以为的那么蠢!目前一切都在腹黑苏崽的计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