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之间,三尺青锋冷冽相迎,那花枝柔韧如藤蔓,末端一吐,竟又延伸出极细一缕长丝。沈怀臻意识到,这便是将那吴老板吸干血肉的罪魁祸首!
她已做好一切准备,想象着接下来的各种可能。此物或许冷硬坚实如上等神兵,摧断她手中长剑;又或许灵活婉转如吐信毒蛇,绞上来封住剑势——
可她就是未曾想到,它居然半途停下了。
与它骤然的休止不同,那朵盛绽之莲却愈发激烈地鼓动起来,仿佛一个濒临疯狂之人的心脏般凶猛狂跳不休!谁也想象不到,那状似温柔娇嫩的花瓣细蕊,是如何发出那般狂躁的砰砰之声,剧震如立于巨人胸口之上!
童童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她母亲则笑容诡异静立在旁。沈怀臻在这难以言喻的场景中突觉心口一拧,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渗透进来。
她正待念动驱邪咒诀,却意识到有些不对。
并非外物入侵,是她自己的情绪被冥冥中某种神秘之物调动起来了。
它是在……催促。
人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时,会本能地感到慌乱心急,手足无措。就算她素性冷静,也难免受其影响,感到心绪不宁。
此莲不能言语,无法通过常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向她传达信息,却能用一种奇特的灵流,直接将情绪传递给她!
它在催促什么?
沈怀臻不用发问,便能感知到答案。
它是要自己——杀死它!
她心头一震,在领悟到此意的同时,淹没周身的那股情绪立刻潮水般退去,而那花枝中吐出的危险长丝顿时从委顿中重振精神,劈面袭来!
沈怀臻提剑横削而过,将其从中一斩两断。谁知半空中飞落那一半居然如同蚯蚓一般,生命力旺盛如常,一扭身飞扑而来!
情况危急,不容多思。她扬声道:“扔过来!”
贺榕竟明白她意思,抬手毫不犹豫便将那莲花与木盒一并抛来,同时自己飞身跃出,将那吓呆的小姑娘拽到身后护住,为她免去后顾之忧。
莲瓣轻柔摇曳,长丝杀意浓重。本为一体,却两相矛盾。沈怀臻顾不得那许多,脚下步法快不见影,掌下剑气冷如寒冰,在一声若有若无的沉重心跳中,一剑刺穿莲心!
莲花之上,暗红血色渐褪,现出清淡柔和的本色来。
忽然,一枚火星凭空亮起,瞬间将整朵莲花连同生长而出的蔓蔓枝叶一同包裹于金色火焰中。不过须臾时分,地上便只余一捧灰烬。
沈怀臻抢上前去一看,此火来去无踪,燃烧时无声无烟,不是凡火。
莲花烧尽之时,老板娘轻轻“咦”了一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板上。
童童不安地小声喊:“娘亲?”
沈怀臻并未回头,道:“大概没事了。”
贺榕这才放开手,任那小女孩跑过去照顾失魂落魄的母亲,他自己也疾步行来。
沈怀臻低头研究片刻,若有所思道:“这似乎是‘鬼蜮玄火’。”
听到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动声色抬头看他,语中稍有试探:“你也觉得?”
贺榕无端笑了一笑,他情绪有些古怪,慢慢蹲下身,竟从怀中摸出一枚荷包,伸手要去碰那残灰!
沈怀臻没料到他突然行此举,今日第二次拽住他袖子拦阻道:“做什么?”
他任她抓着,淡淡的依旧带笑:“没事的,仙子莫碰便是,此物对我无碍。”
“鬼蜮玄火”乃是一门邪道功法,此火不但威力十足,就连其燃烧后的灰烬都附有毒性,不得轻易触碰。
但是——同修此术者,可免其毒。
沈怀臻忽然想起当日在放川之时,衡正阁后院里那短短几个回合的交手,的确是一股滚烫灼意扑面而来……
既然这样,她也就不阻碍对方收敛余烬了,毕竟若他所言为真,那么这对于他来说,大概是那早已销声匿迹的故乡,还能触碰到的为数不多一点追思了。
那荷包不知什么质地,灰烬一碰便微微发黑。她脑中不由忆起吕妙通所说,母亲贴身带着的那枚锦囊,里面有她童年之时歪歪扭扭画下的拙劣护身符。
大概有些触景生情,她沉默片刻,指尖托出一缕清寒灵气,虚虚在他手中荷包之上轻轻一点。
崔行初修火诀,所以她对类似之术多有研究。当然,无论崔家背后做过什么肮脏勾当,嫡传大公子表面上肯定不会用这种邪道。她这点小术法纯粹是学着好玩,没想到今日正巧派上用场。
虽不能解火毒,但可自发形成一层屏障,将火烧之烬与外物隔开。
贺榕手下动作一顿,眼睫低垂,半晌才轻声道:“多谢。”
他平日里最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不过,此时这反应倒更像个活人。沈怀臻没言语,起身留他自己收敛余烬,心中还略有些不着边际地想,自己这算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吗?
房间另一边,童童跪在地上拉着母亲的手,慌乱无措一声声喊她:“娘?你怎么了?”
沈怀臻伸手去给她探脉,除了虚火略有些旺盛之外并无大碍,又翻起眼皮看看,似乎竟只是吓到了,一时回不过神来。她指导那小女孩:“喊你娘的名字试试看?”
老板娘名叫施红香,在女儿脆生生的呼唤下终于找回三魂七魄,整个人剧烈颤抖了一下,又低头掩面痛哭起来。
童童拿小手去给她擦眼泪:“娘亲,别哭了,有这个姐姐帮忙,已经没事了。”
施老板娘边点头边将女儿的手捂在自己掌心里,泪眼婆娑地拉着她要拜沈怀臻。
沈怀臻赶紧又伸手把她一提,没让两人膝盖落地,心知自己若不开口,她们定会拜了又拜,连忙问道:“大娘,你现在清醒了吗?”
施红香连连应是,她的神色中有一种困惑之意,犹犹豫豫道:“我当真不知道那会怎么回事,一听有人不敬山神,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气越来越急,好像……好像有什么控制我,又好像我心中就是那样想的……”
沈怀臻问:“那现在呢?还那么想吗?”
对方马上摇头,斩钉截铁:“我醒了,我真醒了!姑娘你说,是不是那邪物,能改变人心中怎么想的?”
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你们镇中,信仰那山神有多久了?”
施红香仔细想想,掰着手指头一算,不大确定道:“说起来也就近一年来的事吧,是在那道士来了之后,我们才知道望云山有山神的……”
话说到一半,她面上慢慢浮起茫然之色。
“姑娘,这山神,应该是没有的吧?我虽然俗骨凡胎,不如你们有仙缘,可、可我也是知道,这世上早几百年就没有神仙了……”
她越想越奇怪,语速也渐渐快了起来:“这不对啊,我们也好几家人呢,为什么全都信了?若真有什么山神,秦家人才第一个坐不住呢!”
沈怀臻见她一点一点捋着自己过往那些凌乱的记忆和不可思议的盲信,心底暗暗猜测,那莲花与其说控制思想,不如说是引导情绪,让人自己给自己编织出一段看似牢不可破的逻辑牢笼,并心甘情愿被深困其中。
待莲花消散,人的意识能够挣脱束缚苏醒之时,并没有第一时间震诧于自己的所思所为,而是必须等到心静后细细想来,才能逐渐发现错谬之处。
现今因果未明,就连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剑斩莲是对是错,是否会滋生后患于暗中窥伺,反噬己身。
更令人不解的是,为何那莲花竟会让人杀死自己。在其身中,似乎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左右抗衡:一方噬人血肉,另一方……立场不明,似乎并非邪道。
正自思索,贺榕已起身过来,称最好尽快收殓吴老板的尸身,不然怕再有不测。
施红香携女又是千恩万谢一番不提。
这种受邪祟侵扰的尸体,在仙门中一定是要焚烧后再葬骨灰的。原本沈怀臻以为施红香会有些异议,没成想她竟主动提出此意,说是那道士指点过,其他死者皆是如此下葬。
据她描述,那道士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术法却十分高强,听起来几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正巧,他似乎是每月月末时候会来镇中收购些便宜药草,顺便帮人驱驱邪避避灾。算算日子,大约就这两天了。
一切处理完毕,悄悄葬下吴老板后,施红香壮着胆子提出:“我看二位身手不凡,若是想对付道士,等他来了,我就去镇里的‘杏华斋’把他请到我这客栈中来驱鬼,他每次都往那跑,绝对能请到!”
那人身份不明,来历未详,沈怀臻断不能让身无术法傍身的平民去冒这个风险,只拜托她帮忙注意着点那人影踪就是了,千万别主动靠近,以免凭空惹来祸端。
又将母女二人送回去,帮她们查验了一遍客栈上上下下,沈怀臻同贺榕假作道别,说是要谈生意去,但出门还没走出一条街,便又默契地拐了回来。
他们方才问到了几个施红香所知的死者身份,她在路上也偷偷给两人指了位置。表面上看来,这些地方都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但世界之大,绝不止目中触及这一小片天地。
沈怀臻屈膝蹲下,手掌贴近干燥的空旷地面。
贺榕毫无怨言地承担了站岗的职责,垂手将那只锦囊递过来:“有本体的气息,或许更好探查。”
她道谢接过,闭目凝神,灵识华光一闪,沉入厚重的沙土之中。
长久的等待与沉默,贺榕有些担心起来,又不敢随意碰触她,惹她不快是小,关键时刻让她分心才要命。
于是只轻轻叫一声她的名字,平常仙子仙子的叫惯了,这三个字从唇齿间吐出居然有些不自然。
“……沈怀臻?”
片刻之后,少女猝然睁开双眼,眸光闪闪,似有惊诧之意。
她半句废话也无,径直举起手中锦囊道:
“它的气息一路直通进护山大阵,整个阵中都有共鸣,本体大约就在阵心,我猜或许正是灵根本身。”
贺榕其实心中早隐隐有所猜测,乍闻此言并不惊讶,而是耐心地等她说完。
沈怀臻微微皱眉,似乎连自己也不能相信方才灵识所感。
“……你说望云山灵根乃是从你故乡夺来,那么你是否知道,为何灵根之中,竟有与傅姑娘身上相同的仙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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