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圆与陈方的新房装修好了,入住前需要添置家具。
崔小圆喜欢逛街,哪怕不买什么,四处看看也是好的。这个周末,她邀沈绒一起去逛刚开业不久的家具城,帮她参考选购家具。
到了那里沈绒才发现,除了崔小圆夫妇,程安也来了。这又是一次“四人行”。
这不是巧合。自从得知沈绒分手的消息,崔小圆就想撮合闺蜜与程安。
周末不需要工作,程安穿得休闲。白衬衣,浅灰的亚麻长裤,五官清隽,嘴角含笑,很有亲和力。
崔小圆对程安是越看越满意,仿佛丈母娘看女婿。这样的单身优质男可不多见,她当然不希望沈绒错过机会。
逛家具店时,崔小圆悄然把沈绒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绒绒啊,你看,现在你和程安在一家公司,多有缘。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单身,你也单身,年龄相当……”
闺蜜一念叨,沈绒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崔小圆继续道:“程安可比那个许渣渣强多了,各方面完胜。你和程安在一起,足以证明许渣渣瞎了狗眼,让他后悔莫及去吧。”
说到最后,崔小圆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打脸渣男的光明未来。
沈绒没有告诉闺蜜,许宣然的未婚妻是穆家大小姐。如果比条件,他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当然,沈绒也并不关心前任的想法。她客观道:“程先生的确很好,但我不一定配得上。”
她有自知之明。若用世俗眼光来看,程安完全可以找比她条件好的女友。
见沈绒没有直接拒绝,崔小圆顿觉有戏,笑嘻嘻道:“亲爱的,别妄自菲薄。程安也是平民,普通人,哪有那么高不可攀?而且依我看呀,他八成对你有意思,老陈也这么认为。”
沈绒好奇:“你们为何这么觉得?”
“其实挺明显的,程安有时会向老陈和我打听你的情况,比如你和我以前在大学里参加的活动、你喜欢什么甜品之类。如果不是对你有意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关心这些事情?”
沈绒无言。这的确不像普通朋友的态度。回想起来,程安对她真的太好。如果不是苏嘉明派人来警告她远离程安,她甚至都要怀疑这是一个糖果陷阱。
“今天我可是专门给你们创造机会,别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哟。”崔小圆眨眨眼,“要是成了,将来记得请我这个红娘喝喜酒。”
沈绒哭笑不得,但并未拒绝。
接下来,崔小圆挽着陈方的胳膊,时时刻刻都与老公黏在一起,一边逛家具店,一边咬耳朵。
这对新婚夫妻如连体婴般蜜里调油,另两人不可能没眼色地充当电灯泡。于是沈绒与程安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自行浏览商品。这正是崔小圆故意创造的“良机”。
沈绒是真的在逛家具,只是随便看看也觉得很有意思。
这座新开业的家具城规模很大,上下共七层楼,品种齐全。小到摆件、蜡烛、靠垫、果盘,大到成套的家具、装饰设计,应有尽有。
一张原木小桌令她驻足,她喜欢这种木材的温润质感。附近一名导购见了,向她介绍这款产品。
这家店是国外的高端品牌,价格不菲,这样一张简单的小桌就是普通工薪族几个月的收入。绝大部分进店的顾客都是只看不买。最近是销售淡季,就连来闲逛的人也很少。
导购习惯了门可罗雀的状态,但依然敬业,对进门的顾客都会礼貌接待。其实沈绒刚进门时,导购就通过衣着打扮,判断出沈绒的消费水平不高,购买的可能性不大。
果然沈绒道:“谢谢,我只是随便看看。”
这时程安来到沈绒身边,低头看向她:“你在看桌子?”
“嗯,随便看看。”
导购见了程安,眼前一亮。不仅是由于他外貌出众,更是因为他的衣着,特别是手腕上那块表。导购员接待过不少有钱顾客,对奢侈品有研究,迅速判断出那块自动机械表价值不菲。
这应该是一个有消费能力的顾客。
导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程安。而程安的目光落在沈绒身上:“你喜欢这种桌子?”
“看上去挺好的。”沈绒道。
如果导购此时再不行动,简直就对不起她的职业。
她扬起笑脸,把两本印制精美的宣传手册递到沈绒和程安手中,并对沈绒殷勤介绍:“女士您的眼光真好。这种桌子是我们这里的经典款,很适合像您二位这样的年轻伴侣。”
来逛家具城的成对年轻人,很多都是情侣或夫妻。加上程安看沈绒的目光过于柔和,就导致了误会。
程安听了,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没说什么。
沈绒略觉尴尬,澄清道:“我们只是朋友。”
“抱歉,是我误会了。”导购暗自遗憾,看来不能让这位男士掏腰包了。
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哎哟,沈绒,这么巧,竟然又是你啊。
沈绒侧首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遇到了余利和他的女友。
余利陪着女友来看家具,正好看见沈绒。上次他在珠宝店自讨没趣,灰溜溜走了,对沈绒恨意更深。这次遇到,就想找回场子。
“以你作为店员的收入,可买不起这里的家具。”余利嘲讽。
沈绒懒得解释自己换了工作,根本不搭理他。
而余利的女友,虽被男友挽着胳膊秀恩爱,她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地落在程安身上,带着欣赏的意味。程安的外貌气质比起余利,就像明珠与瓦砾。
余利察觉了女友的心不在焉,心情更是火上浇油。
之前在珠宝店,他被买下那么多钻戒的人深深打击。后来他再三回想,心理阴暗,猜测那个男人是沈绒的金主,所以才为沈绒出头。
现在沈绒身边的男人又是另一个看上去有钱的,或许是换了金主。
如果这个金主又老又丑也就罢了,偏偏还年轻英俊。这让余利怎么心理平衡?
于是他出言试探:“沈绒啊,看来你之前那个金主终于甩了你,不知你捞到了几枚钻戒?”
她听了微怔,不明白“金主”所指,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终于朝余利扫了一眼。那样的目光,就像在看地上的垃圾。
这态度如火上浇油,瞬间激怒了余利,令他口不择言:“看来果然被我说中了吧。卖身勾搭金主,真是不知廉耻。”
沈绒还没说什么,程安先开口:“众所周知,诽谤属于犯罪行为。”
“你……”余利正要开口嚷嚷。
程安语气沉静,似乎完全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平静的陈述:“这点起诉你的律师费我还是付得起的,法院也不会介意给你发一张传票。”
余利见对方认真的态度不像开玩笑,不敢再说什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对沈绒的指控当然拿不出证据,只好偃旗息鼓。
程安不再理会他,直接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导购:“麻烦了,我买一张这种桌子。”
他不曾细看这桌子,连价格都没问,却忽然决定购买。不仅导购员意外,沈绒也没想到。
沈绒不想他因为替她解围而浪费,正欲劝阻,却听程安解释道:“你说看上去挺好,那就够了。我正好需要一张桌子。”
导购连忙夸沈绒与程安有眼光,欣赏水平高,并且飞快办理付款手续,刷了卡。
事已至此,沈绒没法再说什么。
而余利惨遭打脸,不想在这儿继续待下去,拉着女友离开了。
家具是24小时内配送上门,导购去安排配送。
沈绒与程安隔着一张小桌,相对而立。旁边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阳光照进来,落在温润的原木桌面上,变得格外柔和。
她曾听某个摄影师说过,光线是影响氛围的要素。此时忽然想起这句话,因为它或许能解释为何此刻气氛微妙。
“这桌子,你喜欢就好。”他开口,语气温和。
到此时,她已无法否认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为什么?”她抬眸看向他,直接问。
“我喜欢你。”他坦然回应她的目光,“我是认真的。”
喜悦,感动,庆幸……这些小小的私密情绪她不是没有,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谢谢,你很好。真的很好,我说这话不是出于礼貌。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再开始一段新的关系。若不能百分百真心投入,对下一任来说很不公平。”
“如果下一任知情且自愿,就很公平。”他目光清亮,微微一笑,“能否考虑请给我一个机会?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不用有压力,慢慢考虑。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们依然是朋友。”
她忽然有点恍惚。
记得当年还在大学校园,许宣然突然向她告白,具体说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她仍记得那时许宣然的样子,那么紧张、忐忑、青涩,简直有点手足无措。
当时她不禁莞尔,心想:“这人肯定是第一次向女生告白吧。我第一次接受表白,突如其来,都不紧张,他却连说话都磕磕绊绊了。”
而此时的这次表白,与当初完全不同。她不再是天真的女生,程安也不是青涩无措的男生。
程安的表白看似简单自然,但应该经过了深思熟虑,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半点突兀。无论她是否接受,都不会导致尴尬难堪的境地。这是成熟的温柔。
“谢谢你。给我一些考虑时间,不用太久,我会给出答案。”她道。
“好。”他眸中亮晶晶的笑意,藏不住也掩不了。
心境仿佛被阳光照亮,她也随之轻松起来。
她对程安有好感。但前一段感情是前车之鉴,不能仅凭肤浅的好感就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霍家的威胁仍未消散,这是一个未知的、不可控的因素。
所以她需要时间,审慎地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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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绒等四人离开家具城时,已是晚餐时间。他们去了一家崔小圆推荐的网红餐厅。
这家餐厅的室内设计风格非常文艺,纯白的墙体和开放的窗台,又避开了商圈的汹涌人流,适合密友小聚。
坐在磨砂玻璃长桌前,音乐轻柔,落地玻璃外是满城灯火。
四人聊着天,吃着小份而精致的食物,气氛很好。
这家餐厅的气泡水果酒度数很低又偏甜,盛在玻璃杯里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渐变色,颜值颇高,很受女士欢迎。崔小圆举杯:“酒要一起喝。绒绒,干杯!”
沈绒端起杯子与之碰杯。
四人闲聊时,程安主动提议:“下周周末,去我家吃饭,怎么样?”
陈方立刻来了兴趣:“你亲自下厨?”
“是的,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先点菜。”
陈方笑道:“啧啧,真是难得啊,能有口福吃到你亲手做的食物。我这个老同学,是出了名的厨艺好,但不轻易做给别人吃。话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
崔小圆听了,更觉难能可贵:“连厨艺都这么棒,妥妥的男神啊。我们这次能够幸运蹭饭,也算贵宾级待遇了,绝对不能错过。”
崔小圆冲沈绒眨眨眼:“绒绒,你说对吧?”
沈绒点头:“对。”
陈方玩笑道:“只怕老婆你吃过这一顿,就更看不上我的暗黑料理了。”
崔小圆佯作头疼状:“所以哪能指望你下厨,我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老婆你真好!”陈方狗腿道。
有这对小夫妻在场,气氛总是轻松活跃。
餐厅一端的台上,驻唱女歌手伴随背景音乐,一边弹吉他一边唱着异国情歌。顾客可以付费点歌。歌手声线不错,有种莫名的缠绵。
沈绒原本没留意,直到歌手扶着麦道:“下面这首歌是一位男士点的,献给在座一位身在他乡的年轻女士。她的家人和未婚夫期盼她早日归家。”
沈绒心弦一颤。
歌手唱起了名为Back Home(回家)的英文歌。吉他的和弦落下,沙沙的嗓音如幽魅般潜入人心——
It\'s time to come back home(现在是回家的时间了)
back home(回家吧)
back home(回家吧)
back home(回家吧)
沈绒希望这只是巧合,但这种侥幸心理很快破灭。歌声中,餐厅的侍应生逐一给每张有客人的餐桌送上一支紫色玫瑰。
其他人以为这是餐厅为了招徕顾客的赠花。但沈绒知道,除了霍家,别处不会有这独特的玫瑰品种。
侍应生把花送到了这一桌。
“这花挺好看的。”崔小圆拿起玫瑰轻轻嗅了嗅,“歌也蛮好听的。”
沈绒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在暖色的灯光下不容易看出异样。
“我去趟盥洗室。”她起身离开。
进入盥洗室,门一关,终于听不见歌声。
返回座位的途中,她一个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人轻轻撞了一下。
对面女士穿着淡青色长裙,裙幅上染着斑斑暗红色的水迹,有点触目惊心。看样子应该是她用餐时打翻了红酒,洒在裙子上,所以匆忙前往盥洗室处理。
两人撞了一下,但力道不重,没什么影响。
那位女士并未在意,侧身避过沈绒走开了。
而沈绒的脸色愈发苍白。刚才所见的一幕,淡青长裙上的暗红痕迹,触发了她心底深处不愿回首的记忆。
“你还好吗?”有人从旁扶住她,关切询问。
是程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涌出的思绪:“谢谢,我没事。可能多喝了点酒,有点晕。”
“那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她恢复过来:“太麻烦你了,我打车就好。”
见她主意已定,他没有再劝说,柔声问:“刚才餐厅送的玫瑰花,是否有问题?”
她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大概是联想到了她在公司收到的紫玫瑰。
但她不便解释,静了两秒,终是道:“没什么,那只是普通的花,巧合而已。”
见她不愿多说,他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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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绒被噩梦侵扰。
梦中第一个场景是霍家祖宅。
她站在楼梯上,眼睁睁看着苏荟从楼梯上跌落。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呼吸都停住。
那一刻,一切在眼中变作慢动作播放。时间变缓,视野扩大,细节变得格外清晰。
她仿佛能看到窗外阳光照射透过淡薄的云层,微风中窗帘缓缓扬起,瓷瓶里的梅花散发幽香。
似乎一切如常。
然后,下一刻,苏荟躺在地上,淡青色长裙染上一片浓稠殷红。
红得刺目。
恐惧感席卷而来,血海汪洋,铺天盖地。
世界开始扭曲,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操纵着轮/盘,无形的细线如蛛丝般缠住了她……
场景骤然一变,她置身于陌生的空旷,被无数模糊的人影包围。
千夫所指。
人影围绕着她,声音此起彼伏——
“她处心积虑,把继母推下楼梯!”
“她嫉妒那个尚未出生的男孩!”
“杀人凶手!”
“变态!魔鬼!”
咒骂与声讨如潮水涌来,把沈绒淹没。她浑身发冷,失足堕入黑暗深渊……
梦至此处,蓦然惊醒过来。
她从床上坐起,抚着胸口,感受心脏激烈的跳动。冷汗浸湿了睡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梦中的血腥气息。这个噩梦,已有三四年不曾做过。
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才清晨五点,却再无睡意。
对自己的心结,她再清楚不过。
被陷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受众人非议,她岂能不恨?何况还有母亲的死,更是横亘在她与生父之间的仇怨。
她不是不想复仇,但离开霍家之后,世上再无那个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豌豆公主。跌入俗世尘埃,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比起霍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她就像泰山下的一只小小蚂蚁。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最终不得不放弃对抗与复仇,只想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从此,她不是霍绒,而是沈绒。
这其实是一种逃避,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微博,随意刷了刷。忽然,不知为何,她想起那个曾在她微博留评的ID:摩耶。
“摩耶”在梵语中,意为虚假的幻象。
某位著名哲学家引用过“摩耶之幕”的典故——古印度教神话中,神灵用幻术制造了一张无比巨大的纱幕,把整个宇宙囊括其中。人们所见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是由这“摩耶之幕”造成的幻觉。如果哪天神灵忽然收回这张大幕,人们熟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沈绒忽然怀疑,她如今努力经营的生活,就像那巨大的纱幕。看上去一切正常,实际上不过是随时可能破碎的幻觉。
摩耶之幕,她逃不掉。
但她很快压下这个消极的念头。
“不知未来如何,但我不会放弃希望,不会认命。”
她发出这条文字微博,提醒自己。
窗外,一轮朝阳缓缓升起,晨曦透过云层,驱散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9 10:04:43~2021-02-20 09:4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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