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这天夜里,沈绒离开穆家大宅、回到租住的小区时,已是深夜。

老旧的居民小区,通常来说基础设施状况往往不会太好,路灯照明也不尽如人意。但此时沿路灯光十分明亮,照得一路上宛如白昼。

沈绒发现了这一点,暂停脚步,留神看了看,发现所有路灯都很新,应该是最近新安装的。

此外她还有发现:沿路有好几个点阵红外摄像,可日夜24小时监控。

于是她更留了心。当她走进单元楼,又察觉每层楼的楼道里都安装了新的摄像头,设备先进,与破旧的居民楼格格不入。

以这个小区的条件与物管费的水平,根本不可能配备这样的安保装置。

她能猜到这是谁的授意。当然是霍家。想来霍家也是故意做得如此明显,没有试图瞒她,不然完全可以更加隐蔽,不让她发现。

她当然可以立刻搬到别处居住,但以霍家的势力,无论她去哪里,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表面上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实际上这也是监视,以及向她传递一个信息:无论她在哪里,都逃不过霍家撒下的大网。什么样的网,以及何时收网,皆由不得她。

刚作为侍应生忙了一天,她身心疲惫,只想早点回来休息,却还要面对这样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取出钥匙开门进屋。

回到居所,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从记事本中撕下一页纸,然后用黑色马克笔,在白纸上写下三个醒目大字:“来见我。”

走出家门,来到楼道上,她朝着这层楼的摄像头举起这张纸,让那三个字正对着摄像头,保持静止大约十秒钟。

随后,她返回屋内。纸张被揉成一团,遗弃在垃圾桶中。

如果这时恰好有邻居回家经过楼道,看到她的行为,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笃定自己的信息一定能被霍家的人接收到,而且不会太慢。

果然,她想得没错,大约半个小时后,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连敲门声都有规整的节律,不差毫厘。

她打开门。只见门外来客神色肃穆,领带的温莎结挺括端正。浅灰色西服穿得一丝不苟,严谨至极,量体剪裁的衣料仿佛每一寸都被仔细丈量过。

“大小姐。”对方欠身行礼,态度恭敬又不显谄媚。

大概是被霍家的行为惹恼了,沈绒嗤笑:“谭先生叫错了,我只是平民百姓,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谭信垂眸道:“您永远是霍家大小姐。”

“我姓沈,早已离开霍家。”她平静下来,再次强调。

对方沉默。

其实,她不指望对方口中的称呼真能有所变化。谭家几代人皆为霍家人服务,可谓世代忠仆,素来严守尊卑上下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这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而且,她虽厌恶苏嘉明,却不想迁怒无辜之人。虽然现在谭信是苏嘉明的下属,但沈绒并不讨厌谭信,因为他以前待她很好,帮过她许多。至于成为谁的下属,并非谭信能够自主选择的。

于是她侧过身:“请进。”

进了屋,谭信打开手中拎着的黑色公文包,取出一台薄如卡片的笔记本电脑。

他打开电脑,说明情况:“少爷正在国外,暂时不能回国。您可以通过视频与少爷联系……”

沈绒伸手合上刚刚开机的电脑:“不,我不想找他,不敢劳烦尊贵的苏少爷。我来问你,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比如分手、失业,以及今天前往穆家,这些是否与他有关?”

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目光明澈。

她不傻。最近她突然经历了不少事情,正好这时霍家也出现了,难道只是巧合?

谭信垂下目光,避而不答:“少爷希望您早日回家。”

果然如此。苏嘉明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为了逼她回霍家。

难怪许宣然作为平民,忽然就与穆琳娜订婚。

难怪之前公司里的黑锅一定要她去背。

这些对于苏嘉明来说只是易如反掌之事,却打乱了沈绒的平静生活。

她压抑着怒意,面无表情:“帮我转告苏嘉明,让他死了这条心。我早已离开霍家,绝不会回去。”

“您对少爷有误解……”

她不想听解释。身为霍家下属,谭信自然必须为苏嘉明说话。

她摆摆手,打断对方:“苏嘉明肯定不想看到我,他这么做,应该是霍白的意思吧。为了讨好霍白,苏嘉明倒是什么都愿意做。”

最后一句话,无疑带着讽刺意味。

对此,谭信没有发表评论,垂下眼帘,低声道:“霍先生最近身体不太好,挂念大小姐。血浓于水,无论如何,他都是您的父亲……”

“他有妻子,还有苏嘉明,轮不到我去关心。”她只觉心烦,冷冷道,“而且,我现在姓沈。”

静了静,她又道:“我不清楚霍白与苏嘉明在打什么主意,但我与霍家已经无关了,请不要干预我的生活,也不要再监视我。”

至此,她把该说的都说完,然后送客。

临走时,谭信把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随时直接联系少爷。”

象牙白的名片设计得很简洁,除了苏嘉明这三个汉字,背面唯有一串数字。

像苏嘉明这种地位身份的人,名片都不止一种,印着不同的联系方式。绝大多数名片上的号码,其实只能联系到这个人的助理或秘书而已。即使是这样的名片,也数量不多,极难获得。

但谭信在话里加上了“直接”二字,那么这张白色名片上的号码,大概是苏嘉明的私人手机号,可以直接联系到他的那种。

沈绒不为所动,看也不看那张名片。她不认为自己可能“改变主意”。

谭信也知道,等他一走,名片的命运大概是被直接扫进垃圾桶。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话:“无论以后您住在哪里,只要把杯子放在窗台上,我们就会联系您。”

她依然神色不变,恍若不闻。

果然,当室内只剩下沈绒一人时,名片就落入了垃圾桶。然后,她把所有窗帘都拉上,遮得严实。因为谭信最后那句话隐含的意思是:霍家人会一直监视她的窗户。

普通人如果发现自己被严密监视、侵犯隐私,或许会报警。但沈绒没有想过,因为她知道霍家意味着什么,报警毫无意义。

睡前,她又发了一条微博:

“离开那个地方,已经七年。不想再与那里有任何牵扯,希望他们不要再来烦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的微博没人看,即使有人偶然看到了,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只把微博当做简单的日记和树洞,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回应。

当天夜里,她又做了一个梦。多年前的记忆碎片,把她带回霍家祖宅的玻璃花房。

花房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紫水晶玫瑰,在金色阳光下娇艳欲滴。而独自坐在角落的少女,脸色苍白,脸上犹带泪痕。

一道人影落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逆光看去。阳光从来人身后斜照过来,过于炫目,仿佛给来这个冷漠的少年加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让原本就俊美的外貌变得更加梦幻朦胧,宛如造物主完美的杰作。

少女从小就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但眼前的少年令她打了个寒颤,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唯有她知道,他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犯了错,只知道躲起来一个人哭吗?”少年语气冷淡。

少女愤怒道:“我没错!是你,是你推苏荟下楼的,你陷害我!”

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毫无波动:“是我,那又如何?没人相信你。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是你心思狠毒,故意把继母推下楼梯,导致她流产。是你害死了你尚未出生的异母弟弟。”

“你,你……”面对他的颠倒黑白,少女怒极,反而语塞。

她从出生起就被霍家娇养长大,生活宛如完美无瑕的童话。这样的她,就像温室里栽培的娇嫩玫瑰,连一丝风雨都未曾经历,甚至连骂人和诅咒都不会,连气急了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苏嘉明,我从未得罪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女红着眼圈,颤声质问。

“你连这点都还没想通吗?”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太蠢,最近又闹腾得厉害,有足够的动机。你看,我的选择难道不正确?果然没人相信你。”

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

在她眼中,眼前的人幻化成了一头怪物。

少年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冰冷的嘲讽:“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姐姐。在其他所有人眼中,你才是那个怪物。”

“不,我不是……”

“霍绒,你真的觉得,你从小拥有的富贵荣华都是干净的吗?霍家的无尽财富与权力之下,没有隐藏着任何罪恶吗?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一切的你,没有吃过人吗?”

他的眼眸宛如深渊,把她的身影吞噬。

四周浮动的玫瑰花香,甜蜜中仿佛暗藏了一丝血腥气息……

梦到这里,沈绒惊醒过来,仍有心悸之感。

午夜时分,窗外月光冷清。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对自己说:只是梦而已,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离开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