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借刀(二)

窗扇紧闭,床帐拉严。沈怀臻闭目趺坐于昏暗之中。

灵府中浩浩灵气,她凝神细感,果真有一丝清意渐渐浮现。

小小一枚灵珠仿佛从沉睡中被她的念头唤醒,她再次隐约嗅到滴血认主那日清苦微寒的潮湿气息。

继续全神贯注思绪集中在苦泉之上,慢慢有幽凉微风从身侧拂过,周身像是跌入一片虚空,一切触感声响都消失无踪。

她明白了连喆那日所说的“到时自会知道”。这不是一道口诀,也不是一套剑法,需要人用心去记去学。这只是一种感觉,融入肢体成为本能,就像是需要去拿什么东西时,会自然而然抬起手一样。

现在她“抬起手”。

风停了,她觉得身体变得十分轻盈。呼吸之间,空气明明没有任何味道,却莫名让人感到祥和安宁。

跟随本能,她睁开眼睛。

这里似乎原本是昏暗的,但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清光将四周照亮。四处皆流水潺潺,踏过却并未湿鞋。一块玉白石碑掩在翡翠似的枝叶后面,上书两个古体大字“苦泉”。

灵气浓郁到几乎在空中流动,她深深吸一口气,只觉灵府清明,丹田舒畅,仿佛鱼入深海、鸟放山林,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周身灵力便丰沛自如地运转起来。

世上当真有如此玄妙之地。

略略感叹过后,她不再浪费时间,马上开始为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行动起来。

疾行几步深入林中,她低念咒诀,便有一枚玉符出现在掌心。

密令本身是苦泉灵根所凝成的灵珠,她也只能用缚灵术将其封印。没有吕氏阵法保管,密令失主后假以时日便会慢慢消散。但她将其贴身携带时察觉它与自己灵府中的灵珠有所共鸣,状态始终保持稳定。

由此推断,这世上对它最安全的地方,非苦泉秘境本身莫属了。

其实这东西原本一丢了事也就完了,但她心中总隐隐有些期盼:若是贺榕提到的洗髓草真能洗去其中血息使密令能够易主,那么苦泉是否能治愈阿霜的伤……

用封印术法将玉符锁在某个不起眼的深林角落,她折身返回,准备找个适宜地带养气修行一番。苦泉密令宝贵,这一趟不能白来。

境中清意如霜,可不会令人感到一丝寒冷。四处都十分僻静,若是内有巡查暗卫,那他们必定隐藏得格外高明。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盘坐调息没一会儿,就感到隐隐异动传来。

像是一种……共鸣。

起初,她以为是灵府中的密令波动,可很快她便意识到,那异动是从她身上某处传来的。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伸手往怀中一摸,顿时心下一震:

是母亲的遗物,那枚灵符。

这怎么可能?母亲故去多年,难道苦泉中竟还有她的灵息存在?

事不宜迟,沈怀臻立刻起身,往共鸣之处寻去。

前方道路晦明不定,时而草木深深,时而平坦开阔,无一例外的是流水遍布,清声入耳。她缓步慢行,大概过了一刻钟时间,一朵兰花幽然盛放在眼前。

她心头一跳,俯下身轻抚绽开的兰瓣。

耳边似有絮絮低语传来。她祭出灵符,小心试探。

兰花在并不存在的风中摇曳,花朵依然灿烂,枝叶依然青翠欲滴。却在无比静默之中,有另一株植物迅速生长起来。

那是一棵平平无奇的碧绿灵草,不同的是,它飞快抽枝绽叶之时,从顶心处托出了一枚玉佩。

沈珮没有随身佩玉的习惯。沈怀臻隔空将它取在掌上,能感到内部的封印在沈珮的灵息前开始松动。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传信的封印术,只有某个或某些特定之人的灵息才能将其开启,露出被封印之物。

她不敢确定苦泉之中拆开此物是否安全,干脆把两者都收入怀中,此后再做定夺。

周遭探查一番未见其他异常,回身走几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苦泉秘境,果然不负盛名。

再次睁眼,面前又是隐隐透光的床帐,那股清苦之气也消隐无踪。

本以为师姐会问她怎么如此之快就结束了,没成想对方一见她立时如蒙大赦,拽住她手臂就往房门口去:“有人找你,还急哄哄的!你说最好别让你知道你入境去了,可是来的人里有上剑榜的,时间一长怕是能猜出来。”

沈怀臻原本乖乖跟着师姐走,闻言脚步一停:“……又是杨仙子她们?”

褚嘉如松一口气:“太好了,你认识?我还怕是来找事的。”

我认识,但一点都不好。她腹诽道。

不过那三位虽然烦了点,但其实为人都很不错,她叹口气:“来了多久?他们三个不会就一直在门口等着吧?”

褚嘉如一愣:“其实也刚刚来……不过只有两位啊。”

门外杨筝的满面愁绪映入眼帘,沈怀臻往她旁边一看,是个似乎有些眼熟但并不相识的女修。

“沈仙子,这位是三玄宗的耿鸣霄耿仙子,是和我一起来沾……嗯……来请教的。”

三玄宗的人来找她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对二人叠掌为礼,无奈道:“我就猜到杨仙子会来。”

杨筝摸摸后脑:“我这人就是爱胡思乱想,治不了。仙子,不知你们有没有得到消息,麟光楼似乎也要查了。”

她无所谓道:“查便查,总归是要查的,毕竟韩长老肯定比谁都想揪出伤他徒儿的凶手。”

站在边上的耿鸣霄忽然开口,她嗓音清朗洪亮,一派正气盎然:“沈仙子,不知你对城中之案有什么看法可赐教吗?”

能有什么看法,都是我干的。不过她的确很好奇为何对方要来上门拜访,假作思索后答:“我只听闻犯案者修为极高,竟一直踪迹全无。并非我无意相助,上回去探望曾公子伤情,韩长老似乎并不希望我们这些外门之人插手。”

耿鸣霄点头,并无隐瞒之意:“韩长老一向看重曾跃师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等无能,剑榜只上一人,对我宗门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沈怀臻宽慰她道:“何必这样说,大概只是年轻一辈中习剑者不多罢了。我听闻三玄宗的傀儡之术冠绝十二州,术业有专攻嘛。”

不提还好,乍一提起,对方更显苦恼,竟是自来熟地伸手搭了她肩苦着脸道:“仙子你是不知,还冠绝十二州呢,就在半个时辰前,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丢了两具尸体进我们衡正阁前院里,其中一具我一眼就看出是人傀儡自爆!”

沈怀臻不易察觉地轻轻一缩肩膀,对方也毫不在意,手肘搭上门框继续倒苦水:“吕家亲卫还问我有没有头绪?我哪里有?说实话,自从论剑结束后,我这脑子就没明白过,我们宗门到底得罪什么高手了,怎么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

沈怀臻冷眼观察她神色,似乎当真全不知情的样子。她并不敢轻易相信,但此时有个念头隐隐在脑中成型。

“耿仙子,你这话倒提醒我,”杨筝皱眉细思,“若是单单曾公子一人,倒还可以用密令解释。可到如此地步,此人很有可能是寻仇而来,你确实没有任何想法吗?”

耿鸣霄揉揉太阳穴,毫不顾忌在场几人其实都是三玄宗外人,直言不讳道:“就算有什么仇人,我也不会知道。我此次能前来放川,实是在选拔会上走狗屎运得了个好名次,不然哪里会有我的份?宗中紧要事物,我真是一概不知。”

“比如这次,吕家大摇大摆来搜衡正阁,我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哪里放着宗中机密都不清楚。”

褚嘉如始终抱着胳膊靠在边上听,闻言眸光一闪,疑道:“吕家查衡正阁去了?”

对方两手一摊:“估计现下都要查完了。”

沈怀臻眼尖看到什么,说:“看来是查完了,”手朝她身后一指,“那是仙子的同门吗?”

一个年轻弟子提着长袍冲耿鸣霄奔来,急急忙忙喊道:“耿师姐,快回阁中!出事了!”

耿鸣霄诧异道:“怎么了?”

那小弟子胡乱对诸位都作了个揖,满面无措:“找到……张师兄和胡师兄了。”

她催促:“在哪找到的?他们状况如何?”

外人在场,他似乎有所犹豫,但耿鸣霄不耐烦继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消息能瞒住不成?”

小弟子只得实话实说:“在衡正阁中一间没人知道的密室里找到的,两个人……都死了。”

耿鸣霄双唇抿成一条线,面色不太好看。

沈怀臻缓缓转头,眼神落在小弟子身上。

褚嘉如瞠目结舌:“你是说失踪之人都死了?”

他就算不认得褚嘉如,也认得新科榜首沈怀臻,忙不迭点头。

片刻沉默。

沈怀臻暗暗拧眉。她也没杀那位胡师弟啊?

边上,耿鸣霄却转身上楼,小弟子急着拦她:“师姐,你去哪?回衡正阁……”

她没好气道:“原本就是到我换班照看曾跃师兄的时候我才过来的,你自己回吧!反正你我回去也是听他们接着打哑谜,我在这里还清静些,能好好想想……”

不容她多言,就见外头连喆同韩升携众修而来。

“诸位贵客,请恕冒犯。近日里放川城内不太安宁,想必各位也有所听闻,如今惨案再现,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令更多无辜者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

果然,连衡正阁都查了,再不查麟光楼说不过去。

在场众人也都能猜到。

“在下以吕氏之名保证,搜查过程中绝不使各位财物有损,贵体有伤,还请诸位一同监督。”

语毕转头道:“韩长老,请吧。”

韩升面色冷硬如铁,慢慢从袖中取出一物来,指尖闪过灵光。

他托起那灵符冷冰冰道:

“此乃三玄宗弟子曾跃之血息,可搜查被夺去的苦泉密令。若凶犯在场,还请立时投案自首,我宗门尚可从轻发落。若是叫人搜出来……”

鹰目环顾,并无一人站出。

他说此话原本也只是走个过场,如今结果意料之内,冷哼一声,将那灵符抓在手里,厉喝:

“给我搜!”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三章就能换地图了!终于要开始感情线了,开心